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易学思想的主要内容

朱震易学的主要内容,一是以体用论阐明太极乃是易学的最高范畴;二是注重变易及其原理。从象数学的体例看,则表现出以“变”为主体内容,以卦变为基础统率易学相关体例的特点。三是以义理为归宿,表达了作为宋代易学家的人文情怀。

(一)易学的最高范畴:太极

朱震将太极看成是易学的最高范畴,将“学至于太极而止”视为学问的最高境界。在以太极解释世界万物的生成时,他继承了汉唐的元气说,又参照北宋理学家的思想,特别是将体用论的哲学方法贯彻于其中,这是其太极观的主要特色。

朱震在《周易集传》中释“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时说:“一者,体也,太极不动之数。四十有九者,用也。两仪、四象分太极之数,总之则一,散之则四十有九,非四十有九之外复有一而其一不用也。方其一也,两仪、四象未始不具。及其散也,太极未始或亡,体用不相离也。”(《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34页)“一”是太极不动之数,为《易》之体,四十九参与揲蓍过程,因其变化而有两仪、四象,故为太极之用。两仪、四象与太极之一的关系是,“两仪、四象分太极之数”。这里朱震使用了“分”字,太极乃“一”,按理说是不能被分的,因此这里的“一”,不能视为数学上表示单一的“一”,而是哲学上“合一”的“一”。这样,太极之一又是四十九数合而为一,故“总之则一,散之则四十九”, “非四十有九之外复有一而其一不用也”。此太极之一,当其未散之时,两仪、四象已蕴于其中,此即体中有用。当其散开时,两仪、四象又分此太极之数,太极并不因此而消亡,此即用中有体。故体用始终不相离。朱震此说蕴涵的意义,就是将太极视为《周易》象数演变的根源。

他解释《系辞》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时又指出:“极,中也。太极,中之至欤?《易》有太极,四十有九合而为一乎?四象、八卦具而未动谓之太极,在人则喜怒哀乐之未发者也。阴阳,匹也,故谓之仪。太极动而生阴阳,阳极动而生阴,阴极复动而生阳。始动静者,少也;极动静者,老也,故生四象。乾,老阳也;震、坎、艮,少阳也。坤,老阴也;巽、离、兑,少阴也。故四象生八卦。”(《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42页)朱震这段话阐明了太极化生两仪、四象、八卦的过程和意义。总的思想,就是将太极视为四十九数“合而为一”。此太极之一,内含四象、八卦之象数,但尚未散开,处于未动之时。“太极动而生阴阳,阳极动而生阴,阴极复动而生阳”一句,与周敦颐《太极图说》“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似同而异。周氏《太极图》以“无极”为最高哲学范畴,无极至静无感,为万物之源,其生成万物必须借助太极一静一动的作用。以无极为“静无”,太极就是“动有”。而朱震视太极为最高本体。太极乃象数之源,万物之祖,其内在包含两仪、四象、八卦。两仪、四象、八卦就是太极自身的展开。另外,《太极图说》在描述太极生阴阳的具体过程时,主张太极先动,动则生阳,动极则归于静,静则生阴,如此则有将太极、阳动、阴静分为三个阶段的意味。而朱震直言“太极动而生阴阳”,阴阳作为两仪同时存在于太极之中,太极就是阴阳的统一,即体即用,体用不分。在阴阳动静中,又有“始动静者”和“终动静者”的差别。“始动静者”,就是少阳和少阴;“终动静者”,就是老阳和老阴。它们从两仪中分有,此即“两仪生四象”。八卦分有四象,乾为老阳,震、坎、艮为少阳,坤为老阴,巽、离、兑为少阴,故“四象生八卦”。

朱震还将太极之一看成是参两之数、大衍之数、河洛之数、天地之数产生的根据。认为此四数实际上也是太极之一自身的展开,以此说明《周易》中的数,根源于太极之一。

最后,朱震在《序》中对上述思想进行了总结,他说:“夫《易》,广矣大矣,其远不可御矣,然不越乎阴阳二端,其究则一而已矣。一者,天地之根本也,万物之权舆也,阴阳动静之源也,故谓之太极。学至于此止矣。卦可遗也,爻可忘也,五者之变反于一也。是故圣人之辞因是而止矣。”(《汉上易传·原序》,第4页)“权舆”,始初也,谓万物造化初始之义。所谓“五者之变”,是指象数易学中动爻、卦变、互体、五行、纳甲这五种体例之变化,朱震视这五种变化是《周易》象数学最重要的体例。这五种变化,皆源于太极之一。太极就是宇宙万象之根本,阴阳动静之根源,学至于太极,就是达到了易学的最高境界。

由于朱震视太极为易象数学的最高范畴,当他以太极解释天地万物的生成时,必然导出太极为万物本原的思想。他在《丛说》中讲:“太极者,阴阳之本也。两仪者,阴阳之分也。四象者,金、木、水、火、土也。八卦者,阴阳五行布于四时而生万物也。故不知八卦,则不知五行;不知五行,则不知阴阳;不知阴阳,则不知太极。人孰知太极之不相离乎!不知太极,则不可以语《易》矣。”(《汉上易传·丛说》,第389页)太极是万物的根源,是阴阳二气产生的根本。阴阳二气分化为五行,此即四象。朱震以五行为四象,取自孔疏、胡瑗和李觏等。阴阳五行生成八卦,八卦代表宇宙万物。根据体用论思想,体用不分,故可以从用的展开去推知体的存在。五行即在八卦之中,故“不知八卦则不知五行”,阴阳即在五行之中,故“不知五行则不知阴阳”,太极即在阴阳之中,故“不知阴阳则不知太极”。按此说法,万物的生成皆本于阴阳五行之气,而太极是阴阳之本、万物之祖,但又不脱离万物而存在,就在阴阳、五行、八卦或万物之中。

朱震在《丛说》中对这个问题作了进一步地回答,他说:

至隐之中,万象具焉。见而有形,是为万物。人见其无形也,以为未始有物焉,而不知所谓物者,实根于此。今有形之初,本于胞胎。胞胎之初,源于一气。而一气而动, 缊相感,可谓至隐矣。故圣人画卦以示之。一画之微,太极、两仪、四象、八卦无所不备,谓之四象,则五行在其中矣。(《汉上易传·丛说》,第389页)

“至隐之中,万象具焉”一句,源于程颐“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①。程氏所言,是指理无形兆,但万象皆备于其中。而朱震则以“至隐”为气,生成天地万物的要素皆在此气之中,由于尚未分化,故曰“一气”。气动而分阴阳,阴阳二气氤氲相感,其中虽蕴涵万象,但尚未形成有形可见的具体之物,故称为“至隐”。圣人依此而画卦,所画之“一”,虽然细微,但从太极到八卦皆在其中。朱震还将太极解释为尚未分化的一气。此气中即含有两仪、四象、八卦乃至万物。朱伯崑评价说:“此种观点,同其易学理论,即太极不动之一散而为四十有九,成为两仪、四象、八卦是一致的。” ②

朱震解释《说卦》“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时,进一步指出:“《易》有太极,太虚也。阴阳者,太虚聚而有气也;柔刚者,气聚而有体也。仁义根于太虚,见于气体而动于知觉者也。自万物一源观之谓之性,自禀赋观之谓之命,自通天地人观之谓之理,三者一也。”(《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64页)由于受到张载的影响,朱震还以太极为太虚。阴阳是太虚凝聚而成的气,刚柔是气聚所成的体,仁义也根于太虚,性、命、理三者名殊而实同,也都根源于太虚。所以太极不仅是万物的本原,还是人类社会伦理价值的终极根源。

(二)易学之变化观

注重变易及其法则,这是朱震易学思想的核心。太极“动而生阴阳”后,由此展开了阴阳气化流行的过程。圣人模仿阴阳二气的升降变化而立卦生爻,所以《周易》卦爻的主要性质和特点就是变。从象数学上看,其易学思想又表现出以“变”为主体内容,以卦变为基础统率易学相关条例的特点。

1. 对卦变的多种解读

据笔者浅见,朱震易学思想中体系最为庞杂、最牵强附会,然却最能体现其作为象数派易学家的部分,就是他对于“卦变”做出的多种解读。其所谓的卦变,既包括上至春秋时期的变卦思想,《说卦》中的乾坤生六子,又包括西汉以降的乾坤生十二辟卦、十二辟卦生其他卦,以及宋儒李挺之的卦变图等。可以这样说,凡是由一卦变成或者是生出另一卦及相关方面的思想,皆可称为卦变。

首先,他以变卦说为卦变说。

变卦说,起源于古人的占筮活动,是指一卦中的一爻变或者数爻变而引起的卦体的变化,不变的卦体称为本卦(或遇卦、贞卦),产生变化的卦体称为变卦(或之卦、悔卦)。朱震所说“凡所谓之某卦者,皆变而之他卦也”(《汉上易传·丛说》,第377页), “此左氏所记卜筮之言,曰之某卦之说也”(《汉上易传·丛说》,第378页),就是指这种筮法中的变卦体例。

其次,他将京房八卦相生变成六十四卦视为卦变。

京房卦变说主要是指他所创立的八宫六十四卦新卦序,这是一种独具特色的体系完整的的卦变说。对于京房的八宫卦变说,朱震注解《系辞》时作了如下发挥:“形散为气,明而幽也;气聚成形,幽而明也。 ……以八卦观之,一变者,卦之始也,谓之一世。六变者,卦之终也,谓之游魂。七变而反者,卦体复也,谓之归魂。始者生也,终者死也,反则死而复生,故知此则知死生之说也。”(《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27-228页)他以京房八宫说解释生死并最终归结为阴阳之气的聚散往复,较为忠实地反映了八宫说所蕴涵的阴阳消长理论。

其三,他将虞翻等人的旁通说视为卦变。

旁通作为一种象数体例,指两个卦体的阴阳爻象完全相反,由此而形成阴阳爻彼此相应而交通,明代来知德又称之为“错卦”。朱震将虞翻等人的旁通说视为卦变,说明他把《周易》中一切涉及到爻变的情况均视为卦变。

其四,朱震认为,《彖传》所言刚柔上下往来,讲得也是卦变。

《彖传》言卦变,依据卦中爻象的上下、往来、行进、内外等的变化关系,推明一卦之所以变为另一卦,是因为其爻与位有变易。《彖传》讲到的卦变,归纳起来,共有二十三例,其基本的特征是本卦与变卦不同爻性的爻数对等,爻的上下、往来、行进、内外等的变迁只能在卦体内不同爻性的两个爻位之间进行。《彖传》把卦变当作其内在结构的主体部分。《彖传》中的卦变,经汉儒荀爽、虞翻等进一步发挥,到宋代李挺之而集大成,形成体系完备的“六十四卦相生图”。

其五,朱震将虞翻、陆绩等人的动爻说视为卦变。

“动爻”,是指爻象的变化,简称爻变。朱震于《自序》中指出,圣人“效天下之动而生爻”(《汉上易传·原序》,第3页),又言“道有变易,有流动,爻则效之,故曰爻”(《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60页),意思是《周易》中爻象的生成,是圣人模拟天地万物运动变化的结果,爻象生成后,亦能反映天地万物的种种变化,此即“爻象之变化,象天地,故曰天地变化,圣人效之”(《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32页)。因为爻具有变化的属性,故称其为“动爻”。

在象数之学的多种取象体例中,朱震对动爻说是十分关注的。他在《自序》中谈到了五种象数体例,列于第一位的,就是动爻。他之所以关注动爻,是因为动爻是其卦变说的理论依据,在内容上,它与《彖传》的卦变、之正、世应、旁通、变卦等取象体例相通。朱震的动爻说,围绕注经和占筮两个方面展开,包括爻象相易、爻象失位(或得位)动变正(或不正)、揲蓍求卦过程中的九、六之变等。

其六,朱震视《说卦》乾坤相索生六子为卦变。

按《说卦》的本义,是讲经卦的卦变,朱震则以六画的别卦解释此类卦变。朱震认为,乾二、五同时摩坤二、五,如此可得一个六画的坎卦,同样,坤二、五同时摩乾二、五,可得一个六画的离卦。乾、坤相交生出六画之坎、离,此谓卦变。其后,虞翻又采用互体说,认为坎、离中又含有其余四子:坎卦互体得震、艮,离卦互体得巽、兑。

其七,朱震卦变说的内容,还包括李挺之的变卦反对图和六十四卦相生图。

李挺之的易学已经失传,后人所能见到的最早关于李挺之卦变思想的资料,便是朱震的《汉上易传》。关于李氏卦变图的渊源,朱震说:“右李挺之六十四卦相生图一篇,通变卦反对图为九篇。康节之子伯温传之于河阳陈四丈,陈传之于挺之。”(《汉上易传·卦图》,第320页)因此,此图当由李挺之所创经陈四丈而传于邵氏父子。朱震不仅在《易图》中列有李挺之卦变图,而且在《集传》及《丛说》中多次运用此图注解《周易》,可见他对李氏卦变图非常重视。李氏卦变图的思想渊源于虞翻,朱震推崇两汉象数之学,对易学大师虞翻的观点多有继承,对其卦变说更是推崇备至。

最后,朱震还以卦气为卦变。

朱震将卦变与西汉以来的卦气思想结合,以卦气为卦变,进而又以卦气说作为阐述卦变思想的内在依据。卦气和卦变,本来分别是易学研究的两个重要领域。卦气说的特点是将《周易》卦爻与历法融为一体,揭示《周易》中阴阳消长的变化与节气转换的一致性。卦变说则以卦爻象本身的变化为基础,它所强调的是阴阳二爻的变动所引起的整个卦体的改变。卦气说盛行于西汉,其作用主要在于以卦气为根据,建立起推天道明人事的象数筮占体例。卦变说虽本之于《彖传》,但直至东汉才得以完备,“卦变之说本于《彖传》,荀慈明、虞仲翔、姚元直及蜀才、卢氏、侯果等之注详矣,而仲翔之说尤备。”① 卦变说的作用主要在于注释《周易》经传。

朱震以卦气为根据解释卦变,重要的原因是为其卦变说寻找理论根据。朱震以太极之气为最高范畴,主张有气而后有象,这就决定了他必然以阴阳二气的变化解释《周易》中相关的体例,而卦气说就在于揭示《周易》六十四卦与阴阳二气消长变化及节气转化的一致性,以卦气为根据解释卦变,与他以气化的思想解释《周易》象数学的思维是相通的,这也正反映了朱震以“变”为主体内容的卦变观。

2. 卦变以爻象的变易为基础

朱震的卦变说体系庞杂,虽貌似混乱,其实有一条主线贯穿于其中的,这就是强调爻象之“变”。他对《系辞》“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一句的诠释,集中反映了他的变易理论。朱震将《周易》视为一本关于易象变化之道的书籍,而易象的变化借助于爻象在卦体内的升降往来表现出来。由于爻象处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之中,故其位置为“虚”。正因为“虚”,所以爻象又具有灵活多变的象征意义,“或自上而降,或自下而升,上下无常也。刚来则柔往,柔来则刚往,刚柔相易也”(《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58页),此即爻象之“用”。《周易》的变化之道,正是通过这六位爻象的变化而得以体现。爻象无论如何变化,都不能离开卦象这一个整体,所谓“然亦不过乎六爻”(《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58页),是指《易》中的卦象原始于初爻,要终于上爻,上下共六位以成其体质,这是不变的易之“体”。易之“体”又是通过六位爻象的变易之“用”而呈现出来,所以卦象与爻象,通过这种体和用的变动与调适,达到 “卦象合一,体用同源”(《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58页)。朱震的目的,在于说明易道变化无穷,其中的每一卦作为整体,其内部爻与爻之间都是一种动态的关系,他总结说:“信斯言也,则《易》之为书,无非变也。”(《汉上易传·丛说》,第377页)卦爻象的这种变化,以象数体例的形式表现出来,就是以爻变为基础而发生的卦变。

(三)象数学的义理归宿

朱震的易学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认为以象数为基石的易学,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阐明易道,朱震常常在论象之余阐明义理,儒家的人性论与道家的天道观,儒家的道德修养论与道家的宇宙精神,被巧妙地贯通在易理之中,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理学家尤其是张载气化思想的影响。

其一,“得意忘象”的言、象、意之辨。在朱震这里,象指卦爻奇偶之象,名或言指卦爻辞,意指卦爻象和卦爻辞蕴涵的意义和义理。易学史上最初从哲学方法论的角度阐发此一问题的易学家当属王弼。他从取义说出发,以义理为第一性,象和名作为显义的工具,居于次要的地位。朱震并没有从象数学派的立场出发批评玄学派和程颐的言意观,而是对其思想多有吸收。

朱震认为,“言之难,论者不能尽形之于书,意之难,传者不能尽见之于言”,简言之,就是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尽意须通过观象从而在静默中体悟,即他所谓“言不能尽意,须观象乃默然而自喻”(《汉上易传·丛说》,第382页)。又说:“尽感之义者,其唯去其所志,虚中无我,万物自归乎?故圣人之象,尽意又系之辞以明之也。”(《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115页)朱震虽然主张通过观象来尽意,但他是以玄学的方式解释如何观象而尽意的,这个过程就是去除成见,虚中无我,从而与万物融为一体。

不仅如此,朱震的言、意、象之论最终归结于“得意忘象”。他曾说:“易至于存乎德行则得意忘象,我与圣人一也。”(《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44页)唯“得意忘象者”才能上达到德行修养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圣人的境界。

可以看出,在言、意、象关系上,朱震受玄学和理学以穷理尽意为目的的影响较大。这种思维与他的易学思想兼宗象数和义理,并且以象数为基础解释易理相关联。但是,由于他在这里过分强调了得意的重要性,以至于提出“得意忘象”,又与他力挽象数之学于凋敝的初衷相违背。

其二,人性善论与传统儒家的修养论。朱震人性论的基本思路是沿着自孟子以来的人性善论发展,同时又受到胡瑗、周敦颐、张载、二程等的影响。他说:“善者天地之性,而人得之,性之本也。不善,非性也,习也。不远而复者,修为之功也。故曰‘不善未尝弗知,知之未尝复行’。知之者,觉也,自性也。或曰:鲋椒之恶,岂习乎?曰:知修为之功,则复其本矣。由其习之不已,迷而不复矣。人之生,有气之质,有性之本。刚柔不齐者,气也,性之本则一而已矣。”(《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53页)

朱震明确提出“不善非性”,那么凡言性者,就应该是善性。善性、天地之性、人的本性,在朱震看来是一致的。朱震虽然提出“人之生,有气之质”,但是并未将生而具有的气质归结为人性,而仅将它归结为“刚柔不齐”之“气”。在朱震看来,人人皆有本于乾元之气而产生的“善端”,他说:“盖善端初起者,乾也;身行之而作成其事者,坤也。人皆有善端,不亦易知乎!行其所知,不亦简能乎!……然不过健顺而已。而健顺者,在乎反求诸身而已,岂不至易至简哉!知此则天尊地卑、八卦相荡在乎其中矣。古之传此者,唯曾子、子思、孟子则然。”(《汉上易传·丛说》,第380页)他把思、孟的人性论纳入到了《易》的乾坤健顺易简之道中,赋予其以时代新意。人人皆有善端,只要反求诸己,扩而充之,就能以诚通天,所谓“尽性知命以至于天”。

朱震认为,与善相对的恶是不能称之为性的。恶是后天积习所致,通过克己和修为,恶是可以改变的。但是改变的并不是人性,人性是天生“自成自为”且至善的,即所谓“性,自成也,岂人为哉?”故这里说的“修为之功”,并不是改变人性,而是自我的内在觉醒、通过反求诸己的内省工夫寻回失去的本性。

从人性论出发探讨修养论,这是朱震易学合乎逻辑的进程。其修养论,基本上是恪守传统的儒家思想,特别是《大学》《中庸》的思想,同时又吸收了理学家二程、张载的言论。归纳起来,就是正中存诚、守正无欲,谦恭缜密,修己自重。然与二程不同的是,朱震的修养论主要是以象数之学为基础而进行阐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