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记
麻雀由檐板落下,轻微的,像一片叶子。
冬居的长昼,我偎倚在窗前,阳光淡淡的,再销蚀不了积雪,任凭风从古城掠过,卷起一片散漫的银屑,摇曳着秃老的桠枝,敲着寂寞的窗扉。
家,并不是像旅途一样枯寂的沙漠,然而,在冬居的日子,我仿佛再听不到心灵的呼吁。沙漠一样的心,死缠住将离去的四十个昼夜。
时间的齿轮,无吝惜地转了过去。当我离开了家乡,再踏上征途,春天是已经遥遥的踏近了。
窗外再看不见叶子样的麻雀,风沙滚起在平原。
二、梦之揶揄
某一个夜里。
梦,诗境样的展开了一束花,娇艳地在向我发笑,于是我畏缩地捧持起来,我歌着:你初访的蓓蕾,在北国的雪原,不曾惧过吗?冬青会伴你冻僵的生命。
它——花朵,无邪的静静地从我手里逃开,那话语,温柔得像莺啼。
把您的热情交给五月吧!
我是山野的玫瑰,雪和风里埋藏过的。
我羞愧地觉醒了,四围是夜,寂寞得像死去。
三、笑窝
她又笑了。
轻倩的,身体颤动着一个弹性的弧线,两只眸子,圆亮地闪动着,更是那腮上的笑窝。
“姑娘!世界上只有你是幸福的了。”
她不会回答我,默默的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
接着,伤感的:“你能告诉给我一颗陌生人的心吗?”
我望着书本,望着桌角,望着屋里每件细小的器物,仿佛要从它的本体找出一个回答。她的心,像一只乳燕,追寻着她生命里的春天。
她转动了一下灵活的眸子,又笑了。
这次笑,却没有看清,腮上的笑窝。
四、寄去的信
朋友,我能饶恕你热情的纵放,但我不能再继续下去,这吮吸青春的把戏。
从模糊的记忆里我探索到陈死去的故事,它曾经动荡过我的灵魂,也曾欺骗过我的岁月。朋友!熄灭后的灰炉会爆起炽烈的火花吗?
同是一个道上的孩子,而他们为了潜势力的惑动,以致中止了他们跋涉的途程,这是多么该惋惜的事呵!
你也许会反对我的见解,但是你总不会摒弃友情的劝慰吧!虽然这话依然是使你不高兴。
珍惜自己,也为了珍惜别人,生命的浪费还是让它变成一个没有存在的数字吧!
我并不恨你,而我愿意你能采纳我的忠告。
五、夜会
悄悄的,踱着闲散的步子,迈进了熟稔的小巷。
推开门,夜风卷进来漆黑的影子,两颗星子又闪动在我的面前,“夜又永远是不会落寞的了。”
我没有理会一个笑颜走进屋里,一股暖气扑到脸上来,将困觉的主人,浮起红润的面庞。
玩,笑着,我在灯光下望着。
一幢幢明朗的笑脸,从我眼前爬过去,像南风一样的吹舒了棘绉着的心。
“年轻人的沉默!是季节的悒郁吗?”
星子闪动着,围绕着的只是光的结合。
把头俯向窗口,昏黑夜,听不见江涛。
六、一束花
白的百合,粉的蔷薇,红的紫堇。
安放在瓶里,娇艳地披着射进来的阳光,我想起送花人的寂寞。
流浪人的手风琴,凄怆在国际都市的街头。从不会抹掉记忆里的一个颗粒,我走过那里,仿佛听到他灵魂的寄语了——“把快乐和幸福都交给你们人间吧!”
我没有流泪,静静地逃过去。
送花者也该有同样的寂寞吧!
没有人移动,它们静静地安放在那里,我把每天工作后的休息眼光轻轻地抛过去。
“你们也将伴着流浪人的寂寞吗?”
白的是百合,粉的是蔷薇,红的是紫堇。
七、去吧
我摆了一摆手,车是渐渐远了。
谁又能够永远守着他的家园呢?孩子,去吧!追逐你一个生命的展开。
“如果到海上,我将再望不见这块土了,也望不见这块土上的人群吧!”
他的语声,使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海上有鸥鸟的掠过,暴风起时,你可以看见宇宙的怒吼了。”
我再说不出一句话,颊上流过他的泪滴。
送客的铃声响后,我从杂沓的车厢跳了下来,他握着我的手。
“我的朋友!我的家园……”
我轻轻地抽回我的手,掉回头去。
车是渐去远了,我默念着。
去吧!未来在前面候着你呢!
八、花与死
工作缠住我,从不会放闲过我一刻。
我是瘦削了,我显然的是由青春而衰颓了。
妈妈告诉我:“休息一下吧!过度的疲劳是有害的。”
但是,未完成的牵制着,已完成的鼓励着,使我不能断然地放下了我的工具,虽然我已经确实的知道了命运里的一切。
我做,我对于任何也没有怨恨。
疯狂了吗?有时候我竟会拒绝了生活的享乐抑或是爱我的人的忠告。
堆积和发散,不会释放我,是的,我是情感的囚犯。我做了永不会被释放的情感的囚犯了。
我也曾想起过那句话多么可怜的呵!
“这是我的花呀!也是我的死呀!”
九、离去夜
没有月亮,我眼睁睁地望着天上的星星。
“该离去了呵!”
一声沉重的喟叹,惊醒我沉迷着的梦幻,我摸着桌子,我转过身来看灯影昏黑下的人物,我清醒了。
“是的,将离去了呵。”
一杯深紫的葡萄酒,用他柔荑的手指擎着,多么鲜艳的呀!像血,像胭脂,像离人的泪。
“喝吧!这一杯!”
如果这一杯真会醉颓了我,那我真该是幸福的了。明天关山外的族人哪!春风吹碎了四十个昼夜的梦幻吧!
凝视一下吗?恣情的凝视一下吗?
我们看星星,风吻着他热辣辣的脸。一颗热辣辣的泪滴在窗前。
十、后记
一切的梦都会醒吧!
当夕暮,回步在苏醒了的野原,悄吟着一曲失调腔韵的歌诗,希望和梦幻都烟云一样的消失了呵!
过去的都是梦寐吗?
灰白色的窗子,关闭着年轻人的苦闷灵魂,太空和陆外的海洋呵袁容我再做一次虚无的凭忆吧!
原载1940年5月9日-11日《大同报》署名:柯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