第3章 白色桑塔纳

09

周末时,宁萌拉着纪念去逛街。三月的天,纪念还穿着秋裤,宁萌却已经换上了丝袜、短裙。从宿舍出来,她一路上东张西望,遇到个能反光的地方就要对着照一照。

纪念有点无语:“在宿舍照了半个小时,出来还没完啊?”

宁萌对着停在公交车站旁的一辆轿车的车窗玻璃调整裙子的肩带:“我得时刻保持最佳状态。”

纪念瞥了她一眼说:“今天是周末,我猜那警察叔叔应该不会出来查案。”

心事被戳穿,宁萌却继续嘴硬:“谁说是要给他看了,我是为了自己赏心悦目懂吗?”

她边说边对着那车窗玻璃龇牙咧嘴,小心翼翼地蹭掉唇角多出来的口红。

纪念看着这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幕说:“可真够赏心悦目的。”

这时候,公交车晃晃悠悠地从远处驶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周末的公交车上都是空位,两人找了车厢中间并排的位置。因为宁萌穿着短裙不方便挪动,所以纪念坐在了里面靠窗的位置。车子再度发动,纪念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却冷不防看到刚才停在她们旁边的那辆车的驾驶位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你完了。”纪念说。

宁萌不解:“怎么了?”

“你刚才当镜子照的那辆车里好像有人……”

宁萌一怔:“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这不也刚看见吗!”

宁萌抻着脖子努力往校门口的方向看,可惜公交车已经拐了个弯,什么都看不到了。

“什么车你记得吗?不是警车吧?”宁萌犹不死心。

“好像是桑塔纳吧,不过……”纪念故意说,“假如警察叔叔出来约会,应该也不会开警车吧?”

“完了……”

宁萌所有的好心情都因为这个可能性不大的假设而烟消云散,最后只能靠疯狂的购物来转移注意力。而纪念也为自己那句玩笑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宁萌的战利品多得像小山一样,坠得她手臂都抬不起来。

这样整整逛了一天,直到商场打烊,两人才打道回府。D大的校区是在市郊比较偏远的地方,等她们从公交车上下来时,学校周围连卖夜宵的小贩都已经收摊回家了。

拎着几大袋东西穿越没有人的街道,纪念几乎在倒计时,算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爬上床。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宁萌在大声叫她的名字,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整个人被撞飞了出去,紧接着是重重地落地,而手上的那些购物袋也随之撒了一路。与此同时,一辆白色桑塔纳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马路对面,宁萌惊魂未定地跑了过来:“你没事吧?”

纪念摇了摇头,想回头感谢一下刚才在紧要关头将她推开救了她一命的男人,一回头却见那人已站起身来,看着那辆白色桑塔纳离开的方向有点出神。

“沈老师?”纪念和宁萌几乎是同时叫出声。

沈慕清回过头,脸上的神色是纪念从未见过的冷峻,不过很快,冰霜退去,他又换上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神情,他朝纪念伸出一只手:“受伤了吗?”

纪念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给了他。

冰凉的触感从指间传来,让她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脑子里有零星的记忆碎片闪过,只可惜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怎么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问。

宁萌有点不好意思:“去市区逛街,没留意时间。”

沈慕清没说什么,弯腰拾起脚边散落的购物袋递给她们:“这条路车少,司机晚上开车多半超速,你们以后要小心点。”

纪念还在出神,宁萌连忙接过购物袋说:“知道了,谢谢沈老师。”

沈慕清的目光却始终停在纪念的脸上,见她似乎神色不宁,他略微担忧地问:“确定没受伤?”

纪念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沈慕清似乎松了口气:“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最好去校医院检查一下。”

“好,我知道了。”

沈慕清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马路对面打着双闪的那辆出租车走去。

沈慕清走后,宁萌问纪念:“你真没事?”

纪念摇头:“就摔了一跤,能有什么事?”

宁萌松了口气:“刚才可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得内疚一辈子。”

纪念也笑了:“所以你是不是得请我吃顿好的压压惊?”

“别说一顿,几顿都可以。不过刚才真是惊险,要不是沈老师,后果不堪设想。你可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嗯,知道了。”

对比校外的清冷,这个时段宿舍楼里倒是无比热闹,女生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睡衣端着洗漱用品在走廊里进进出出。宁萌和纪念都有些累,进了楼就没再说话。

快到宿舍时,正遇到她们对面宿舍的田静刚洗漱回来。她看到纪念吓了一跳:“纪念,你的手怎么了?”

纪念和宁萌都不明所以地看向纪念的手,这一看才发现纪念的手上竟然沾满了鲜血。

宁萌急了:“你傻啦?流这么多血你不疼啊?”

纪念摇摇头,她还真没觉得哪里疼。

回到宿舍,宁萌立刻拉着她清理伤口,洗干净后才发现,她就擦破了一点点皮,那那么多血从哪儿来的?

两人都不由得看向对方:“沈老师?”

纪念想到,她拉着沈慕清的手站起来时,明显看到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原来那时候他已经受伤了,却故意不让她们知道。

宁萌担忧地说:“我们真是太粗心了,当时都没留意,就让他这么回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事。”

“应该没事吧?看他走的时候吭都没吭一声。”

“哎,沈老师真是好人,好男人!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学校那么多女生迷恋他了,也不知道他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媳妇。”

听着宁萌在一旁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纪念摸着自己擦破皮的右手,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

沈慕清的右手手臂上被划破了一个不小的口子,出了好多血。怕叶沛瑜担心,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打车去了一家私人诊所处理伤口。本以为最多也就是清洗伤口,然后贴个创可贴,没想到诊所的小护士却左一层右一层层层叠叠将他的手臂包扎得像木乃伊一样。

沈慕清无奈,回到家只好用外套遮住手臂,以免被母亲看到。

好在叶沛瑜今天睡得早,但是沈枫却一眼看出他手臂受了伤:“怎么挂彩了?”

“一点小伤而已。”沈慕清随意应付了句沈枫,但转念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说,“我想让你帮我查辆车。”

桑塔纳这种车型没什么稀奇,白色桑塔纳更是寻常。而且当时光线不好,那辆车开得又快,沈慕清并没有看清司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至于车牌号他也只记住了最后两位,印象中应该是“45”。

沈枫有点犯难:“就这么点信息,要想找到那辆车,等于大海捞针啊!再说,你查这车干什么?”

沈慕清看了眼自己的手臂。

沈枫立刻会意:“肇事逃逸?”

沈慕清不置可否。

沈枫点头:“这性质有点恶劣,必须得查。”

他边说边戳了戳沈慕清绑着绷带的手臂:“不过你这伤谁处理的?新手吧?”

沈慕清没工夫跟他开玩笑,但这手臂包扎得也的确有些夸张,美不美观倒是次要的,就是他原定于下周要去邻省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学术研讨会,到时候必然会惹来一大堆“关心”,他想想都觉得头疼。

纪念想着沈慕清那晚流了那么多血,想必伤势不轻,就想找个机会正式再感谢他一下。但是从周一开始她就没有再见到他,包括一节他的课,也被通知临时取消择期再补。后来她找了个由头给他打了一次电话,可电话却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纪念的心越来越不安,难道伤得很严重?

“哟,这是谁在公共场所抽烟啊?缺不缺德啊!”

D大校区里的建筑都有点年份了,包括纪念她们住的这栋宿舍楼也是一九八几年的文物,虽然修整了几次,但是公用卫生间的格局无法改变。宁萌总抱怨不方便,缺乏安全感,纪念倒觉得挺好,至少不用打扫卫生间,而且就算你在里面抽烟,别人也猜不到是谁。

纪念没有理会外面那个女生,淡定地抽完剩下的半支烟。

再回到宿舍时,宁萌还在床上躺着,听到她收拾东西,探出头来问:“一大早去哪儿?”

“实验室。”

“才几点啊?”

纪念没回话,实验室是最有可能遇到沈慕清的地方,为了不跟他错过,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尽量在实验室待得久一些。

然而连续三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钟,沈慕清一直没有出现过,后来还是听一个师兄无意中说起她才知道,原来他出差了,要到周末才回来。

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可是经过了几天的等待,面对眼下空荡荡的格子间,她又觉得无比空虚。

她慢腾腾地起身收拾东西,关灯、锁门,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

今晚的夜格外静,没有风,连枝丫婆娑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走路时裤腿相互摩擦的沙沙声。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她脚下窜过,吓了她一跳。不过她仔细一看,发现是只夜猫,一溜烟的工夫就躲进了停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辆轿车下。纪念顺着那只猫逃走的方向看过去,白色轿车的红色尾灯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那车里有人。

她有些迟疑,但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然而再走近些她才发现,那辆车的车牌号竟然被一块迷彩布遮着。她脑子里陡然闪过几个画面——校门口被宁萌当镜子照的那辆车,以及撞向她却最终撞伤沈慕清的车,似乎都是白色桑塔纳,跟前面那辆一样。

她立刻停下脚步,然而为时已晚,车上的人显然已经看到了她。车子动了动,冷不防竟然加速倒退着驶向她。

纪念拔腿朝实验楼的方向跑去,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还有车子由远及近的声音。

她不敢回头,只觉得那辆车离她越来越近,所幸对方是倒车,没那么自如,而前面不远处就是实验楼的入口,只要跑进去,她或许就能够安然无恙。

那辆车渐渐逼近,她的腿却有些乏力了。想到明天或许就要像吴琼一样见报了,她不甘心。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很多回忆没有找回,很多谜题没有解开——那是关于沈慕清,关于徐志宇,还有关于她父亲纪明的。

实验楼就在眼前,电光石火间,她转身冲向实验楼的大门,却冷不防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猛然抬头,待看清面前的人时,眼泪差一点就夺眶而出。竟然是沈慕清,消失了几天的沈慕清。

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那辆车疾驰而去的声音。

沈慕清从远处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她:“没事了。”

纪念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手指着夜空中虚无的远方,语无伦次地道:“那辆车……”

他轻声安抚她:“我知道。”

夜回归了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有人想要她的命,这事可怕又不真实。

纪念陷在自己的思绪中瑟瑟发抖。沈慕清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回来了,没事了。”

10

将纪念送回宿舍,沈慕清打电话给沈枫:“上次那辆车查到了吗?”

沈枫的第一反应是:“你回来了?”

“嗯,刚回来。”沈慕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刚下飞机没多久,本来应该直接回家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先来实验室,就是总觉得这里有些事情让他不安心,不过也多亏他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说要去一周吗?”

“有事就提前回来了。”沈慕清想到自己在外的这几天,虽然研讨会的事情也不少,但是学校的事情总让他记挂,索性就提前回来了。

“哦。”电话中沈枫的声音也有点疲惫,“我最近被景林花园那案子搞得头都大了,学校的案子都没时间查了。你说的那辆车,我是托人查的,今天刚给我反馈,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们学校附近那条路上就一个摄像头,还坏了。你说那个车牌尾号和车型对得上的有几百辆,人家粗略排查了一下,那些车辆暂时没有可疑的地方,但具体情况还要再查,不过工作量还是挺大的,得等等了。”

听沈枫这么说,眼下别说查那辆车了,搞不好连吴琼的案子也查不下去了,最后不是按自杀结案就是变成悬案。可是现在纪念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危险,显然吴琼的案子是有问题的。如果真的找不到真凶,那恐怕不止吴琼死得冤枉,纪念的安全也难保证。不过就算他告诉沈枫那辆桑塔纳的事情,怕是也只会让他觉得压力更大而已。

想到这些,沈慕清只是说:“那你先忙你的吧。”

“嗯。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今晚不回去了。”

“不回家你去哪儿?”

“我去公寓住一晚。”

沈慕清说的公寓地处大学城附近,是这一片出了名的高品质楼盘,还有个挺好听的名字叫“蓝山”。小区里都是四至五层的板式公寓,绿化面积达到60%以上。不过因为离市中心较远,价位也不算太高。沈慕清读博时为了躲清净就租住在这里,毕业后不愿再搬家就干脆从房东手里把房子买了下来,只是近一年来母亲的糖尿病越发严重,加之年纪又大了,需要人陪,所以他回国后,就和弟弟沈枫商量着搬回家住了,这样一来他之前的房子就一直处于空置状态。

房子虽然空置着,但是一直有人定期来打扫,只不过还是掩不住一股没有人烟的味道,处处透着湿冷。

沈慕清累了一天,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在床上,但是却没有一点睡意——在这里,无论身体如何疲惫,意识总是无比清晰。一闭上眼,他仿佛就回到了那年的初秋。

那场雨下得很大,从早到晚下个不停。他们在房间内,听着雨声各做各的事。后来就是在这张床上,他闭着眼休息,17岁的她以为他睡着了,蹑手蹑脚地爬过来,偷偷亲吻他的嘴角。

当时他的内心是震惊的。他不知道这个吻的意义是什么,是爱慕?是试探?还是,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当时他没有睁眼,就连“醒来”后也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以为那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懵懂少女的恶作剧,但是时至今日他才肯定,那是他距离爱情最近的一次。

第二天一早,沈慕清打电话给纪念:“有课吗?”

“上午没有。”

“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和日常用的东西在宿舍等我,我到了叫你下来。”

“是要出差吗?”

沈慕清想了一下说:“差不多,你就按照出差准备吧。”

半个小时后,沈慕清到女生宿舍楼下接上了纪念。

“对了,昨天我都忘了问您,上周末您受伤了吧?我看流了好多血,是不是很严重?”

沈慕清无所谓地说:“也没出多少血,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说得轻巧,可是纪念分明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腕处有一片脉络一样的伤疤从袖口处蔓延出来,血液凝固结了痂,还没来得及褪去。

纪念的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但想到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对身边这个人,更多的却是感激和依赖。

“谢谢您。”

沈慕清略微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说:“我也是凑巧遇上而已。”

车子已经开出校园很久,纪念才意识到这既不是去机场的路,也不是去车站的路,而是左拐右拐绕了一圈后似乎又回到了学校附近,最后拐进一个高档小区,停在了一栋四层的单元楼前。

纪念不明所以:“这是哪儿?”

沈慕清简单解释道:“出于对你安全的考虑,最近你暂时住在这里。”

房子是大约九十平方米的两居室,宽敞明亮。陈设简单,跟它主人的风格一样,但也什么都齐全。

沈慕清把纪念的行李放在其中一间卧房里:“你住这间。”

“那另外一间呢?”

“是我的房间。”沈慕清顿了顿说,“不过这段时间我不会住在这里。但是为了你的安全,你如果要去学校或者从学校回来,我会送你,至于其他地方,你最好也少去。”

那即便他们不住在一起,岂不是也会给人一种同进同出的感觉?

沈慕清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又补充道:“这事需要保密,所以也就不能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那我跟宁萌怎么说?”

沈慕清推开厨房门看了一眼,虽然是几年前配的厨具,现在想做顿简单的饭菜应该也还够用,不过或许是他想多了,纪念怎么可能自己做饭?

“你那么多主意,编个理由而已,不用我替你想吧?”

“您这么说好像我经常撒谎一样。”

沈慕清瞥了她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难道不是吗?

家里的设施简单明了没什么可介绍的,沈慕清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你在家时如果无聊可以看看电视。”

说着他像是在试遥控器好不好使,连续换了几次台,最后确认没问题时正好停在了娱乐频道。

“今天下午实验室没什么事,你可以先在家里收拾一下。”

说完,沈慕清正要关掉电视,却看到电视画面中一辆黑色越野车在沸沸扬扬的人群和闪光灯中拉开车门,而从上面走下来的人,竟然是徐志宇。

沈慕清下意识地看了眼纪念,发现她看得专注,也就没有关掉电视。

“近年来抑郁症成了娱乐圈的巨大毒瘤,继刘畅(因抑郁症自杀身亡的一个女明星)离开之后,又有艺人被爆出罹患抑郁症,不过徐志宇已宣布暂别娱乐圈……”

女记者对着镜头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与此同时屏幕上出现了几张徐志宇被狗仔拍到的照片,照片中的他与往日那个生气勃勃的黑马小鲜肉形象完全判若两人。

“自恋情曝光后,徐志宇的状态每况愈下,据知情人士透露,感情不顺以及工作压力都是导致他患上抑郁症的重要原因……”

关于徐志宇罹患抑郁症的话题只播了一两分钟,很快就切换成了另一位艺人的八卦。

沈慕清关掉了电视,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纪念低头拿出手机,也不管沈慕清还在场,就打给了徐志宇。

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沙哑的歌声,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是出事以后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电话很快被接通,纪念却还没有想好合适的开场白。

倒是徐志宇先开了口:“看到新闻了?”

“嗯,你还好吧?”

他似乎笑了一下:“我也刚看到。放心吧,没他们说的那么夸张,我就是有点累,想休息一段时间而已。”

人就是很奇怪的动物,或许他越是表达他的不满、控诉她的无情,她就越会无视。而当此时,他如此轻描淡写不痛不痒,她的心里却不由得充满了罪恶感。

举着手机的纪念此时满脑子都是出事以后她对他的无视和冷漠,想到那条她编辑好却一直没有发出去的分手短信,她甚至觉得握在手里的手机都烫得要命。

“抱歉啊。”她说。

“说什么呢?这与你无关。”

“有没有关系我自己知道。”

徐志宇笑了笑:“我真没事。你在学校吗?”

“没有。”

“那在哪儿?”

纪念刚想回答,又想到沈慕清刚才的嘱咐,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微微朝她摇了摇头。

她说:“我在学校附近,跟我‘老板’在一起。”

“你最近好像很忙?”

“是的,有个项目要结题。”

“那身体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的吧?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

纪念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我挺好的,但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徐志宇闻言反而安慰她:“算了,这事急不来,你也不要有压力。”

两人又聊了几句,结束通话前,徐志宇说:“我最近有点累,又是在风口浪尖上,就暂时不去看你了,你照顾好自己。”

“好的,你也是。”

挂了电话,纪念疲惫地想,好像每一次跟徐志宇的对话,都会透支她多余的精力。

她叹了口气,收起手机,一抬头正见沈慕清递上一杯热茶。

“谢谢。”她接过茶,抿了一口,微微有点苦涩。

沈慕清说:“少喝一点,免得胃不舒服。”

纪念点点头,一杯热茶下肚,手脚渐渐有了温度。

她问沈慕清:“您会经常过来吗?”

其实带她来这里之前,他早就准备好了许多说辞——虽然这是他的房子,但毕竟她现在是他的学生,女学生,他肯定是不方便经常过来的。但此时对上她殷切的目光,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他顿了顿说:“如果你需要。”

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要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吗?

这怕是这些天里,她听到的最好听的话了。

11

再回到学校,沈慕清第一件事就是去校保卫处。

保卫处除了处长高斌和一个办事员以外,其他都是临时工,人员流动性大,素质参差不齐。听说沈慕清要查这几天的车辆入校记录,值班保安就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沈慕清说那倒没有,那保安就再三推脱。

沈慕清无奈,只好打电话给高斌。

沈慕清和高斌有过一面之缘,算得上认识,并没有太多交情。但是机关里混久了的人,对学校里这些有头有脸的教授、院长都很关注,说不准谁就是下一任的校长、副校长。沈慕清年轻有为,在D大风头正劲,高斌还愁没有和他结交的机会,没想到机会就主动送上门了。

沈慕清的电话挂断没多久,高处长就开着他的车来到学校南门陪着他一起查。校园停车管控较严,所以平日里进出学校的临时车辆并不多,最近三天乃至最近一周的登记记录很快就翻到底了,也不见有尾号为“45”的临时车辆进入学校。

高处长说:“那可能不是南门,去其他几个门看看。”

然而,东门和西门的情况也是如此。

难道说那辆车三天或者更早之前就进了学校吗?

高处长问:“沈老师,不知道您是否方便说,为什么要查这辆车,我们知道原因也好配合您。”

沈慕清略微斟酌了一下说:“是这样,那辆车之前撞到了我一个学生。”

高斌一愣:“逃逸了?”

“嗯。”

“学生没事吧?”

“受了点小伤。”

高斌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大事。不过在校园里肇事逃逸,这性质太恶劣了!说什么也得把他找出来!”

“那有劳了。”

“您说哪儿的话,这本来就是我们保卫处的事,您给我来个电话吩咐一声,我们查就好,您何必还专程跑一趟?”

沈慕清说:“因为没有记住车牌号,而我见过那辆车。”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在哪个位置?”

“昨天晚上十点半左右,在我们实验楼正门前的那条小路上。”

“那条路我知道,还没有安装摄像头,不过电子学院实验楼的正门处有一个摄像头,运气好的话应该有拍摄到当时的情况。”

高斌边说边打电话给电子学院的保安室:“把昨晚九点到十一点正门的监控录像调出来送到西门保安室。”

挂了电话,他问沈慕清:“什么车型您记得吗?”

“白色桑塔纳。”

高斌回头对一个保安说:“通知南门和东门,车牌尾号为‘45’的白色桑塔纳暂时不允许出去,遇到了立刻打电话给我。另外把不执勤的弟兄们放出去,在学校里一辆一辆地找,看看有没有这辆车。”

沈慕清在一旁看着他安排工作,脑子里却在想另一个问题——实验楼正门处有摄像头?他昨晚好像就是在那儿撞见纪念的……

没一会儿,有人送了张光盘过来,将光盘放入电脑,正是昨晚实验楼前的监控录像。晚上十点之前的录像草草快进过去,暂时没看到什么可疑的车辆和人员,时间靠近十点,几乎没有人再从那道门前路过,直到22:16左右,他看到纪念的身影一闪而过。

“等一下。”他说。

高处长立刻点了暂停。

“从十点一刻开始吧。”

录像拖回十点一刻,等了一会儿,就见纪念一个人从楼里出来右转进了楼前的那条林荫小道,走了没一会儿,就出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然而没过多久,却见她又跑了回来,与此同时,沈慕清出现在镜头里,被纪念撞了个满怀。

监控里并没有出现所谓的车祸,也没见到他之前说的那辆车和受伤的人,就看见两人在门前说了好一会儿话,期间他似乎还“抱了抱”她,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

沈慕清不用回头看,也能猜到高斌此时的想法。

他只好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说:“真不巧,那辆车正好没进入监控范围。”

高斌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不过录像里没看出您的学生哪里受伤啊。”

沈慕清面不改色:“当时她也以为没有,不过今早觉得小腿不太舒服。”

高斌干笑两声,还是很给面子地说:“那是应该找到肇事司机,这种事情马虎不得。”

这个问题虽然搪塞过去了,但他堂堂一个学院副院长为了这点事情亲自出面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而且录像里,他和纪念的举止又似乎超出了普通师生的关系,过于亲密了一点。

他回头看了高斌一眼,高斌那精明的笑容里昭然若揭是对他的体谅。沈慕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向不传绯闻的他,这次估计是扛不住了。

耗时大半天,校园里所有的地面停车场和地下停车场都查过了,并没有沈慕清说的那辆车,显然,它昨晚已然出了学校。然而学校附近的监控设备不完善,要查起来就如大海捞针,除非它再次现身,只不过,伴随而来的可能是又一次的危险。

晚上,沈慕清刚回到家,手机就响了,是纪念的电话。

“您睡了吗?”听筒里传出她小心翼翼的声音。

沈慕清略一沉吟:“有事?”

“哦……如果您已经睡了就算了,那我挂了。”

“你……”

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的忙音,沈慕清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一刻,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换上衣服出了门。

把车子停在蓝山公寓的楼下,他朝着楼上某户的窗户望了一眼,没有开灯,难道已经睡了?

不过既然来了,他还是决定上去看一眼,确定她没事再走。然而他刚上到二楼,就发现自家的房门竟然没有关,只是虚掩着。

他迟疑了一下将门推开一条缝,正听到房里传来一声惨呼,是纪念的声音。他脑子一热,想都没想就冲进房间。

房内一片漆黑,沈慕清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到纪念正坐在沙发上抱着脚,月光洒进来,照在她半裸露的背上。

“怎么回事?”

“我正洗着澡,不知怎的就停电了,然后刚才不小心踢到了桌角。”

沈慕清闻言松了口气:“没事吧?”

“有事。”纪念顿了顿说,“我好像踢翻了你放在茶几上的那个鱼缸。”

昏暗而静谧的空间里,只有月光浅浅铺进一层薄薄的银辉,破碎的鱼缸碎片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就如她的眼睛,亮若星辰。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坐,在黑暗中彼此对视。

过了片刻,他说:“一个鱼缸而已,你的脚没事吧?”

坐在沙发上的人动了动,似乎在摇头。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虽然已经很晚,但是对面的楼上依然有零星的窗子亮着灯,看来只是自家没电了而已。

“可能是电用完了,不过有之前新买的电卡,插上就可以用。”

“电卡在哪儿?”

沈慕清朝防盗门上方黑乎乎的地方望了一眼:“在上面,我一般都放在电表箱上。”

纪念拿出手机顺着沈慕清对着的方向照过去:“那么高啊……”

虽然沈慕清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几,但是那电表箱几乎在贴着房顶的位置,而且这房子的层高本来就高,所以就算是他也需要踩个梯子之类的才能够到。

“先把地上的鱼缸碎片简单清理一下,我去阳台拿梯子,一会儿我插电卡,你在下面帮我照一下。”

“好的。”

就着手机的微弱灯光清理好了地面,沈慕清把一把旧梯子支在了大门前。这梯子一看就是多年不用了,松开手还有些晃来晃去不太稳当的样子,不过有人扶着也不太碍事。

沈慕清身高腿长,上到梯子中间一抬手,就拿到了电卡,然而正当他把电卡插入电表时,纪念的手机蓦然振动起来,吓得她手一松手机从手里滑出,她条件反射地想去捞,却一不小心碰倒了梯子,与此同时刚把电卡插好的沈慕清直接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眼看就要摔在纪念身上,他却硬是在空中转了个方向避开了她,最终他的后背结结实实砸在了地板上。

眼前突来一片光明,纪念眼睁睁地看着沈慕清倒向自己,以为又要被砸一次,但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一声闷哼之后,房间里无比安静,她扭过头,发现他正闭着眼躺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心里一紧,连忙爬了起来,却见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与此同时,似乎叹了口气。

纪念心里有点愧疚:“您没事吧?”

沈慕清缓缓睁开眼,正看到头顶上方的人,此时她的头发还湿答答的滴着水,身上也只裹了条浴巾,或许是刚才摔倒的缘故,胸口的地方有点要松不松的迹象。

他不着痕迹地从她胸口移开眼:“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纪念说着就要扶他起来,却听他淡淡地说了声“不用”。

她只好悻悻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他先坐了起来,又过了片刻,才站起身来,还顺便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纪念这才松了口气。而下一秒,她手上突然多了件衣服。

她抬起头,沈慕清已经走向厨房:“把衣服穿上。”

她拿着衣服低头扫了自己一眼,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沈慕清又检查了天然气和热水的用量,还有几个房间的门窗,确定不会再出其他问题,这才对纪念说:“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沈老师。”纪念叫住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都这么晚了,要不……您别走了?”

这话一出,好像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她又赶紧补充道:“本来不也有房间吗?”

沈慕清却说:“不了,我回去还有别的事情,你自己锁好门。”

其实纪念想说,两人一人一个房间就连卫生间都是分开的,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不方便,反正几个小时之后他又要来接她,但是没想到他这么避嫌,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那衣服……”

已经走到门前的男人立刻说:“不用了,车就在楼下,明天我来拿。”

沈慕清回到家时,夜猫子沈枫还没有睡,正在纸上写写画画地捋案情。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应该是在头疼景林花园那案子。

“我们学校那案子没人管了?”

沈枫头也不抬懒懒地说:“我抽空管一下。”

“真把自己当神探了?‘抽空’都能破案?”

“没办法,这是我们领导对我的期望。”

沈慕清想了想,虽然知道没什么希望,但还是问了一句:“那辆车查到了吗?”

沈枫无奈地叹气:“虽然肇事逃逸很过分,但是凶杀明显更过分,你弟弟我是很想帮你抓到那可恶的肇事司机,但是现在显然抓凶犯更重要啊,哥你就当支持我一下,这一次先忍气吞声好不好?”

沈慕清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如果我推测得没错,那辆车和吴琼坠楼案有莫大的关系。”

一听这话,沈枫立刻来了精神:“你怎么不早说!快说说,什么情况?”

沈慕清把纪念两次遇到白色桑塔纳的事情简单地和沈枫说了一遍,沈枫听得咬牙切齿:“这哪是肇事逃逸,这分明就是杀人未遂!”

“那我还要不要忍气吞声?”

沈枫干笑:“这事再忍气吞声不等于伸着脖子给人砍吗?只不过,我虽然能扛着上面的压力继续查这案子,但是估计申请不到人手保护纪念了……”

沈慕清打断他:“这不用你说,她是我的学生,我会尽力保证她的安全。”

沈枫斜着眼睛看他,突然笑了:“我怎么觉着你对这个纪念完全超出了师生情谊啊?你该不会是萌生了什么别的想法吧?”

沈慕清没有理睬他的调侃,转身回房前懒懒丢下一句:“看来你的工作量还是不够饱和。”

沈枫心里叫冤,对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嘀咕:“也不知道是谁表现得太过明显。”

12

在沈慕清公寓里的第一晚,纪念睡得格外安稳。再醒来时,她看到阳光穿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投入室内,在地板上刻画出一条金色的线。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在心里叹气——这么强烈的阳光,估计已经是中午了。

她拿过枕边的手机来看,果然有一个沈慕清的未接来电。

她边从床上爬起来边回拨过去,电话很久才被接通。

“对不起沈老师,我起晚了,没听到您的电话。”

电话那边沈慕清沉默了片刻,然后用没什么温度的声音说:“我来学校处理点事情,暂时过不去了。”

“没关系的,我自己……”

纪念想说自己去学校也行,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你今天就先在家休息吧,不用来实验室了。”

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纪念对着被匆忙挂断的电话不禁有点发愣,她下午还有两节课呢……

她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赶回学校吃个午饭再去上课,于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背着包包出门了。

想着沈慕清大费周章把她接到这里来住,就是怕别人知道她的行踪,她这么回学校保不齐让他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所以虽然这里离学校很近,可是谨慎起见,她还是叫了一辆出租车,也像沈慕清第一次带她来时那样,指挥着出租车司机左拐右拐,最后才到学校。

还没到实验楼下,她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宁萌。

纪念边上台阶边接通电话:“正要约你吃午饭。”

电话中宁萌火急火燎地问:“你在哪儿呢?”

“刚到实验楼下,怎么了?”

“你快上来看看,吴琼的父母跑到院里来闹事了。”

纪念放缓脚步:“为什么?”

“你上来看看就知道了,沈老师这锅可背得够冤的!”

挂了电话,纪念加快脚步上了楼,一跨出电梯,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从沈慕清办公室的方向传来。

纪念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副院长办公室门前挤满了人,有一对中年夫妇正在歇斯底里地哭骂,有几个院里的老师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安抚。沈慕清站在这群人中间,默然看着这一切,脸上没什么表情。

宁萌见到纪念,连忙将她拉到一边。

纪念问:“什么情况?”

宁萌说:“听说他们早上跑到警局闹了一会儿,不知道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就又跑到学校来闹。”

纪念不解:“吴琼的事情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他们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死因不明确吗!我听那意思,好像警方怀疑吴琼不是自杀,就说服她家里人做了个尸检,但尸检却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她的家人就不干了,去警局闹,后来不知道听了什么话,就找来学校闹了,认为是学校课业压力重逼死了他们的女儿。”

“那怎么不去找校长或者院长?”

“不知道怎的就直接来这儿了,又赶上院长刚好出差在外,沈老师就负责接待一下,结果对方一听是他,情绪更激动了。”

这时候刚刚安静了一会儿的中年女人又哭了起来,边哭边骂沈慕清不近人情逼死吴琼,骂得不过瘾,甚至还放出狠话诅咒他。有保安见此情形想要上前制止,却被沈慕清抬手示意拦了下来。

“保卫处的高处长亲自带人来,想把吴琼的爸妈弄走。这里毕竟是实验楼,是老师们搞科研的地方,这样影响太不好了。但沈老师不许,就那样听他们埋怨他。”宁萌在一旁感慨,“本来我还挺同情吴琼的,可现在她的父母这么一搞,我也没什么同情心了,大家做的都是一样的卷子,你自己考不过就埋怨老师啊?沈老师真是够冤的,要我是他,我才不这么忍让。”

纪念看着沈慕清沉默地面对吴琼妈妈的指责,他没有丝毫的情绪。

“没人跟他们说吗?这不关沈老师的事。”

“说了啊,如果沈老师还得操心每个被他挂掉的学生会不会因此自杀,那他还怎么当老师?”

吴琼的父母一直哭闹到中午,仿佛真是沈慕清杀了他们的女儿,直到校长带着人赶过来,当众答应愿意做些赔偿,他们才收住了哭声,同意到校长办公室去协商。

闹事的人终于走了,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纪念远远地看着沈慕清,他那双一向沉静的眼中竟也泛着些许疲惫。

沈慕清在过往的三十几年里,鲜有这种面对生死苍白无力的感觉,第一次是他的导师去世的时候,第二次就是这一次。

送走了吴琼的父母,他正要去关办公室的门,一抬头却对上纪念的目光。在四散开的人流中,她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解与困惑,或许还有怀疑,但他不愿意多想了,在她错开目光前,他漠然地关上了房门。

纪念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先是校内BBS,紧接着是各大网站论坛,都出现了“D大教授逼死年轻女学生”的字眼。

“标题党”们不看帖子内容就想入非非,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人轻而易举就捏造了一出充斥着阴谋论的校园“潜规则”事件。网友群情激奋,不分是非黑白地将这位教授钉在了耻辱柱上翻来覆去地骂。

“呵呵,这种事还少吗?隔壁大学被‘潜’就能保研的事情我可是早就听说过。”

“教授=叫兽。”

“这教授是谁啊?我猜是个猥琐的中年大叔!”

“都教授了,至少中年,肯定也是有家室的!”

“我就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忍气吞声的,早晚会出事,看看校方怎么处理吧。”

“咳,我听说好像是SMQ,不是什么猥琐大叔,年轻有为帅得一塌糊涂……确定没搞错吗?”

“啊啊啊啊啊,真的是他吗?不要啊!我男神!”

“楼上两位脑残吧?潜规则就是潜规则!逼死人就是逼死人!跟他帅不帅没有半毛钱关系!”

……

纪念看着这些,心乱如麻,就没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沈慕清是谁?他可是D大引以为傲的中流砥柱,是行业里知名的年轻学者,怎么能蒙受这种不白之冤?这对他的公众形象乃至学术研究都可能造成致命的打击!

然而,事情一直在发酵,最了解事情真相的警方不方便介入,最了解沈慕清的人又以寡敌众说话无力,言论彻底向一边倾倒。

纪念一直留意着沈慕清办公室里的情形。一直到晚上,磨砂玻璃窗内有橘红色的灯光,但是里面的人却没有出来过。

等了许久,等实验室的学生们全部离开,只剩下纪念一个人时,她才走过去,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静了片刻后,里面的人说“请进”。

纪念推门进去,沈慕清正专注地低头看着论文,手里的笔勾勾画画不知在记录什么。如果不是上午亲眼看到,她恐怕很难相信今天在他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匆忙间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在沙发上稍等一下。”

纪念安静地走到角落的沙发前坐下,目光却再也没有离开过他。

没有别人的时候这间办公室里很少开日光灯,只是开着一盏读书灯。橘黄色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下来笼罩着他,显得他整个人异常温暖,白日里略显冷漠的轮廓此时也被勾勒得无比柔和。

她突然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和情感,怎么她的记忆中竟无一点有关他的信息呢?

不知过了多久,沈慕清放下笔,闭着眼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再一睁眼看到角落里的纪念,他的神色松缓了许多:“累了吧?”

“我不累。”

他似乎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车里静悄悄的,她这才注意到,几次坐他的车,他从来不听广播,也不听音乐,就是这样安静而专注地开着车,有些沉闷,却又沉闷得颇有魅力。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沈慕清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那不是您的错。”她说。

他沉默了片刻,回答却是:“也许。”

“那您为什么要那么忍让?其实可以让他们直接和校方沟通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再说他们失去了女儿,而我只是被骂了几句。”

“被骂了几句?”纪念无语,差点就要掏出手机给他看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了。

沈慕清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说:“不用给我看了,我都看过了。”

这倒是让纪念很意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气定神闲的。

沈慕清说:“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将纪念送到蓝山公寓,他却没有进门,而是站在门口说:“今天是意外。”

“什么?”

“以后我不会爽约了,你也不要私自行动,毕竟,你的安全更重要。”

听到最后一句话,她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沈老师。”就在他要离开时,她叫住了他。

沈慕清回过头,等着她的下文。

她顿了顿说:“要不,我去配合警方做催眠吧?查出真相,吴琼也能安心离开,也能……”

“还您一个清白”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沈慕清打断她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很显然,他拒绝这个提议,宁愿自己背负舆论压力,也不愿她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