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要问你，我要问我所要问你的。
为什么呢？这么长的时日，这么长的时日，你的日子过去，我的日子也过去了。七个月，从去年的冒着一天寒风的冬天，到今年池塘荡摇着扁舟的五月，你说，度过这一片寂寞的日子，可还要温习着幸福的记忆挨下去么？
我知道，我也许不该这样轻率我的发问。
可是，相信你不会忘却这么一个人的，这就是使我向你诘问的最大的缘起。容或时日过得太久了，时日过得太久了，我的思怀虽然与日俱永，我却不愿用它来约束你的情感的代价。这，一如你曾剖示给我的你的始终一贯的态度，便是你仅愿施与我以永恒的情爱，而不要我的酬价。现在，我也仍愿借你的话再回答给你。
你可要说我冒渎了我们之间的某种情感之存在么？你不会这样平庸，我知道。你将会引这为对你自尊心所加与的创伤，我也知道。
我却要问你，我要问你呵！
二
夜半。从枕上，从我的昏昏地沉睡里，我醒来了。
因为，听着有谁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一句又一句地，亲昵地叩击着我的听觉，叩击着我的心，使我不能继续我的沉睡，使我从黯夜无人的子夜里醒转来了。
我醒来了。
第一个充斥于我的瞬息展开的眼界的，是苍白的月光，打窗帘的罅隙穿过，梦一样的爬上了我的脸。我虽然在枕上看不见我自己，我的脸上却流有苍白月光如溪水，如我苍白的脸呵！
此夜，此时。我不厌繁琐地这样想，我的思维在醒来后竟变得这样纤细。我想：辽阔的世界呵！此夜，此时，你都在做些什么呢？也许还没有就寝，也许今夜江涛又把你骚扰了，也许……总之，你曾拿一次偶然的值遇，就说世界也太狭隘了这话，我始终是不能首肯的。世界并不狭隘呵！有好多人，他们欲求一面都不可得，还怪我在讴歌世界的辽阔么？
虽然，偶然的机缘会交给谁以偶然的值遇，那毕竟是不可期冀的荒唐梦呵！期待它，如同期待一株未放的昙花似的，怎么能够是幸福的预想呢？
我想，我想不尽我的思维里泛滥着的都是些什么。此夜，此时，望苍白的月光吧！
三
从一册名著的注释上，我读到了尼采的诗句：
这又如光芒是来自太阳
没有太阳处便没有光芒
它完全征服了我的几天来的意欲自我生发的生命的参悟，这样求心的坚决的诗人的诺言，该说它是包容些什么呢？那么滚热地插入了我的心，使我由此看到了它的殷红，听清楚了心波的鼓动，嗅到了花木的芳香，知道了运行着这宇宙的天神的加福……
我也觉到我们的情感的洁明了。像花木之要在阳光与霖露里活起来一样，我也正需要在你的生命的滋润里繁茂起我自己。这绝不是勉强的，这可以说是神的旨意，告诉我以生命的必然的归趋。
我不能忘记，在万千的歌唱里我记住了一句：
你的梦
就是
我的梦
如今，这诗句同样有力地攫取了我的爱好。吟它，我的情怀就恍如为它而开朗，我的梦就仿佛为它而忧郁，我的生命的天日也就为它而做再次的重现……
我吟它，为了向我自己慰藉，为了难于忘记你呵！
四
我要问你，容或你始终没有信息，我也要问你。
你的日子过去，我的日子也过去了。剩下的，是一片时日的空白，叫人怎么挨得过去？虽然，你的话是对的，一个人如果不是白痴，则他总是有反省的。但我要问你，我要问你呵！
原载《东北文学》1946年2月第1卷第3期 署名：万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