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小说的创作为历来文人墨客所不齿,因此发展速度缓慢,魏晋南北朝至宋元时期,小说只是作为说书人的说书稿。即使到了明清时期有了四大名著的出现,但因其数量有限、题材狭隘、样式单一等,中国小说的发展仍存在极大的局限。晚清以来,随着印刷技术的提高,报刊成为小说的重要载体,小说也成为人们文学消费的重要形式而登上大雅之堂。

《大公报》初期只是不定时登载些小评论、杂感或古体诗之类的“杂俎”,并没有专门的文学栏目。但随着报纸版面的扩充、栏目增多,不仅大幅度增加了广告的数量,也开始出现了“白话”等,《大公报》在使用白话方面是走在众报刊前列的。在晚清的白话文运动中,英敛之是白话的积极倡导者和实践者,创刊伊始,就尝试使用白话,“不嫌琐碎,得便即用官话写出几条”[3]。把通行白话看作开通民智的重要手段[4],追踪时事,评议新闻,言近旨远,饶有趣味。“中国华文之报附以‘官话’一门者,实自《大公报》创其例,以其说理平浅,最易开下等人之知识,故各报从而效之者日众。”[5]语言是形式,也是内容,体现了一种观念的变迁和开民智的强烈愿望。经过长期的积累,《大公报》白话小说开始出现。白话小说主要在“附件”“录件”“杂俎”“白话”“小说”栏中刊出,以翻译文学和讽刺文学为主导,其核心是开启民智,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早期《大公报》的10年,正是近代知识分子大力强调小说的社会功用之时,“夫说部之兴,其入人之深,行世之远,几几出于经史上,而天下之人心风俗,遂不免为说部披所持”[6],“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7],因此,这一时期的白话小说与现实联系紧密。

晚清社会狼烟四起,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国事衰微,这激发了近代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只有找出病根,才有疗救的希望。《大公报》的一些小说,利用谐音或者隐喻,揭示晚清社会的种种乱象,揭示国民劣根性。《游历旧世界记》写庞冠清、连钟华二人游历旧世界,看到了奇奇怪怪的各种现象和事物。比如,在趋时县,竟有专门销售时务空谈、应酬门面丛话之类的书店;在旧村,人们全都昏迷不醒似的在街上来往行走,全都低着头,常常撞在一处,谁也不顾谁;在一个大河渡口,一条渡船,渡船底部全是窟窿,千疮百孔,共有18个舱,每舱里有好几个伙计,每人抱着一推烂纸,发现哪里漏就用纸堵哪里。船主反对换新船,换了新船,堵窟窿的伙计就会没饭吃,就会拼命。撑船的也有十几个人,全都是无知的蠢汉,有向前撑的,有向后撑的,有向左撑的,有向右撑的,船摇摇摆摆,不知道往哪里走。《守着干粮挨饿》写一个大户人家,曾是抵国之富的大财主,然而子孙不务正业,坐吃山空,家业渐渐衰落,又有恶霸强占房屋,瓜分财产,房子破败,越来越穷,在这种情况下,当家的还不思进取,坐以待毙,结果家越来越没有家样儿了。《傻子当家》讲大户人家钟华,有四个儿子:因循、苟安、保位、忌贤,全是傻子,四个傻儿子最后把家业败光。《观活搬不倒儿记》讲述了吴家三位兄弟吴耻、吴刚和吴心的人生遭遇。本来吴家是北京的望族,家大业大,但三个兄弟不思进取、不懂守业,被两个穿着白色和蓝色衣服的外国人连蒙带骗、威逼利诱,最后完全丢失家业,只好到庙场上扮演小丑。这些小说以浅显的语言、从人名到故事的讽喻方式,影射黑暗腐朽的晚清政府,影射百病缠身的中国社会,隐喻清末中国的社会现实,具有很强的现实批判色彩。

中国社会黑暗之现状亟须改变。受创办者英敛之本人维新思想的影响,《大公报》力倡维新,报纸以各种形式宣传维新思想、维新人物、维新事件。正因为对维新思想的深入理解,《大公报》也批判打着维新的旗号招摇过市的行为,认为维新变法应该落到实处,不是喊口号,也不是追风气。1902年英敛之在《大公报》创刊次日便发表文章犀利地指出,有些人把维新的口号喊得热热闹闹,“不过稍袭皮毛,欺饰耳目,藉以塞责。若是者,仅得谓之变名而已,非变法也”[8]。《大公报》的文学与报纸整体的宗旨是一致的,文学往往具有很强的时事性,一些小说对这种现象给以讽刺。如小说《烂根子树》,就贾家四兄弟“贾维新”“贾振作”“贾自强”“贾能事”败家的故事,取“贾”与“假”谐音,通过名字的隐喻意义,达到《红楼梦》中假做真来真亦假的效果,在真真假假中达到讽刺的目的;《笨老婆养孩子》借一个笨老婆讽刺照搬西方、食洋不化的治国者,讽刺不从中国实际出发、不脚踏实地的盲目维新者。清末是近代中国新旧交替的转型时期,从各方面留下了新旧交替的烙印。新的事物在不断涌现,旧的事物还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大公报》这一时期刊登的小说,并非一味地狂飙突进,认为维新应该落到实处,兴利除弊,开化社会风气,引领社会新气象。

这一时期的小说以讲故事方式开启,并在结尾说理点睛,隐喻生活中的人与事,引人深思,捧腹之余留下深思的余味,以达到“牖民智”的目的。早期《大公报》小说,谈不上名家名作,也缺少纪念碑式的厚重之作,主要是借助报刊,传达人们普遍关注的社会问题,引起对一些社会现象的关注和思考。《大公报》推举小说,是看到了小说的社会功用,利用文艺这种形式表达政治观点、配合社会改革、传播新闻活动,在开启民智、教育民众方面发挥了一定的作用,“社会教育之中尤以小说之功居多。论者谓一国善良之习惯,多由一代小说家造就之”[9]。相对于诗歌,小说更通俗一些,更好懂一些。在这一过程中,作为报刊小说,比较突出的就是小说与报刊的互动。往往是新闻版面发表了什么新闻或表达了什么时政观点,小说版面立即跟进相关内容的作品,互相促进,相得益彰。《大公报》小说的这一特点,其实也是近代报刊普遍的现象,文学担负着启蒙新民的思想功能,文学的审美功能寓于报刊的社会政治功能之中,也可以说文学是外壳,揭露时弊,抨击不良风气,宣传改良思想,对国民进行思想启蒙,最终改良社会才是目的。《大公报》白话小说的功绩还在于“白话”上。在使用白话写作文学方面,《大公报》做出了较早的尝试,正如《大公报》所总结的:“这白话有什么好处呢?一则雅俗共赏,一说了然;二则言简意赅,感人最易。这新闻纸上,最不可没有白话的。”[10]“予尝见有粗识字而阅《大公报》者,置前几页而不观,单择其后页附件之白话读之,高声朗诵,其得意之态直流露于眉宇之间,予是以知白话之最足开人智也。”[11]从《大公报》小说的内容可以看出,旧文学的痕迹还很明显,但小说中所表现出的焦虑、爱国、批判的思想,选取的独立立场、角度、观念是值得肯定的,它的爱国主义的话语建构是五四新文学的先导。小说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尚显粗糙浅陋,但幽默、调侃、讽刺、鞭挞中也不乏值得新文学借鉴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