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收兵离开的第四天,林仇表情严肃地走进王帐,在看到凤飘雨正在给秦风束发的时候,林仇像是被人当头一棒,表情几番风云变幻。
“属下参见魔君。”林仇道。
“什么事?”秦风今日心情很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林仇迟疑片刻,秦风知他心思,对他说:“说吧,她已经是本君的人了,不会出去乱说的。”
凤飘雨戴着面纱,一双凤眸露在外面,镜子里,女子静若水莲,男子的话让她想起昨日云雨之欢,两抹绯红浮上双颊。
“姑子媚自尽了。”林仇道。
灯火通明的营帐,所有人都在庆祝讲和成功,从魔族的赶尽杀绝中逃过了一劫,姑子媚从云塌上衣衫不整地坐起来,赤着脚走在冰冷的地上。自从成为碑女后,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梦,她被关在一个很黑的屋子里,在她前面是一个神女雕像。到了某个时辰,一个蒙着面的男人会走进来,将她扑倒在床上,泄欲一番。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所谓碑女,只不过是蠡族的王贵糊弄老百姓的一个把戏。她的名字会出现在碑上,不是天定的,而是人定的。在这些蒙着面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每次进到屋子里,带给她的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食物和温情。他把她带了出去,让她看到了明天和希望,但她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一行为,破坏了游戏规则,也因此惹怒了很多人,那些人碍着他的身份,不能明说,但明里暗里各种刁难。即便如此,他也在他的能力下保全了她。
魔族攻城后,落魄的君王在下面的臣子眼里早就形同虚设。第一天的晚宴,姑子媚坐在席间,周围的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她,曾经蒙着面的人一个个扯下自己的遮丑布,姑子媚从没有那样恐惧,恶心。
明明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晚上,她刚刚换上睡裙,一个人突然闯进来,将她压在身下。她声嘶力竭地呼救,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蠡君,马将军已经进去很久了,是不是可以叫他出来了?”
“再等一会儿吧。”
那一刻,姑子媚心如死灰,整个人麻木地像个尸体。这个世道太脏了,她太脏了,卜迟炎对她的爱也脏了。
他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她在帐内遭人蹂躏,却冷眼旁观。
他曾说:我会待你好的,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他曾经用温柔的眼睛看着她,现在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她是如何被人脱掉衣服,如何被人侵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入绝望的深渊。
对姑子媚来说,这世上最狠的一把刀,就是卜迟炎的心,温柔过后弃之如敝。
“为什么?”姑子媚问卜迟炎。
“睡一次和睡十次没有区别,他们高兴了,我们才能活着。”卜迟炎道。
活着,多么可笑又合理的理由。
姑子媚没有说话,圆刃刀在光下发亮,只要痛一下,就可以解脱了。卜迟炎想活着,她成全他,侍奉完最后一位,她独自离开,离开这肮脏的世道,离开有他的世界。
如果重来一次,她希望,卜迟炎永远不要揭下他的面纱,做一个她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一剑落下,姑子媚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这个世上,还会不会有人记得,苜蓿湖边,有一个提着花篮对着船上的阿哥笑容灿烂的小姑娘。
姑子媚死了,她的尸体被埋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头。她生前最爱苜蓿紫鸢,若干年后,坟前苜蓿丛生,也不见紫鸢花开。
一首裳曲载着屋内人的欢声笑语,夜不醉,杯不停。卜迟炎一杯接一杯地把酒送到喉中,酒水这么辣,却洗不掉他心里的难受。伏在他身侧的女子眼带桃花,他的眼里一片寒冬。下面的人多高兴啊,姑子媚尸骨未寒,蠡族前路堪忧,他们怎么能这么高兴啊!卜迟炎倒在桌上,下面对他“不胜酒力”的玩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个人戏谑地说:“依我看,蠡君根本不是不胜酒力,而是着急降雨啊。”
下面的人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在刚才那人的吩咐下,卜迟炎身边的女子将他扶起,朝着他的寝帐走去。女子想着今晚终于可以睡到蠡君的榻,却被清醒的卜迟炎一巴掌打过去。
“滚!”卜迟炎冷冷地看着地上委屈含泪的女子说。
女子捂着被打疼的侧脸跑了出去,卜迟炎疲惫地躺在床上,他牺牲了那么多,走到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他阿娘临走时告诉他,要好好活着,却没有告诉他,在那个冰冷冷的宫墙中,活着竟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我不恨你。
这是姑子媚最后留给他的话。
如何能不恨,她应该恨他的,可是姑子媚不恨。她见过他最无助的样子,最狼狈的样子,错的不是他们,所以姑子媚不恨。姑子媚这一世过的太苦,她希望把所有的爱,所有的恨,都留在生前,死后只求清净,下一世,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度过平平淡淡的一生,所以她不恨。
烛光尽了,室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半醉半醒间,卜迟炎听到一个声音。
“卜迟炎,姑子媚死了,你可悔过?”声音似远似近,卜迟炎惊慌失色地坐起来,“是谁?”卜迟炎大喊,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窗边。
“卜迟炎,我问你,你可悔过?”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
“阁下怎么会认识媚儿?”卜迟炎答非所问。
“看来,你毫无悔意。”
刀光划亮卜迟炎的脸,当刀锋离他只有几寸时,他红着眼说:“如果我后悔了,媚儿就能回来吗?”
“不会,”男人说,“所以,你去陪她吧。”手起刀落,却被卜迟炎躲了过去。只是,他今日必死无疑,在他和男人难分胜负的时候,又有两个黑衣人闯了进来,眼看自己孤身难敌,打算使出自己忍辱负重学了多年的必杀枯影,却突然肺内涨疼,吐了一大口黑血。
今日的酒,有毒。卜迟炎绝望地想,此刻,他终于明白姑子媚生前的感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会轻易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是谁害他,已经不重要了,他身为蠡君,做到今日,谁都不欠了。此生唯一的“亏欠”,叫姑子媚。
媚儿,等我。
鲜血溅了一地,和姑子媚的比起来,少了一点。
回去的路上,凤飘雨看着队尾的马车,问道:“那里面装的什么?”
“一个盒子。”秦风道。
“盒子里面呢?”
秦风迟疑地低下头道:“一个负心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