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当时的一件事。
我随母亲到了集市上,在人山人海中我与母亲走散了。
我哭叫的时候,干娘来了,她是听到我的哭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过来的。
“好孩子,别哭了。”干娘柔声地劝着我,她的出现让我感到了安全,但我找不到母亲,还是低声地啜泣着。
“真是的,把孩子扔在这儿不管!别哭了,回去好好的说你娘。”
她从兜里翻了老半天,递给我两毛钱,“去买个包子吃。”
我看着她篮子里五花八门的食物,没有动。
“咱不吃这些,还没有洗呢。”她拿毛巾盖住了篮子口,领我到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
整个上午他都陪伴着我,直到找到我母亲。
回家后,干娘和母亲真的吵了一架,为了我,为了被遗弃了一上午的孩子。
而干娘自己却忍受着不一样的孤独。
和我同龄的孩子常常到干娘家去招惹她,他们编着骂人的歌谣:
“老嫚子,不要脸,到集上,拾个包子角嘴里填,填呀填,把肚皮填得溜溜圆。”
他们用尽了他们的词汇去编去骂。
他们唱着骂着笑着,还不时朝干娘屋里扔石头。
干娘并不还手,只是躲在屋角忍受着孩子们的谩骂。
弱小的我并不能保护干娘,她不允许我因为他和别的孩子闹别扭。
我忍受不了的时候,也会和别的孩子对骂。
干娘知道后,总是更加爱怜地搂着我抹眼泪:“让他们说去吧,他们说累了就不说了,乖孩子,别跟他们学,好好出息。”
干娘,我的好可怜,好善良的干娘,难道你活了快七十岁还不知人心无尽吗?
这群同样生活在贫苦中的孩子怎肯轻易放弃这样刺激的玩耍?
我一天一天地长着,竟然也开始讨厌起她来,只因她是一个要饭的。
我似乎已经忘记曾经吃着她乞讨来的东西长大,也早已忘记她讲的那些美丽的故事。
我不愿再做她的干儿子,也不愿意与她同流合污了。
我躲避着她哀怨的目光,也躲避着她的爱抚。
甚至在人多的场合,不顾及她的脸面,大声地斥责她,她只有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讪讪地离去,而我还无知地为此洋洋得意。
甚至,在她生病的时候,任凭母亲怎样劝说我都不肯去看她一眼。
在母亲的逼迫下,我实在我逃不脱了,才去她的屋里去了一次。
母亲让我用瓦罐去给她提些水来,而我却把它当作玩具和同伴们玩耍起来,直至其粉身碎骨。
我负疚,不敢再去看她哀怨的目光。我知道她不会埋怨我,但我没有勇气空手去见她。
于是在她最孤寂的日子里我更加彻底地背叛了她,再也不去看她一眼。
她一定是多我失望了,才选择了死亡,选择了早应选择的道路。
干娘死了,却留给我与她一样的孤独与惆怅。
我痛恨自己,痛恨苍天,我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怨恨,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但事实上确实如此。
干娘,活了近六十年的干娘,劳累了一辈子的干娘。
她有侄子,却没有人给她提一桶水,没有人给她吃一顿饱饭。
她有干儿子,干儿子却不能帮助她,甚至怨恨她。
而更有很多的人把她当作玩物,当作笑料。
也许贫困扭曲了人的灵魂,驱赶了本能的善良吧,或者使善良蒙上了一层尘土。
当她置身于火海中时,也许她已经不留恋这个世界了,更不留恋她自己的生命了。
因为在没有人去爱她,甚至她深爱着的干儿子也背叛了她。
哦,干娘,活了一生却是烧焦了身子去升天的时候,她的灵魂能安宁吗?
没有,她不会安宁的,她怎能让她受够折磨的世界安宁?
于是,她给邻里家庭,给每一个幼小的孩子留下了阴影。
孩子哭闹的时候,大人会说:“再哭,老嫚子来抓你去!”
孩子便停止哭叫,睁大恐惧的眼睛,在空旷的夜空中搜寻。
也许他们能看到干娘的善良抑或她的狰狞。
干娘,更给我留下了深深的不安与孤独,使我的良心忍受着痛楚的折磨。
她的阴影时时笼罩着我,使我难以相信别人,使我在自己的灵魂里品尝孤寂。
我明白了我为什么老做那么一个梦,人的生命是孤独的,人要在孤独中走向山的那一边,走到世界的那一边。
干娘,你不散的魂灵,为何要我重旅你的路程?
在孤独中跋涉,在寂寞中向前,却始终走不出那座高高的大山。
干娘,这是你对我的爱,还是对我的恨?还是只想对我启迪些什么?
于是,随着干娘的启示,随着自己阅历的增加,我的梦变了,变得更加孤独,甚至没有了干娘的陪伴。
在残垣断壁的后面,是曲折的山路。
一个模糊的身影蹒跚在这条时隐时现的山路上,没有留下半点影子便消失在山顶上。
于是只剩下孤寂的山,荒芜的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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