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楼果然一片悄无声息,静得秦溪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镜头对准至幽深孤独的走廊,电影里每到这个桥段,要么出现鬼,要么有人装神弄鬼。
不过故事的主角偷手机心切,当然是早偷完早好,无暇旁顾。她按照张易泽的指示径直上了三层,高三的教室办公室全部在三层,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左转,走到走廊尽头,再右转一次就到——
碎碎念因惊讶而被强行断在口中,她甫一右转就看见十几个人包围在目的地——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出现了,怎么也不像是好预兆。还在狐疑不决的时候,最开始被整个儿挡在后面因此看不见脸的女孩儿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如同法官敲下定音锤。
又是蔡晴晴。
不过她来这儿肯定不是为了给她爸爸看办公室,秦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阵势和动机互为佐证,这明显就是为了点私人恩怨专门来堵她的。初中的时候她就被同班女生堵过,年代过于久远,是为了什么她已经忘了,总之结局还挺愉快的,她和领头的男生后来把酒言欢成了哥们。她简直无语问苍天,什么年月了,东北怎么还在玩这一套?
秦溪第一反应是想跑。
明显势单力薄还硬要往上冲实在不是她的做派,但犹豫着溜走和被认出来往往也就是一两秒的事,秦溪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蔡晴晴开口叫住,“秦溪。”
如果目光也能有声音,那么秦溪已经刷的一声被团团包围。
不过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判断错误,这七八个人是因为刚好站在走廊尽头的落地镜前面而给她造成了过于压迫的假象。但是话说回来,人数是多是少也没有本质的区别,该挨揍她还是得挨揍。
秦溪内心的鼓点已经打出一段打击乐了,面上还不能显出怯来,“这么巧啊。你这是怎么着,替爸爸看办公室呢?”
“不巧,等你呢。”
和秦溪预想的一字不差,每一位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是不是都背过什么台词精选一百句?
男生们听见声音,全部背转过身来看着她,像在排什么阵似的,众星拱月出身后的一个蔡晴晴。她站在原地没动,抱起手肘冷冰冰地——不过在秦溪看来没什么威慑力,顶多是娇滴滴的千金愣装黑社会大姐头——上下打量她,“我也不懂你一个北京来的小丫头哪儿来的那么多刺儿可炸,又是上课玩手机又是早读不听讲,没事儿还调戏调戏同桌,一天天闲得五脊六兽的,我要是宋琦迟早把你赶出去。不过,”她语气一转,“你今天来干嘛的?”
听这个混血小美人儿气出东北口音来可真是难得的经历。我来干什么你不知道?秦溪强忍着笑意,把话咽下去,歪歪头一笑,“张易泽让我来的。”
这叫什么,这叫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话一出口的瞬间她好像看见蔡晴晴头顶的火苗又蹭的一声蹿了几米,同时也看见了自己可预见的“惨烈”下场。但管她呢,自己爽了就行。
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七想八想,蔡晴晴是不是非要她跪在这儿磕七八个响头大声喊一句“我错了”才能放过她?可是这事儿症结说到底也不在她身上,张易泽非要装傻充愣她也管不了啊。
她一边快速思考一边佯装镇定地往前走,直觉今天这一出会以闹剧收场,或许蔡晴晴只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毕竟如果真是存心想要整她,不会挑在如此容易招来人的地方,尤其是再有二十分钟,教师会议就开完了,如果拖一拖时间,脱身压根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情。
秦溪慢慢悠悠地往前走,视线一一扫过小喽啰们,最终落在蔡晴晴身上。睚眦必报的漂亮女孩抱肘斜倚在墙上,噙着一丝笑意,像是抱定什么必胜的心思,指不定这会儿脑内已经在上演什么小剧场了。秦溪一面揣测一面眼神飘来飘去,看到镜子反射的影像时却忽然皱住眉头。
她下意识顿住脚,抬头看了一眼蔡晴晴。
后者不明所以地挑挑眉,冷笑一声刚要开口,突然看见刚刚还是慢动作的秦溪毫无预兆地大步向她冲了过来,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近在咫尺,周围的人此刻才纷纷反应过来打算拦住她来保护他们的大姐头,秦溪见势不妙大吼一声“别过来”,气势竟然把人全部震住,再一眨眼秦溪已经把蔡晴晴整个人脸对脸地抵在墙上了。这要是调换了性别,妥妥一出校园偶像剧,但明明她俩都是女的啊?“壁咚”个什么劲儿啊?
秦溪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局面顷刻间翻覆,反应的时间甚至还不足几秒,强弱方完全颠倒过来,除了秦溪,所有人都已经看傻了。
“你要干嘛?”另一位当事人再说话已经没了刚才的底气。
秦溪冷笑一声,青面獠牙一般逼近她,“你说我要干嘛?——你是不是生理期来了。”后半句几乎是凑在她耳边说了。
蔡晴晴脸色一变,慌慌张张地往后一靠,试图再靠近墙壁一些,“不会是……”
秦溪嘴形几乎没动,含含糊糊地说:“你刚才一直在后面,我估计没人看见。”
她看见蔡晴晴脸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一张俏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又不免觉得好笑又悲哀。其实这能算多大的事呢?人人都有的生理期,也没有哪个女孩子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遇不到这样的窘境。她想起初中的时候,同班的一个女孩子因为生理期弄脏了裤子,又没有人提醒,竟然就那么毫不知情地在半个年级面前做完了整整一节广播体操,下课后面对同学的指指点点。男生女生都有——羞窘到躲在厕所的小隔间里不肯出来。这事儿很快就闹到班主任面前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溪到现在都记得那位气到满脸通红的年轻女老师。刚刚毕业几年,甚至毫无经验,但却是一位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老师——站在讲台上痛斥班里同学竟然没有一位出言提醒她,帮她解围,“我为咱们班的女生感到丢人,人人都会有的生理期,你敢打包票自己永远不会碰到这种情况吗?你如果陷入这种境地,难道不希望有人来帮你一把?我为咱们班的男生感到丢人,你不能正视这种生理现象是因为你无知,没有生理期哪来的繁殖功能?更何况这究竟是什么值得耻笑的事情了?生物课你们都没学过吗?”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亲自走到女厕所去,把那位女同学劝了出来。
秦溪已经不大记得那天她坐在讲台下听到这一席话的心情了,但她一直记到现在,她感谢那位老师教会她如何正视一些东西,如何自己判断是非,如何尊重他人,如何爱护她的同性。
她收回心思,恶狠狠看着蔡晴晴,扬声说:“我数到三,你们要是还不散,我可不保证我会对蔡晴晴做出什么事来。”
这题可真是超纲了,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齐刷刷定在蔡晴晴脸上。
“这算什么,这……”
都到这时候了,蔡晴晴居然还打算冒充嘴硬的鸭子把这出戏唱完,秦溪内心吐槽了地有七八百句,手上又使了些力,不会让她受伤,但看上去又足够有力道,唬得过人,“一、二……”
还没数到三,喽啰们已经一哄而散,楼道霎时静了下来,只剩两个冤家面对面了。
秦溪松了手,蔡晴晴往前一扑,咳嗽了几声缓口气,立刻跑过去照镜子,背对着身子伸长了脖子看,果然看到后面有模模糊糊的轮廓,中午出门的时候还没有,大概是刚刚沾上的。
秦溪不再管她,打算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还没拧开门,就听见蔡晴晴在后面小声叫她,“那个……你能不能……”
“我有名字。”
蔡晴晴一噎,“……秦溪,你能不能借我一下你的校服外套……”
秦溪转头看她,这才注意到原来蔡晴晴跟她一样,为了臭美穿的是自己的T恤,外面没有校服外套,压根没给自己留什么退路。她一声不吭地把外套脱下来,走过去系在她腰上,左看右看遮严实了,才说:“你可快点儿走吧,别耽误我干正事。”
仿佛是为了呼应她的话,秦溪还没来得及走远几步,就听见楼下已经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还有熟悉的专属于开完会后老师之间的说话声,折射过空寂的走廊,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那一瞬间秦溪气得想踹墙。
为什么她自从回了东北之后点就背成这样?!
手触电一般从门把手上离开,作案人想也没想地转身直接大步离开,一计不成就再生一计,她没必要冒着树齐根断掉得风险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大步流星,刚好和回办公室的蔡主任打了个照面。他看见秦溪,皱着眉指着她,点了几下才说出口,“你怎么,你不是之前宋琦班上那个玩手机的学生?你怎么在这儿?你校服外套呢?”
秦溪极度冷静地看他一眼,指了指身后站在原地的蔡晴晴,“我不知道,你问她。”
说完,她无视蔡主任脸上显然还想继续问下去的疑惑神情,甩甩马尾头也没回地走了。别人看着她是嚣张至极,其实她真的只是因为心虚想快速逃离作案现场。
不过秦溪再伶俐也开不了上帝视角,比如她怎么会知道其实对门的办公室是有人的?
和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的蔡主任不同,对面办公室的张易泽和陈艺莹趴在门上镶的玻璃后目睹了全过程。
两个人本来是提早被学生会的指导老师叫过来开会,聊聊成人礼策划的事,可话还没说到一半老师就跑去楼上会议室开教师会,嘱咐他们在办公室等一等,于是两个人就在这儿边聊边等,谁知道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下午张易泽去楼道打水的时候已经听见了蔡晴晴的计划,恨不得把秦溪钉在椅子上——她还是不肯听话,非要过来偷手机。从女生开口第一句张易泽就听出来了,从椅子上一弹而起趴在玻璃上,看见秦溪佯装镇定地和蔡晴晴周旋,几乎就要推门冲出去,却被陈艺莹拦住。
“先看看再说。你急什么?”
然后他俩就真的看看再说。秦溪没让人失望,她处理得比想象中更加妥当,换了张易泽也没把握能做得比她更好。但是计划落空了,她还是没能拿回自己的手机。张易泽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啊?
楼道里戏散场之后,陈艺莹忽然幽幽地来了一句,“我喜欢她。”
“嗯?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那方面倾向。”
“我哪方面了?我是说她这性格也太有意思了。劲儿一上来的时候没人能挡,遇到正事屁股倒坐得不歪,挺能拎得清的。最后偷偷瞪蔡主任那一眼我要乐死了,又疯又飒又厉害,我都想跟她做同桌了。”
……有这么好吗?张易泽哼了一声,无情泼她一脸冷水,“你得了吧,人家可是要去点班的人。”
陈艺莹痛心难当,“普通班就不配有这样的妙人吗?!”
开过会自习课已经快结束了,张易泽回到教室,看见秦溪正埋着头在座位上奋笔疾书,笔尖用力到快划破卷子,整个人写着“狂躁”两个大字,走过去敲敲她桌角,明知故问,“成功没有?”
秦溪抬头,一脸无语,“成功了我还能是现在这个表情吗?”
张易泽哈哈大笑,过后又笑不出来了,一屁股坐下之后才说:“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偷个手机还磨磨叽叽不成功?那可是你的手机啊。”
“没偷出来就是没偷出来,我再想个别的办法不就成了?”
张易泽叹气,“我本来的计划是替你顶了这个锅,但现在居然无锅可顶,真是让人上火。”
秦溪一听来了兴趣,“你为什么要替我顶锅?你有毛病?还是你暗恋蔡主任想让他骂骂你?原来你不喜欢女的?”
失望之上还要再加一层无语,张易泽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着她了,“是不是你有毛病啊?老子直男,直男!”说完他忽然萎顿了,趴在桌上又叹了口气,“唉,本来家丑不能外扬,但既然已经是生死关头,我就跟你说说。我是想挑事被请家长,才能跟我爸谈谈,不然我这天天被圈在宿舍,一周回一次家,周末他又天天应酬,我得猴年马月才能谈判成功啊。”
“还是为了学美术的事儿?”
男生点点头,“那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他兀自在那儿趴了一会儿,突然一骨碌爬起来,“你觉得自己缺点儿什么吗?把手机要回来之后?”
秦溪也没多想,随口一说,“我缺个Wi-Fi。”
张易泽一脸了然,显然是料定了她的答案,“那你说我要是装一个,你是不是得感谢死我……”
他俩想主意想得颇为专心,完全没注意到蔡晴晴隔了很久才在这时回了教室,径直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邱昀拿着她之前说要抄的作业本打算递给她,也被不耐烦地一把推开,“等会儿。”
张易泽背对着门,浑然不知地说得热闹,秦溪却看见了,不再给张易泽接话,乖觉地闭了嘴。
秦溪上下瞟了她一眼,女生已经换了条裤子,规规矩矩穿着校服外套,臂弯处搭着另一件外套。
男生终于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回头一看,猝不及防撞上蔡晴晴,对方却在盯着秦溪,目光半点都没向他这边偏移。这可不太正常,不会是要打起来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拦,蔡晴晴又动了,从身后掏出什么扔在桌上,但恰好还在课间,哪里都是沸反盈天,这一声巨响才没像热油倒上水,否则教室里非得滚了一声炸锅不可。
她抬一抬下巴,“你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