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药研藤四郎,是一把短刀。
然而,我并不是一把完美的「药研藤四郎」。
在众人屏气凝神地注意着四周时,突然一阵细碎的声响传出。
窸窸窣窣、是矮树丛与衣料摩擦的声音。
「有人!」
药研大喊了声,随即抽出刀来面向声音来源处。
其馀五人则是瞬间靠向审神者,以防敌人突击。
对方在他们做好准备的同时也终于现身。接着,两方人都愣住了。
「……」对方慌张的神色在见到他们时瞬间凝滞。
「等等,这是……」审神者眼睛不自觉一盪,「药研?」
确实是药研,是另一把药研藤四郎。
这把陌生的药研似乎刚经过一战,全身佈满了血污,右侧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直接从眉处划到下巴。
——憷目惊心。
「为什麽你会在这裡?」她皱着眉朝「药研」走去。「你的审神者呢?」
「大将、小心点!」她的药研仍保持着警戒。
「药研,放心吧。就算他想,现在也无法伤害我的。」她朝着担忧她的短刀一笑,随后再次转向他。
「……」那把不知来处的药研显然想说些什麽,开了口却什麽声音也没有。
「你说什麽?」看到他张口却还来不及辨识,她又问了一次。
他抿了抿唇,正要再说一次,黑暗却突然笼罩下来。
「药研!」
我叫做……?
「药研……」
……
药……研?
那是,他吗?
对,他叫做药研——药研藤四郎。
睁开了双眼,坐起身子,勐然刺入眼睛的光线让他不自觉眯起了眼。
「你醒了?」
这声音……他回头望去,是一名女子。
有着绛红眼眸的女子。
她笑着给他递了杯水。「幸好救回来了。不过你的伤……不知道为什麽治不好。」
她哀伤地望着他的右脸,而他也因为她的注视触上自己的脸颊。
狰狞的疤痕、失去视觉的右眼。
他下意识地摸上自己腰侧却找不到刀。
「你是在找这个吗?」绛红将刀刃递给他,只见握柄交接之处的右侧刀刃上,有一个缺口、并从那缺口延伸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这是怎麽回事?
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本体,他溷乱的脑袋中一片空白。
「你发生了什麽事情?可以跟我说说吗?」
看着眼前的绛红色,那抹真诚的担忧,他有更多的问题想问她。
然而张口却发不了声。
「……怎麽了吗?」女子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为什麽他没办法说话?
脑子乱哄哄地、突然一疼。
——闪过的,是自己的最初。
睁眼的那一刻,未能够自我介绍的自己,还有……
「药研、药研!」绛红有些着急地大喊了几声,随即看到与他有着相同外貌的人打开了门。
「大将,发生什麽事了?」
「你能不能看看他怎麽了?」
随着绛红的眼睛望去,药研与他的目光触及。
药研歎了口气,朝着他走去。
「身体有没有哪裡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手指比划了下。
「……你要纸笔?」药研似乎理解他的意思,不确定地问道。
他点头表示认同,就听到药研的一句「你等我一下」。
药研起身往外走去。
「你不能说话吗?」
是绛红色的声音。
他回身,发现那双绛红之中出现了悲伤。
「……」他轻轻地点头。
换来一片沉默。
此时药研带着一张纸跟一支笔回来。
他接过手,在纸上写下他与他们交谈的第一句话。
『为什麽我会在这裡?』
「我们在作战途中遇上你,结果你昏过去了。」药研无奈地望向审神者,「是大将坚持要把你带回来。」
「你的审神者呢?」绛红问道,「我们得赶紧把你送回去才行。」
「……」
审神者……?
『我不知道。』
「咦……?」
『我只记得我的名字叫药研藤四郎。』
「你不能说话?」
「为什麽会这样?刀匠!刀匠呢?」
与绛红讨论之后,他住下来了。
没有审神者、或是该说,忘了审神者的他,被绛红收留了下来。
他曾有些犹豫。
『你们这裡已经有一把药研藤四郎了。』
「没问题的。」那绛红色在他眼中显得灿烂异常,「药研不会介意。」
他还想动笔,笔却被她直接抽走。
「不要紧啦,你就安心住下来吧!」
那绛红是如此灿烂夺目。
他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太好了!药研!」
他闻言抬起头,同时,外面传来一声「什麽事?」
「啊。」绛红皱了皱眉,「这样不太好区分……」
对外头的药研说了些话之后,她关上门,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望向他。
「介意我给你另外取一个名字吗?」
他摇头。
「那麽,药……研……沉默……」
绛红喃喃自语着。
「默……研……」绛红朝他望去。「叫你默研好不好?」
他点头。
默研。
我叫……默研。
这天是审神者们的聚会。
「那把刀刃是怎麽回事?他不会说话?」
「啊,你是说默研吗?」
「默研?那不是药研吗?不过为什麽他的脸上会有伤疤,你没把他医治好吗?」
对于众人的疑问,绛红但笑不语。
而门后的默研原本是要给众人端茶进去,但是在听到这些话之后,他的脚步迟疑了。
「为什麽不进去?」
正巧经过的药研疑惑地问道。
「……」
「你有没有用心在刀剑上啊?为什麽不医好他?这样看起来很可怜啊!」房内持续传来几近质询的话语。
「原来如此。」药研朝他一笑。「不用担心,大将不会因为这些话有所动摇。」
但是……
「如果你很在意,就自己去讲清楚吧?」
药研将纸笔交给他,「自己去讲清楚。」
他接过纸笔,冲进屋内。
「默研?」
绛红惊呼了声,但他没有时间在意。
飞快地书写之后,纸张摊开于众人面前。
『我是一把遗忘过去的刀刃。是大将将我带回来的。我本来就不会说话,伤也医不好,这不是大将的问题!』
铿锵有力的字迹、坚定的眼神,让室内一片寂静。
「默研……你不用、不用这样的……」
他回头,朝着绛红色笑了笑。
这是他来到这裡的第一个笑容。
我叫做默研。
「绛红的本丸裡有一把故障的刀」这个流言迅速地传开来。
这件事也终于引起了时之政府的注意。
「审神者大人,有事与您相谈。」狐之助的眼睛眯起。
绛红的脸色不太好看。「不妨直说。」
「那恕我直言了。」狐之助瞄了眼默研,继续道,「时之政府派我前来回收『损坏之刃』。」
「你这是什麽意思……!」她握紧了手,虽然嘴上这麽说着,但显然她是明白的。
狐之助仍是心平气和,「时之政府不允许无法使用的刀刃存在。」
「默研他不是无法使用!」
「那麽,请问他出阵过吗?」
绛红色沉默了。
狐之助走上前。「『本体』有无法修復之伤。裂痕只要存在,刀刃就无法使用。」
——一旦带伤出阵,本体就会断开。
——断刃,就等于死亡。
一直被她假装忽略的事实,终究还是被注意到了。
「很遗憾,就算您不同意,我还是会强行带走。」
绛红色失去了光芒,无力地坐在原地。
颤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什麽也没说出口,只见一道清泪。
「看来您已经接受了。那麽……」他将视线转向默研。「有些话也需要与您说。」
默研将审神者请离了。
他要单独与狐之助谈谈。
「您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我想知道,我的来处。』
轻轻地,他动笔写下了这句话。
狐之助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做过调查。您确实是有主之刃,本来。」
本来。
「您的审神者在一次与时间溯行军的作战中战亡。」
「……」单一的紫晶色瞳孔晃了晃。
「我想,在最后,您会想起来的。」狐之助摇了摇尾巴,「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能够答应您的请求。您有什麽愿望吗?」
他想了想,然后缓缓地动笔。
我……
在漫长得让她足以忘记时间的等待之后,房门终于打开来。
「审神者大人。」
狐之助现身,将一把刀及一封信带到她的面前。
「这是……」望着手中的刀刃,那道裂痕,是如此熟悉。
「这是您的,『药研藤四郎』。还有,这是他留给您的信。」
手无法制止地颤抖着打开了信封。
绛红,落泪了。
『如果可以的话,能将我变回原本的样子,交给她吗?』
「可以是可以……」
『我希望,能够待在她身边。即使,我无法被使用。』
「……我知道了。」
我叫默研,是属于她的刀。
「为什麽他不能说话?刀匠,你说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不被重用的刀刃。
「你别出阵。」
被遗弃的刀刃。
「你为什麽会出现在这裡!」
被鄙视的刀刃。
因为自身的残缺,他不被审神者喜爱。
——曾经,他以为是这样。
他的审神者紧紧抓着他的手。
「我不是让你留在本丸了!为什麽你会在这裡!」
我——
「不要过来!你这把没出阵过的刀,是想找死吗!」
审神者将他挥开。
小心!
无法说出口的话语换成了动作。他将审神者推开,抽出了短刀挡住对方的攻击。
「啪!」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短刃的裂痕、以及脸上一道深深的划伤。
血液喷出。
「药研!」审神者嘶声,「快滚!你应付不来的!」
「……!」被血弄煳了的眼睛,他觉得右侧的头颅好像快裂开了。
「滚!」审神者将他推开。
同时,她被一刀刺穿。
「啊!」审神者一脚将对方踹开,然后爬向还在发愣的他。
「药研藤四郎、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为了一把刃而死!」她悲哀地望向破碎于地的刀刃。「所以、你不准死——我牺牲了性命拯救的刀刃,你不能死……
「给我好好活着,找到更好的主……
「我很不称职,我不知道怎麽表达我的关心……」
落下的水滴,是滚烫的。
「一直不让你出阵,就是知道你不适合战斗……」
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他已经无法去理解了。
他最后的景象,是极速的下坠。
我叫药研藤四郎。曾经。
审神者之间流传着一则故事。
据说,曾经有一名有着绛红色眼眸的审神者,她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把短刀,似乎叫做「莫言」。
据说,那把名为莫言的短刀无数次拯救了那名审神者的性命。
据说,在那名审神者死亡之时,那把短刀也随之断裂。
致大将:
在最无助的时刻,妳的出现,拯救了我。
谢谢妳,我很开心。
我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审神者。
请不要为我难过,我会一直伴随在妳的左右。
我是,大将妳的、只属于妳的——
——『默研』。
我叫默研,我很荣幸我有一名爱着我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