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紫禁城遗恨(1)

引子

一六四四年三月十九日,是北京城的灾难日,也是传承了两百七十六年的大明王朝的末日。

崇祯皇帝疯了,他把大公主砍死了!

这个消息在紫禁城内传开后,皇宫顿时像炸开了锅,蓬头垢面的宫女们、面黄肌瘦的老太监们,他们三五成群,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边慌里慌张地找地方躲藏。往日皇宫大院内那些气焰嚣张的太监头领都不见了,原来,他们接到崇祯皇帝的谕旨,全部拿着刀枪,出宫帮助士兵守城去了。

崇祯其实并没有疯,他的“疯”是被李自成气的,也是被大臣们气的,更是被自己气的。他只有四十多岁,内外交困的国事却让他心力交瘁,显得十分衰老。

他满头的白发披在阴郁的脸上,满脸的皱纹改变了他五官的位置,平日那个威严的皇帝,现在已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恶魔。他手持皇帝专用的宝剑,在皇宫内四处奔走,他在寻觅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并要亲手杀了他们。

崇祯首先来到大女儿长公主的小院,长公主听到宫女说皇上来了,急忙从房间里走出来。她见父皇脸色铁青,手提宝剑进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上前要向父皇请安。崇祯瞪着血红的眼睛,也不说话,对跪在面前的女儿举剑便刺。一剑下去,长公主一声惨叫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浆喷溅到崇祯的脸上和身上。

崇祯疯狂的举动吓坏了宫女们,她们惊恐万状,大喊着向院外奔去。崇祯也没顾得上去看女儿是否死了,扭头走出了公主的小院。其实,长公主并没有死,她只是肩膀被她的父皇刺出了一个大口子,痛昏过去了。

崇祯预感到北京城守不住,李自成杀进紫禁城是早晚的事,他想自己作为大明皇帝,决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受辱而死。他在以往的奏报中了解到,李自成每次攻入各地藩王府,王府里的朱家子孙都会被他斩尽杀绝。他对藩王的惩罚更是残酷无情,不是斩首就是上钉板,甚至是下油锅。如果李自成这次杀进了紫禁城,自己和家人定会受到他更加残忍的报复。与其让李自成虐杀自己的儿女,还不如自己先把他们杀了,起码可以减少他们死前的痛苦。

崇祯提着滴血的宝剑,从长公主的小院出来,就去找他的儿子们,结果没有找到,他的三个儿子被他们的老师藏到偏僻的宫房里去了。

傍晚时分,崇祯孤独地坐在景山上,内心盼望着有人上山来给他送消息。然而,四周没有人说话,只有晚风穿越树木发出的凄厉怪叫声。他不愿下山,也不敢下山。他想啊盼啊,但始终没有看到有人上山来。

这时,天渐渐黑了,山下的紫禁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皇宫大院内漆黑一片,不见一丝灯火。一幢幢楼房像一尊尊怪兽蹲在山下,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无数人举着火炬,齐声呐喊着向紫禁城围了过来。持火炬的人越来越多,在紫禁城前汇成了火的海洋。接着,男人们雄壮的喊杀声伴着宫女们凄惨的哭喊声,从紫禁城内传到山上。惊心动魄的喊杀声终于让崇祯完全清醒过来,李自成率领的农民军已经杀进了自己的家。

崇祯在山上俯视良久,终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他绝望地举起宝剑,用力朝自己的脖子砍去。他的宝剑虽说锋利,却只是在脖子上划了一个小口子,砍破了一层皮,虽说很疼,脖子却安然无恙。

崇祯这时才明白,一个人真的要杀死自己并不容易,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力气。崇祯并不知道,用剑自刎的人是用剑的刃切断颈部动脉,人在大量失血后才迅速死亡,这不是一般人都能办到的,因为人的胳膊向外用力容易,向内用力却难。

他想了想,扔下宝剑,从腰间取下一条长长的白绢。这条白绢,原本是他为皇后准备的,但他没找到皇后,就一直带在身上。现在,他却自己用上了。

崇祯来到斜坡上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下,把白绢的一头抛过一个粗壮的树枝,再将绢布结成一个环状。他站到斜坡上端,用绢布围绕自己脖子后,再打上了一个死结。然后,他深情地朝山下火光中的紫禁城看了最后一眼,绝望地纵身向斜坡下跃去……

朝霞万里,燕山青翠。

这是一个早春的清晨,一小队骑兵迎着刚刚升起的太阳,策马驰骋在起伏的山道上。为首的汉子长得高大威武,他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身着用黄丝银线装饰的铠甲,在阳光照耀下,浑身上下泛着金光,仿佛天宫战神来到了人间。他,就是前不久在西安登上大顺皇帝宝座的李自成。

李自成一马当先,神采飞扬地奔驰到一个山坡上,便勒马驻足。其他人随后赶到,纷纷聚拢在他四周,一起举目远眺山脚下的北京城。

李自成用马鞭指着北京,对身边的一位青年将领说:“李过,名满天下的北京城还没有我的马蹄子高呢!”李过是李自成的亲侄,也是闯王行营总管兼护卫亲兵营将军。

李过答道:“闯王叔,我们是在山上,这里的地势可能比北京城的城门楼还要高出一大截。”

谋士牛金星现在是大顺朝的宰相,他奉承道:“陛下亲率百万雄师,一路东进,过关斩将,大明皇都北京城已唾手可得。陛下马踏京城,扬名四海,势必能扫灭朱明,成就千秋大业!”

李自成哈哈大笑,说:“你们听听,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快活得不得了。”

身材魁梧的先锋将军高一功在一旁不屑地说:“闯王,光会说好听的话管屁用,能不能攻下北京城,最后还是要靠我们将士真刀真枪地去拼命才行!”

提督诸营权将军田见秀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闯王,打天下靠的是打,不是靠嘴上功夫!”

李自成笑哈哈地说:“两位将军说得对,天下是靠你们武将打下来的,将来治天下就得靠他们文墨书生了。”

牛金星一脸不满地说:“李过将军,你们以后不要再闯王闯王地喊了,陛下已登皇帝大位,你们应该称闯王为陛下才妥。”

李自成摇了摇手,说:“他们都喊了十几年了,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也没什么关系。”

牛金星正色道:“陛下,您可不能这样说。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您已是大顺朝的天子,如果没有皇帝的威仪,您将来怎能号令天下?”

李过见高一功和田见秀皆面露不悦之色,便换了个话题,说:“闯王叔,后面山上有个寺庙,我们上去走走?您有兴趣的话,还可以抽个签,看个卦!”

李自成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也信这个?”

高一功说:“闯王,宋先生告诉我,民间早就在传的‘十八子主神器’的话,以后的天下啊,就是由你们李家的人来当皇帝!”

李自成回头一看,见半山腰的苍松翠柏之中果然有座金碧辉煌的寺庙,便掉转马头说:“那好,我们上去看看。”又问牛金星,“丞相,你知道这庙叫什么名字吗?”

牛金星答道:“陛下,这寺庙原叫广济寺,老闯王高迎祥等人当年到凤阳,挖了老朱家的祖坟,烧了朱元璋出家时呆过的皇觉寺,崇祯皇帝无力在凤阳重建,就将此处的广济寺更名为皇觉寺,并加以修葺和扩建。”

李自成说:“难怪,这些年崇祯老喊没钱,今天征这个饷,明天征那个饷,征得老百姓饭都没得吃,原来他把钱都弄到这大山里来修寺庙了!”

一行人上山入寺,只见寺院内冷冷清清,一个上香的人都没有,也不见有僧人出入。

进入大殿后,才见一老僧慢腾腾地走过来施礼道:“阿弥陀佛!”

李自成问:“请问大师尊号?”

老僧说:“贫僧法号圆悟禅师。”

李自成又问:“圆悟大师,现在已是春天,你们这里怎么没有人来烧香啊?”

圆悟禅师说:“这里已改为皇家专享寺庙,平日里是不允许老百姓来这里敬香的。”

牛金星说:“圆悟大师,请问你这里还有香吗?”

圆悟禅师回答:“有,你们要敬?”

牛金星掏出一把碎银子递过去,说:“快去拿些香过来。”见圆悟禅师转身取香去了,牛金星便对李自成说,“陛下,您现在是皇帝,到了这里也该敬敬香了。”

李自成上完三炷香后,圆悟禅师转身取来香案上的签盒,让李自成抽签。李自成随手取了一支,递给圆悟禅师。

圆悟禅师看后,立即施礼说:“施主,您抽的是第十八签,是上上签,大吉大利啊!”

高一功忙问:“大师,签上怎么说?”

圆悟禅师朗声念道:“如弓上弦,一发当空,遂意之兆吉。一心用事,所作有功,呈阴阳消长之气象。天道得知无不利,士农工商各从心。金乌西坠兔东升,日夜遵环已古今。”

牛金星向李自成拱手祝贺道:“陛下,您随手一抽就得此签,真乃天意也!”

李自成似懂非懂地说:“多谢大师指点。李过,你身上有金子吗?我想向宝寺表一点儿心意!”

李过说:“还有两条。”

李自成说:“全部留下。”

圆悟禅师只从李过双手奉上的两根金条中取了一条,说:“敢问施主可是李闯王?”

李自成点了点头,说:“正是。”

圆悟禅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您刚一进门,贫僧就见您气度非凡,原来真是大富大贵之人!出家人本无收取钱财之心,但您的赏赐我一定要收下一点儿,不收则不尊。此时此地此签,想必您已知天机,大王如按签而行,千秋大事可成。”

李自成向圆悟禅师拱手施礼,说:“多谢大师教诲!”说完,他率领众人退出寺庙,然后翻身上马,鞭子一挥,向设在昌平的大营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位于沈阳的大清国摄政王王府内,摄政王多尔衮正等着当朝大学士范文程前来议事。

范文程四十多岁,眉清目秀,举止儒雅,颇具春秋战国时的国士风范。只是他剃了一个满族人特有的发式,猛一看不像汉人,却像是个地道的满人。

范文程接到多尔衮的口谕后,知道事情很急,便立即赶往摄政王府。

范文程父子两代都在大清为官,他入朝后,职位很快就超过了他父亲。范文程看问题敏捷深邃,深受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信任,是皇太极时代的大清第一谋士。

记得皇太极去世时,因为皇位之争(到底是应该由多尔衮继位还是由皇太极的儿子继位),黄白四旗剑拔弩张,红蓝四旗摇摆不定,作为汉人的范文程没有选边站,而是闭门谢客,称病不出。多尔衮密派胞弟多铎深夜到范文程府邸问计,范文程什么话也没说,只在纸条上写了“争则两败,和则双赢;宜予则予,当取则取”十六个字,请多铎转呈多尔衮。多尔衮阅后,作出妥协和退让,内讧当即平息。多尔衮后来获悉,当时,肃亲王豪格也派人密访范文程,收到的也是这十六个字,多尔衮因此对范文程敬佩有加。成为摄政王后,多尔衮每逢大事,特别是有关明朝和关内的事务,他首先都要听听范文程的意见。

多尔衮亲自到门前迎接范文程,把他请入书房。屏退身边人后,多尔衮先让范文程阅览了近期关内大明朝的有关谍报。范文程久居关外,能说一口流利的满语,两人时而用汉语时而用满语交谈。

多尔衮盯着范文程的双眼问:“文程兄,朱明王朝建立已有两百多年,怎么在几支农民队伍造反后,皇权根基就完全动摇了?李自成现兵围北京,依你之见,大明朝是不是气数已尽?”

范文程胸有成竹地答道:“摄政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朝积贫积弱已数十年,衰败之势不可逆转,此乃天意,中原大地改朝换代的千秋之变可能就在眼前。臣以为,早在朱元璋驾崩、朱棣从北京挥兵南下时,朱明王朝的皇族实际上就已经分裂了!朱棣之后的大明皇帝都是朱棣的子孙,而外地藩王许多是朱元璋其他儿子的余脉。近十多年来,辽东战事和各地征剿农民起义军的费用十分繁重,中央财政早已枯竭,无力支撑战事。无奈之下,崇祯皇帝只好让各地藩王捐资助饷,稳定政局,结果却无人响应,藩王们在一旁袖手旁观,竟把这一关系到朱家皇族命运的大事当作别人的事。皇族如此,朝政如此,大明能拖多久?”

多尔衮听后,点头说:“文程兄果然目光如炬,上下百年尽在胸中,令小弟敬佩。”

范文程说:“摄政王,大清国近二十年来收服四方,气运蒸蒸日上,久闻摄政王有凌云之志,不知今天可否一叙?”

多尔衮哈哈大笑道:“文程兄,你说的凌云之志说来也很简单,只有八个字:入主中原,统驭九州。十二岁那年,本王第一次在蒙古草原上跃马驰骋时,就立下了这个宏愿,我要率领满人再现蒙元辉煌,蒙古人能做到的事,我们满人也能做到。现在,我大清国以满族为主、满蒙一体,实力比蒙元时期更强。前十年间,我们五次入关,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越黄河进山东,满载而归。当然,我们满人、蒙古人加在一起也没有你们汉人多,汉人有数千万之众,是我们的十倍以上。我反复想,大清国若真的入主中原,以少驭多,困难一定不少。文程兄,你可要助我一臂之力!”

范文程抱起双拳向空中一举,说:“摄政王,先皇对我们范家有知遇之恩,臣岂敢不效犬马之劳?”

多尔衮又问:“本王还没有和李自成交过手,不知他的实力到底怎样?”

范文程答道:“据臣了解,关内的各路农民军大都以饥民为主,并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战力远不及大明军队,李自成部也是如此。”

多尔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问:“文程兄,你对李自成这个人怎么看?他会不会像刘邦、朱元璋一样,成为开国帝王?”

范文程淡淡一笑,说:“臣以为,李自成远不及明太祖朱元璋,他虽号称闯王,聚数十万之众,不过一匹夫耳!虽然李自成和朱元璋都是农民出身,造反起家,但朱元璋有雄心,多谋略,初时扎稳根基,蓄势待发,关键时突然出击,各个击破,最后雄霸天下。可李自成这十多年来边走边打,不留根基,不要后援,乃典型的流寇行为。即便李自成能攻下北京城,恐怕也无力号令天下,各路农民军和明军残余根本就不会听他的安排。他们定会各自为政,甚至相互攻伐。摄政王,臣认为,其他人不足为虑,只有一人必须多多关注。”

多尔衮忙问:“你说的这个人是吴三桂吧?”

范文程说:“正是此人。吴三桂现在就如同楚汉相争时的韩信,手握重兵,正待价而沽。他归顺大清,摄政王就如虎添翼;他投靠农民军,李自成就增加了一支劲旅,对我们的威胁可就大了。”

多尔衮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早前已数次让吴三桂的舅父祖大寿劝他归顺大清,但他的父母家眷都在北京,被崇祯扣作人质,他因投鼠忌器,没敢松口。如李自成攻占北京后,会不会故伎重演?”

范文程说:“李自成曾拜牛金星和宋献策为军师,臣以为,这二人一定也会提醒李自成这样做。但农民军是乌合之众,乱兵入城,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摄政王可在牛金星身上下点儿功夫,我想定有收获。”

多尔衮笑道:“文程兄所言,本王一定牢记在心。我即日便率八旗精锐开赴锦州、宁远一线,伺机入关,进占北京。请你协助我弟多铎镇守盛京,组织后援。”

范文程一边行礼,一边说:“臣遵旨。”

北京昌平。一个白色的巨型行军帐篷矗立在旷野上,这座大帐前不久还归大明陕甘总督孙传庭所有,现在却成了李自成围攻北京的行营御帐。御帐位于御营正中,帐前左右各立一根高高的旗杆,两面大旗迎风招展,一面大旗上绣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闯”字,一面上绣着一个红色的“顺”字,另有无数彩旗环立御帐周围。大门前,两队亲兵佩刀肃立,整个御营庄严热烈,气象不凡。

御帐右侧设有一个高大的点将台,站在台上,可虎视前方宽敞的阅兵场。李自成一手扶刀,一手扶腰,独立台中央,眺望前方。此刻,他并没有穿皇帝龙袍,而是身着黄金战袍。他知道,此次北京之战非同一般,他想以闯王的形象出现在北京城头,不仅有利于调动三军,更有利于号召天下。

李自成举目四望,看到各路围城大军已陆续抵达攻击位置,营帐如长龙般绵延数十里,各色旌旗迎风招展,一时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他明白,北京城是大明王朝最坚固、也是最后的堡垒,号称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但自己现有百万大军,围城人马就是每人尿泡尿,也会将北京城淹没。占领了北京皇城,捕杀崇祯皇帝后,自己就可以将大顺朝廷迁到北京,向南而坐,正正规规地做一统天下的皇帝。如北京城不安稳,也可以把金银珠宝运到西安,回自己的老家去做皇帝也行。

想到这里,他抬头朝更远的南方眺望,眼看北京的攻城战即将展开,他此刻最盼望绕道河南、分路合击北京城的大将军刘宗敏,能尽快率领南路大军赶来会合。

这时,李过快步上台,低声对李自成说:“闯王叔,牛、宋两位先生已到大帐,说有要事禀报。”

李自成在台上又环视了一周,然后抬了抬手,说:“好,我们回去。”

御帐内,九个火炬把大帐内照得一片通红,李自成等人进帐后,分别坐下,众人边喝茶边谈话。

牛金星喝了一口茶后,急切地问:“陛下,不知刘大将军的十万大军现在到了哪里?几时才能赶来与我们会合?”

李自成道:“前几天他派人送信来,说十天内一定赶到,估计就在这两天了。”

宋献策说:“陛下,听说您准备放太监杜勋回城送信,让崇祯封您为王,这是不是缓兵之计?”

李自成道:“我的意思是先礼后兵,我们李氏祖上是党项人,是从西夏过来的,崇祯如让我封王建国,我可以不要他的大明江山。再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真的也累了,特别是攻坚宁武关一战让我寒心,跟随我从陕西出来的兄弟死伤了那么多,我将来回去,怎么向父老乡亲交代啊!兄弟们后来屠城报复,又杀了许多无辜的老人和小孩,唉……北京城高墙厚,更难攻取,我担心把最后一点儿家底都拼光了,也未必能攻下来。”

宋献策说:“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屠城之事以后要尽量避免,再说,滥杀无辜对新朝并无益处。”

李自成说:“这我也知道,只是在攻宁武关之前,我们多次劝降,守军就是不听,攻击时死伤惨重,将士们都杀红了眼,我怎好阻拦?”

牛金星说:“陛下,崇祯如肯退让一步,我们也退让一步,双方从此休兵,两国和平相处也是上策。”

宋献策说:“陛下,您要裂土封王,如同让崇祯割自己身上的肉,他怎会同意?大顺与大明不共戴天,您今天不攻下北京,他明天喘过气来就会兵剿西安。”

李自成说:“崇祯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老子也没办法,我和他就在这北京城下拼个你死我活!”

正在这时,李过领着被俘投降的太监杜勋进来说:“闯王,杜勋带到。”

李自成挥了挥手,李过退了出去。

李自成转身对杜勋说:“杜公公,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等杜勋坐下后,宋献策说:“杜公公,我不明白,崇祯为什么不信任文臣武将,偏偏信任你们这些太监?”

杜勋答道:“崇祯曾对我们说,‘连享受高官厚禄的朝廷重臣洪承畴都投降了满人,朕还敢相信谁?’”

李自成有所感悟地说:“君臣如能像兄弟和朋友一样就好了!十个指头有长短,崇祯对臣子,特别是对武将太苛刻,只准胜不许败,谁打了败仗他就杀谁,已不知杀了多少能征善战的将军。从古至今,天下哪有不败的常胜将军?”

杜勋说:“闯王说的是,崇祯的确冤杀了不少能干的将军,特别是将袁崇焕凌迟处死,寒了天下人的心。崇祯私下和我们说过,朱家老祖宗有遗训,守江山第一要提防的人,就是手握兵权的武将,要不断割去武将中最冒尖者的头,像割韭菜,割了长,长了再割。还说,有子孙的人必有私心,就可能篡位,没有子孙的人才值得信赖。”

李自成笑着说:“天下没有子孙的人只有太监,难怪老朱家代代重用你们。”随即话锋一转,“杜公公,我想让你回北京给崇祯带封信,你敢不敢回去?”

杜勋看了看李自成,慷慨地回答说:“只要闯王用得着我,就是死我也去。”

李自成点头表示赞许。

宋献策感慨地说:“杜公公胆略过人,令人敬佩。你这次回去,就是陛下的和谈代表,崇祯不仅不会杀你,还会有求于你。崇祯若同意闯王信中提出的裂土封王的要求,我们就不去攻打北京,甚至还可以帮助他遏藩剿寇,这对崇祯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再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崇祯一定也知道北京城守不住,他自身难保,估计也不敢杀你。”

杜勋说:“崇祯如同意了,你们真的不去攻打北京?”

李自成说:“崇祯如同意我回陕西封王建国,我还去北京干什么?我要的是不奉诏的王,以后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杜勋说:“闯王,以我对崇祯的了解,他不会同意您这个要求的。您想想,朱家子孙封王也不许建国,他怎么会同意让你这个异姓人封王建国呢?”

李自成说:“他不同意,我就打到紫禁城去,夺下他们朱家的江山,再图建国。”

杜勋说:“我一定将闯王的话带到。”

李自成从案上取出一封信,说:“我要说的都写在信上,你先拿着,等会儿我摆酒为你饯行。”

山海关总兵府。夜半三更,议事堂依然灯火通明,大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正在与副总兵杨坤、偏将军胡国柱等人商计军机,看样子,他们已讨论了很长时间,将军们一个个愁眉不展。

吴三桂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眼圆口阔。将门出虎子,他父亲吴襄曾在辽东任将军,因受袁崇焕案的牵连,被迫提前退出军界。吴三桂是武举出身,从军后一直在辽东前线征战,也算是一员年轻的沙场老将。袁崇焕任辽东总指挥时,清军第一次入关,进逼北京,袁崇焕亲率辽东守军,火速从辽东回京勤王,奋力击退清军。然而,他不仅没有受奖,反被崇祯以凌迟之刑处死,此举让驻辽东的明军人心大溃,此后便屡战屡败。面对气势汹汹的八旗劲旅,崇祯再也找不到能到辽东独当一面的大将,选来选去,最后把阻截大清国入侵中原的希望寄托在吴三桂身上,同时也把全国最精锐的明军调到辽东,全力支持吴三桂巩固和完善辽东防线。

吴三桂上任后,面对八旗骑兵,他效仿袁崇焕的战略战术,坚城固守,以火炮防御的方法顽强抵抗,挫败了清军的多次进攻。攻防战中,明、清双方虽互有胜负,清军伤亡也很大,多尔衮害怕过度消耗,不敢再战,辽东防线因此进入了僵持状态。然而,李自成的农民军突出陕西后直逼北京,崇祯见北京城无兵可守,无奈之下,只得亲笔写下手谕,命令吴三桂放弃关外宁远等处阵地,在确保山海关防线安全的前提下,立即率兵进京勤王。

吴三桂十分为难,大清国对中原虎视眈眈,早怀入侵之心。近年来,他们数次入关,目的就是试探明军的虚实,同时还抢掠走了大量关内人口等战略资源,其势越来越大,其力越来越强。在这种情况下,驻辽东的大明守军一撤,大清国的军队很有可能尾追而来,乘势入关。他想,明军即使驱逐了李自成,北京很有可能又落入满人之手,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李自成进占北京。

吴三桂知道,作为明臣,特别是领兵在握的将军,接到皇帝勤王手谕后,自己不能不动,起码也要做出个样子,否则事后必遭皇帝的严惩。于是,他立即对辽东防御阵线进行了秘密调整,把宁远城的守军大部撤回山海关。吴三桂手上只有五万兵马,留下三万守关,自己亲率两万关宁铁骑西进勤王。他知道,李自成现在人多势众,自己的关宁铁骑虽能打,但毕竟势单力薄,仅凭这两万人马也很难解北京之危。所以,他没有快速前进,而是边走边观察,想在了解其他勤王部队的进展情况和北京的态势后,再作最后的决定。

途中,吴三桂忽然接到河北总兵唐通让亲兵送来的一封劝降信。他和唐通是同年武举,关系一直很好。唐通在信中说,自己赶到居庸关后,就归顺了大顺皇帝李自成,还夸赞李自成大度宽厚,爱惜人才,劝吴三桂及早归顺,共建不世之功。吴三桂知道这封信一定是李自成让唐通写的,他虽没与李自成交战过,但他早就听说李自成治军有方,用兵有谋,在民间有极大的号召力。他想,李闯王以驿卒之身发动起义,虽屡败屡战,但坚忍不拔,如今已拥有百万之众,纵横中原,席卷北方,应当承认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再说,李自成是个汉人,虽说是农民出身,说不定他也能像刘邦、朱元璋一样,从草莽之身变成一个汉民族新王朝的开国之君。如果现在归顺他,自己也就成为新王朝的开国功臣,既可享有盛誉,又可富贵一生。

于是,吴三桂让兵马在丰润地区暂停下来,既没有给唐通回信,也不再向北京方向前进了。

且说杜勋离开昌平后,连夜赶回北京。他进城后,没有立即冒险进宫,而是让手下约来结义兄弟、大太监曹化淳,在紫禁城外的一家小酒店见面。

杜勋刚点了些酒菜坐下,曹化淳就到了。

曹化淳进门后,高兴地拉着杜勋上下看,说:“杜兄,你还好吧!宣化、大同沦陷后,我们以为你死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杜勋拉曹化淳坐下,说:“曹老弟,一言难尽啊!”

曹化淳轻问:“你投靠了闯王?”

杜勋点了点头,说:“许多总兵都抚都投降了,我一个太监为什么不能投降?要不,你也见不到我了,你没去过战场,不知道战场有多可怕,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尸横遍野,什么是血流成河!”

曹化淳说:“杜兄,你约我来有什么事吗?”

杜勋说:“有件重要的事,我想先听听你的主意。闯王让我带一封信给皇上,说皇上如同意给他封王封地的要求,他就不来攻北京。”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曹化淳没有接信,想了想,说:“杜兄,以你我对崇祯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同意这事的。”

杜勋说:“曹老弟,这封信不禀呈皇上,我回去也交不了差啊!”

曹化淳盯着杜勋的眼睛,说:“你真要去见崇祯?他知道你投降了李自成,要杀你怎么办?”

杜勋伤感地说:“曹老弟,我们这些做太监的人,都已死过一回,再死一次也无所谓的。”

曹化淳一听这话,眼睛也红了,他拿过桌上的酒瓶,将酒杯斟满,端起来,说:“杜兄,为你死里逃生,我们干一杯。”

杜勋也端起酒杯,说:“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喝。”

杜勋在曹化淳的陪同下,于傍晚时分来到华盖殿,崇祯正萎靡不振地靠在龙椅上打瞌睡。

曹化淳走上前去,轻声说:“皇上,杜勋回来了。”

崇祯一听,猛地睁开眼,问:“他人呢?”

杜勋忙跪下,说:“陛下,奴才……”

崇祯摇晃了一下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儿,他招招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快和朕说一说宣大地区的情况。”

杜勋没有说自己投降的事,作为宣大地区的总监军,他首先向崇祯简要汇报了一下宣化、大同地区的兵败情况,最后才说自己战败被俘,因为是太监就被李自成释放了,让他带一封信回来,然后取出信呈给崇祯。

崇祯听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生气或发怒,而是从曹化淳手中接过信封,拆开来,认真看了一遍。随后,他冷笑着对二人说:“李自成想得挺好,让朕封他为王,由他建国,还说如封了王,他就马上退兵山西。杜勋,你是否知道闯贼现在有多少人马?”

杜勋回答说:“皇上,我估算,四五十万人马是有的。我回北京的路上,见到处都是打着闯字旗号的人,当然,他们大部分是农民,其中许多人还拖儿带女。”

崇祯说:“他们目前一定还没有攻克北京的实力,不然不会派你来与朕和谈。但据河南奏报,闯贼部下刘宗敏已进入河南,看样子,他是想从河南绕道北上,合围北京城。”

杜勋小声说:“陛下,眼下闯贼势大,朝廷若无万全之策,不能保北京无虞啊!”

崇祯说:“曹化淳,你怎么看?”

曹化淳说:“皇上,这封信可能是李自成的缓兵之计,为的是等刘宗敏从河南赶过来再合围攻城。奴才以为,皇上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边派人佯装与其和谈,一边紧急催调各地兵马进京勤王。”

崇祯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杜勋,说:“曹化淳,朕的想法与你的提议差不多,河北总兵唐通率一万勤王兵马已抵达北京,朕已让他固守居庸关了。”此时,崇祯还不知道,唐通到居庸关后,就向李自成缴械投降了,不然,李自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抵达了昌平。

“曹化淳,你敢不敢代表朕去见闯贼?”崇祯忽然问。

曹化淳说:“奴才任凭皇上差遣。”

崇祯愤怒地说:“他一个小小的驿卒,竟也想封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去告诉李自成,他想封王也行,但必须马上退兵回陕西,朕才可以考虑给他一个封号。”

曹化淳说:“皇上,闯贼如索要回信,我怎么回答?”

崇祯大声说:“朕金口玉言,何用回信?”

曹化淳说:“奴才明白了。”

崇祯又说:“杜勋,你作为监军,丢城失地依法当斩,但念你侍候朕多年,暂不议处,你要戴罪立功!你陪曹化淳一起去,一是你走过,道路较熟,二是见到闯贼后,你可以为曹化淳作证。”

曹化淳说:“陛下,我们何时启程?”

崇祯想了想,说:“你俩稍作准备,尽快悄悄出城,但对外不可声张和谈之事,明白吗?”

曹化淳和杜勋一起跪下,说:“奴才领旨。”

在昌平县城的一家小酒馆内,罗汝才和宋献策对面坐着,一边聊天,一边饮酒。窗外,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农民军士兵乱哄哄地走过,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俩谈话。

罗汝才已五十多岁,他曾是明末十三家造反起事的农民军首领之一,与老闯王高迎祥关系很好,因行事诡诈多疑,人称之曰“曹操”。李自成、张献忠崛起后,作为老一辈的农民军领袖,他渐渐淡出了江湖。见自己势单力薄,他便主动归附到李自成麾下,把自己的部属交给李自成调遣。

罗汝才给宋献策的杯子斟满酒,然后再给自己的杯子斟满,笑着说:“献策军师,李闯王有今日之强盛,老弟你功不可没,来,我先敬一杯。”

宋献策忙说:“罗老将军,闯王有今日之强盛,靠的是众人之力,其中就有您罗老将军所部将士的贡献,我只不过在一旁出出主意而已,谈不上什么功劳。这样吧,我们互敬一杯,来,干!”

两人喝干了杯中酒,宋献策伸手拿过酒壶,给两人的杯子斟满。

罗汝才笑着说:“今天我请客,你怎么随便动我的酒壶!”

宋献策也笑着说:“今天的酒菜由我来结账,您不仅可以随便拿酒壶,还可以随便喝。”

罗汝才呷了一小口酒,笑眯眯地问:“献策军师,军中无戏言,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献策小声说:“您那点儿私房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吧!您老请我喝酒,我也不能一毛不拔啊,今天是我请您喝酒。来,我俩再干一杯。”

罗汝才说:“好,好,干。”

两人边喝边聊,宋献策说:“罗老将军,我看您近来兴致不如往日高,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罗汝才缓缓地说:“你也看出来了!可我自己也没弄明白。按理说,闯王打到了北京城下,我应该特别高兴,这是我们当年起事时,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那年,我们十三家聚集荥阳,也没有谈到有一天会来围攻北京城。可是今天,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军师,是不是我年纪大了,世上的事看多了,就觉得很淡了?”

宋献策一脸认真地说:“罗老将军,说句真心话,人不论年纪大小,对世事都应看淡些。我虽无才貌,但视功名如粪土,富贵如浮云。闯王诚心请我过来帮忙,我就义无反顾地来了,目的是解义军之窘迫,缓百姓之困苦,至于以后能否建立一个清明、爱民之朝廷,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罗汝才说:“军师高才,必能助闯王成就一番事业。来,我们喝。”他喝干了杯中的酒后,又给自己斟满,接着说,“古人说,苛政猛于虎。朱家皇帝和贪官污吏真的比虎狼都厉害,吃人不吐骨头,简直不想让我们老百姓活下去,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冒着被诛灭九族的风险造反。”

宋献策问:“听说罗老将军的家人后来全被官府杀害了,有没有留下余脉?”

罗汝才听后,眼睛立即红了起来,说:“他们要斩草除根,怎么可能让我留下余脉?最近,我常在梦里见到他们,伤心啊,他们死得惨啊!”

宋献策见状,忙说:“对不起啊,罗老将军,勾出您的伤心事了。我们不说了,您明天如果没事的话,我陪您到燕山上的寺庙去敬敬香,顺道去看看山里的春景。”

罗汝才淡淡一笑,说:“我现在能有什么事?”

宋献策说:“那好,明天早晨我到老营找您!罗老将军,您给我斟满了,我要再敬您一杯!”

俗话说,酒醉心明。罗汝才知道宋献策现在事多,他能出老营陪自己到酒店来喝酒,纯是忙里偷闲,给自己面子,于是说:“献策军师,你如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想再喝一点儿。”

宋献策说:“行。罗老将军,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口袋放到罗汝才身边,“里面有些碎银子,是我自己的,先放在您这里,改天我有空,一定请您好好喝顿酒,喝他个不醉不归!”宋献策知道罗汝才那点儿饷银早已入不敷出,常向别人借钱出来喝酒,便送些银子供他消费。

罗汝才对转身离去的宋献策说:“谢谢军师!”他也知道宋献策的心意,便接受了。他在酒店又喝了一会儿,这才起身与店主结账。

店主说:“先走的那位先生已付过账了。”

罗汝才喷着酒气说:“店家,那我就走了!”说完出了酒店。

刚走到店的拐角,几个人持刀把浑身酒味的罗汝才围住,为首的那人说:“老家伙,酒喝了不少啊!快把身上的银子拿出来,让我们也买壶酒喝喝。”

罗汝才一听,知道遇到了义军中趁夜晚出来打劫的散兵游勇,便赶紧把宋献策送给他的小袋子抱在怀里,说:“这是你们宋军师送给我的,你们也敢抢?”

为首的人说:“我们不管什么狗头军师,快交出银子来,要不,我们就不客气了!”

罗汝才见势不妙,转身拔脚就跑。

为首的那人举刀便砍,其他人跟着用刀乱砍,几刀下去,罗汝才便不再动弹了。为首那人在罗汝才身上擦拭了一下刀,弯腰拿起装银子的小袋子,说:“兄弟们,分量还不轻,估计有十两。走,我们也找家小酒店喝酒去!”

第二天一早,李自成接到罗汝才昨晚在昌平城里被乱兵砍死的消息,十分生气,立即让李过带人去查找作案的乱兵。然而,昌平城内驻有各部万余官兵,案件又发生在夜晚,死无对证。李过无从查起,只得回老营复命。

牛金星说:“陛下,大战在即,现在不可大动干戈,强行到各部追凶,有可能引起士兵哗变,不若先将罗汝才安葬,等北京城攻下后,再慢慢查找行凶士兵,并给予严惩。”

李自成听后,点了点头,说:“罗汝才是前辈,又归附到我营下,他现在突然死了,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我怎么向那些前辈和兄弟们交代?”

宋献策说:“陛下,清者自清,这事我们不能不说,不说反而被动,我们可对外说是崇祯派刺客杀害了罗汝才。至于别人怎么说,我们也堵不住他们的嘴,让他们说去好了。陛下可下诏,一是向各营发出通报,简要说明此事,以正视听;二是命各部严肃军纪,所有将士,夜晚无事不得随意出营;三是让李过将军从老营抽调部分士兵,定时上街巡逻,维护秩序。”

李自成说:“你这个建议很好,就这么办吧!”

牛金星说:“陛下,崇祯派太监曹化淳陪杜勋来回话,说是让我们先退兵回陕西,他才能考虑封还是不封。”

李自成听后十分生气,说:“老子现在兵临城下他都不愿封,老子退回陕西他还会封我?”

宋献策笑着说:“崇祯是在和陛下耍缓兵之计呢!”

李自成说:“我好心顾及他皇帝的面子,让他封个王他还不愿意。老子马上拿下北京城,夺了他的皇位。来人,去把曹化淳的头给我砍了!”

宋献策忙阻止说:“陛下,你杀他还不像杀只小鸡一样容易!杜勋劝我们用重金收买他,我想也是,我们可让他带一部分我们的兄弟秘密进城,攻城时让他在城内做内应,悄悄打开外城的门。这样里应外合,北京城岂不是唾手可得?”

牛金星鼓掌道:“陛下,军师此计甚好。我们先以死威胁他,后再赠予他金银,他一定会顺从的!如曹化淳不识抬举,我们再杀他不迟!”

宋献策笑着说:“此计还需陛下在场,如同演戏,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这戏才好看。”

李自成听后,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李自成和文臣武将在大厅里坐下,两名身材魁梧的刀斧手持大刀站在一侧。这时,李过陪同曹化淳走了进来。

李自成率先大声喝问:“你是曹化淳?难道崇祯现在连一个文臣武将都派不出来?让你一个太监来做代表!”

曹化淳有些不服气地大声说:“闯王,你别看我只是个太监,大明朝廷的文武百官见到我,都要下跪请安。北京人都知道,我曹化淳一声吼,北京城也要抖三抖。”

李自成听后大怒,说:“你一个太监,能办什么大事?来人啊,拉出去砍了!”

两个刀斧手上前,一把提起曹化淳就往外走,曹化淳慌忙大喊道:“闯王,闯王,慢着,我还有话说,我奉崇祯皇帝的密旨,专程来给您回话!”

李自成说:“他说什么?”

曹化淳说:“崇祯皇上说了,只要您立即退兵回陕西,他可以考虑封您为陕西王!”

李自成说:“崇祯真是个糊涂皇帝,老子既然来了,怎会轻易退兵?我百万大军打个来回,他起码也得给我一千万两银子!没银子,我们怎么走?”

曹化淳说:“崇祯皇上还说了,要钱要地,他一个没有。”

李自成听后,哈哈大笑着从座椅上站起来,说:“崇祯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还硬,死到临头了还敢和老子讨价还价。我马上下令攻城,夺了他的皇位,老子自己来当皇帝。姓曹的,我也不用你再回北京给崇祯带话了,来人,把他的头砍了给崇祯送去!”

两个刀斧手再次上前,提起曹化淳要往外走。曹化淳吓得连忙大喊:“闯王饶命!闯王饶命!”见李自成怒不可遏,他又转向牛金星哀求道,“牛宰相,请您帮我向闯王求个情,饶我一命吧!”

牛金星把脸一偏,没有理睬他。

这时,宋献策在一旁开口说:“曹公公,你想活命也容易。闯王虽仁慈,但从不留无用之人,杜勋的事你是知道的,你若肯真心为闯王效力,我愿意为你担保,请闯王饶你一命!”

曹化淳马上说:“宋军师,谢谢你!”他又转向李自成说,“闯王,我曹化淳向您发誓,从今天起为您所用,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宋献策对李自成说:“陛下,曹公公已发重誓,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吧!”

李自成这才挥挥手,让刀斧手放下曹化淳,说:“姓曹的,今天是军师出面担保,我就饶你一命。你若敢反悔,定斩不赦!但你若立了功,我照样有奖赏。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退出李自成的大帐,曹化淳跟着宋献策回到宋献策的营帐中。

宋献策为曹化淳设酒宴压惊,并请杜勋作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献策对惊魂未定的曹化淳说:“曹公公,杜勋应该也告诉你了,守居庸关的总兵唐通已率一万守军归顺了闯王,等会儿你回城时,带领我挑选的一百名居庸关守军进北京城,让他们在城内做内应,你看行不行?”

曹化淳听后,没有马上表态,仍低着头饮酒,杜勋也没有说话。

宋献策又说:“曹公公,你在宫外另有一处大院,可先将我们的人安排暂住在那里,三日内我们就将攻城,趁两军混战之际,他们可帮你打开外城一个偏僻的城门,放我们进入外城,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曹化淳知道,外城一破,内城就更加守不住了。他看了看宋献策和杜勋,仍没有说话,他在心里评估着这样做的风险,当然,他也在等宋献策后面的话。

这时,宋献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曹化淳面前,说:“曹公公,我知道你们太监也有自己的苦衷,这里面有黄金五十两,作为你的报酬。事成之后,闯王另有重谢!到那时,杜公公和你想回宫也可以,当然,你们也可以另行安排自己的生活。”

曹化淳看了看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宋军师,感慨此人不仅计划周密,又善解人意,是个非常人物,心想,自己在宫外有大院的事一定是杜勋说的,自己现在已无路可退,是生是死就在一念之间,有了这笔钱,就可以把自己老家的亲人妥善安排一下,自己反正是孤家寡人一个,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事呢?

于是,他笑了笑,说:“宋军师,你们是不是事先已有安排,才演了刚才这出‘逼上梁山’的戏?”

宋献策坦诚地说:“曹公公,也不全是。不信你可以问杜公公!”

杜勋说:“曹兄,闯王原来确有要个封号、要点儿地盘、再要些银子就率部退回陕西的打算。”

宋献策接话说:“但现在,百万大军已赶到北京,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你如能及时打开城门,也可以拯救无数人免做刀下之鬼,也算是大慈大悲的一件善举。人多积阴德,来世必有厚报。”

曹化淳听后,悲怆地说:“宋军师,我看出来了,你也是位行善积德之人。我和杜兄心里也清楚,大明气数已尽,怎能不亡?崇祯现在要将无将,要兵没兵,北京城那么大,兵少了根本守不住,破城是早晚的事。我们本是残疾之身,此生还有何求?事成之后,我将出家,找一个寺院了此残生,以求来世吧!”

宋献策说:“现在,北京城内的勤王兵马甚多,各路兵马大都互不相识,公公奉密旨出城议和,带百十名随从回城并不起眼。”

曹化淳气焰嚣张地说:“我有皇宫金牌在身,谁敢挡我的去路?别说带一百人,就是带一千一万人,也没有人敢拦我。杜兄,你说是不是?”

杜勋插话说:“曹兄,还是谨慎点儿好,人不宜太多。”

傍晚时分,曹化淳带领一百名已归顺李自成的明军官兵回到北京城边。他一马当先来到城门下,掏出紫禁城的通行金牌,守城明军验看后不敢阻拦,立即放行。曹化淳把这一百人安排到自己在宫外的大院内住下后,才进宫向崇祯复命。

紫禁城中极殿内,崇祯吃罢晚饭,正坐在龙椅上喝茶。这时,曹化淳悄悄走了进来。

崇祯放下茶杯问:“你回来了,见到闯贼本人了?”

曹化淳回答说:“陛下,我见到了。”说着,他从内衣里取出一封信,“这是他让牛金星当场写给陛下的信。”

崇祯说:“你们谈得怎样?”

曹化淳回答说:“皇上,这次去谈的内容和他信上所写的内容差不多,无非是要官要地要银子,说是给三天时间等朝廷答复,如不能兑现信中所列条款,他们就开始攻城。”

崇祯傲慢地说:“朕根本就没有给他们答复的打算,派你去谈也只是个幌子,目的是为了麻痹他一下,顺便了解了解他们的虚实,为朕加强北京城防多争取一点儿时间而已。依你观察,闯贼有无攻打北京城的决心?”

曹化淳回答说:“陛下,据奴才观察,他们现在人马虽多,但都是些乡下饥民,也没什么攻城的装备。北京城高墙厚,钱粮充足,如有精兵固守,他们想攻下北京城那是痴心妄想。”

崇祯高兴地说:“朕也是这么想的,朕的北京不是开封,不是武昌,更不是西安,这里是皇都,朕有祖宗在天保佑,城池也固若金汤。就连彪悍的蒙古人和勇猛的满族人都没能攻破,朕不信他闯贼能攻下来!”说完,他连信封都没拆开,就把来信撕得粉碎,扔到地上,接着问,“你是一个人回来的?杜勋呢?”

曹化淳没敢说实话,撒谎道:“我们无功而返,他自觉无颜再见陛下,就到寺庙里出家当和尚去了。”

崇祯生气地说:“真是岂有此理!他不敢回来是害怕我杀他吧!朕最信任的就是你们,怎会杀他?他回来了我会宽恕他的。”崇祯喝了口茶后,转身对曹化淳说,“你也不用再去和闯贼谈了,你下去后,立即把宫内所有的太监组织起来,到锦衣卫那边领取兵器,让他们都到城门上协助李国栋守城。你的任务是监督李国栋和吴襄坚守北京城,一步也不要离开,提防他们开城投降。朕要在这北京城下和闯贼决一死战。”

洛阳知府大院,这里现在已成为李自成手下第一大将、南路军主帅刘宗敏的指挥部。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后,决定自己从陕西一路东进,直扑大明皇都北京,同时以刘宗敏为主帅、郝摇旗为副帅,让他们分兵南下河南,在扫除北京南边的明军后,再北上合围北京。刘宗敏的南路大军一路高歌猛进,横扫河南境内的各地明军,在攻下洛阳后,他准备稍稍休整,再挥师北上,与李自成的主力会合。

这天下午,刘宗敏召集部将开会,布置了北上的任务后,留下副帅郝摇旗在餐厅喝酒,他俩身边各有两个女子在斟酒夹菜。

几杯酒下肚,郝摇旗的话多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酒碗,说:“刘哥,闯王攻下北京后,就要正式当皇帝了,他会不会封我们几个兄弟当王当侯啊?这天下可是我们和他一道打下来的!”

刘宗敏一双大手正揉搓着一个女子,用被酒精烧红的眼睛看着郝摇旗,说:“我想他会的!我们兄弟跟他打天下都十几年了,现在终于夺下了大明的江山,他当皇帝,我们也该当个王。听说崇祯的皇宫里遍地是美女,到时候,我让他分几个给兄弟们尝尝鲜。”

郝摇旗笑了起来,说:“刘哥,你想要几个?闯王他要是舍不得,我就帮你去抢几个!”说着,他搂过一个正在给自己斟酒的女子亲了一口,“我嘛,你把这两个给我就行了。”

刘宗敏哈哈大笑,说:“郝老弟,你他妈的真没出息,她们几个只是王府里的侍妾,哪能与皇宫里的美女比啊?你想要的话,这四个等会儿你全带回去好了。”

这时,刘宗敏的军师、也是他叔叔刘一山手持信函推门进来。

刘宗敏一看,忙推开怀里的女子,站起来哈哈一笑,说:“小叔,您来了。今晚我留郝老弟在这里喝花酒,就没喊您过来。”

刘一山皱了皱眉头,说:“宗敏,你让她们先出去,我有话和你们说。”

刘宗敏挥了挥手,四个侍宴的女子便整理了一下各自的衣衫,退了下去。刘宗敏一边给刘一山挪座,一边问:“小叔,您坐下说,什么事?”

刘一山说:“刚刚接到闯王那边发来的通报,罗汝才遭明廷派出的杀手刺杀,不治身亡!”

郝摇旗听后一惊,说:“啊,老罗死了?我们在陕西分兵前,他还请我过去喝过酒呢。”

刘宗敏亲自给坐下的刘一山斟了一碗酒,看了看刘一山,问道:“小叔,这事您怎么看?”

刘一山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然后看了看他俩,缓缓地说:“我看这里面有文章,罗汝才说不定是死于闯王之手,这是闯王在杀鸡给猴看啊!他已不是过去那个闯王了,拿下北京后,他将正式登基做皇帝,他对你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不放心,但又不好明说,怕你们拥兵自重,占山为王,以后不听他使唤。这一招高啊,借罗汝才之首,树他李家天下之威!”

郝摇旗听了,摇了摇头,说:“小叔,闯王不会杀罗汝才的!老罗那年兵败,无处安身,是闯王主动劝他过来的。他现在手上又没有多少兵马,闯王还要杀他干什么?”

刘一山说:“这就对了,正因为他现在手下无兵无将,闯王才敢下手。罗汝才人称曹操,十分诡诈,闯王怕他将来另立山头,所以将他暗杀了,以绝后患,对外则谎称是崇祯派杀手干的。”

刘宗敏没有说话,而是端起酒碗大口地喝酒。

刘一山问:“郝将军,你知道朱元璋手下的第一大将是谁吗?”

郝摇旗回答说:“谁不知道,是徐达啊!鞑子的北京城就是他为朱元璋打下来的。”

刘一山又问:“你知道徐达是怎么死的吗?”

郝摇旗回答说:“传说当年,徐达背上生了个毒疮,最忌发物,朱元璋知道后,偏偏让太监送了一只清蒸老鹅让他当场吃了下去,不久,徐达便因毒疮发作而死。”

刘一山看了一眼刘宗敏,冷冷地说:“郝将军,这可不是传说。朱元璋当上皇帝后,见天下安稳了,就开始分批杀戮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最后杀得一个不剩。俗话说得好,太平本是将军定,谁见将军享太平?”

刘宗敏问:“这是为什么呢?”

刘一山说:“不放心呗!徐达和胡大海等大将跟着朱元璋一起同甘共苦打天下,在军队里部属多、威信高,朱元璋怕自己死后,他的子孙镇不住这些将军,所以在年老时就把他们一个个杀了,而且还是满门抄斩,为的是不留后患。”

郝摇旗快人快语,说:“小叔,您是说闯王也会学朱元璋,在天下安稳了后来杀我们?我看不会,我们跟随闯王十几年了,他的脾气我们还不知道?”

刘一山说:“闯王也许不想这么做,但他身边的牛金星、宋献策都熟读经史,有这两个歪嘴和尚成天撺掇,当上皇帝的闯王为了儿孙计,怎能不动心?就是你当了皇帝,可能也会那样做的。我估计,罗汝才之死就是他俩的主意。”

刘宗敏说:“有可能,闯王现在对他俩是言听计从。”

刘一山说:“罗汝才是与高闯王一道起事的老江湖,虽然资历深、影响大,但他原来的部属后来都划归闯王了,是可有可无之人,所以闯王先拿他开刀,杀一儆百。你们现在手握重兵,北京城又还没有打下来,所以闯王一时还不会向你们动手,但以后就很难说了。”

郝摇旗说:“小叔,听您这么一说,我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刘一山沉吟了一下,说:“北京城还是要打的,大明不亡,崇祯就还能下诏调动各地明军前来围剿,我们也不得安生。我刚才进来时,听你们在说想当个什么王,我劝你们不要当王。大明一亡,天下无主,占山者都可为王,你们现在就是王,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向闯王要什么封号。你们想想,当王之后,下一步想当什么?自然是当皇帝。你们这样做,闯王怎能对你们放心?我想,你们北上时,一定要留下一些能干的人帮你们守住现在已占领的地方,你们再回来时,虽无王的封号,但过的就是王的日子,甚至是皇帝的日子。要封号可能带来灾祸,那还要它干什么?”

郝摇旗笑着说:“小叔,我看您就是当今的诸葛亮啊,比闯王身边的牛、宋二人强多了。刘哥请您做军师请对了,我们都听您的。”

刘宗敏说:“小叔,人们说,天下财富聚京城,我们打下北京后,一定要多搞些金银珠宝回来,有了钱才好办事。”

刘一山说:“这事以后再说,你现在要向闯王呈报,说河南大军已启程,正星夜赶赴北京;同时,你让前部先锋李岩将军明天一早赶紧上路,这样,闯王对你们的猜疑之心就会缓解。”

刘宗敏说:“行,小叔,这事就按您的意思办,您写好后,盖上我的大印,立即让铁拐李给李岩送去。”

洛阳城门边,农民军的一个营地内,刘宗敏的亲戚铁拐李和十几个农民军兄弟正在火堆旁聚餐。众人狼吞虎咽,几只装饭菜的大瓦盆已见了底。

铁拐李端起酒碗,对一个只有一只耳朵、正在啃鸡腿的矮胖壮汉碰了一下,说:“哎,单耳虎,这次进城,你搞到多少银子了?能借点儿给老哥花花吗?”

单耳虎原名单二虎,在一次作战中一只耳朵被官军的大刀削掉了,兄弟们之后便叫他单耳虎。

单耳虎把嘴里的鸡肉吞了下去,说:“李哥,看你说的。这次是搞了一点儿,但不多,已均分给兄弟们了,我自己留了一份。”他回头朝一个麻脸矮个子兵说,“王麻子,看看我那钱袋里还有多少银子?全拿来给李哥。”

王麻子伸手从身后的腰包内抓了半天,取出一把碎银子,回答说:“最多三四两吧!”

铁拐李说:“单耳虎,我借二两,过两天一定还你,你也要留一些急用。”

单耳虎伸手把王麻子递过来的碎银子全部塞到铁拐李口袋里,说:“借什么借?你我兄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只有这么多了,你全拿去吧。”

王麻子小声说:“李哥,你是刘大将军的亲兵队长,怎么也没领到饷银?”

铁拐李说:“小兄弟,不瞒你说,发是发了一点儿,不过早花光了,要不,我怎么会到你们这里来找耳虎兄弟借呢?”

单耳虎笑着说:“王麻子,铁拐哥所有的钱都花到说不出来的地方去了,不过你还是个小屁孩,说了你也不懂。”

王麻子不服气地说:“找女人要花钱,这个谁不知道?”

铁拐李笑着对单耳虎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可别小看了这些小狗日的,个个都是人物。我们亲兵队有几个小狗仔子下手比我都狠。你等会儿和我一起走,保证让你看了直流口水。”说完,他打了一个饱嗝,站起来说,“今天是酒足饭饱,谢了,兄弟们。”

单耳虎对王麻子说:“你和兄弟睡觉前要做好明天赶路的准备,我去送送铁拐哥。”

铁拐李一跛一跛地走了几步后,对身边的单耳虎说:“耳虎兄弟,我找到一对姐妹花,长得水灵,我下午把她俩送到了一个僻静处,我这就带你过去。”

单耳虎则说:“铁拐哥,这事要是让刘大将军知道了,他会不会责罚你啊?”

铁拐李说:“没事,他和老郝两个正在喝花酒呢,他要的四个王府侍妾还是我给他们弄的呢!”

两人边聊边向前走,这时,一位农民军骑兵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

铁拐李一看,忙问:“呵,是二蛋啊!有什么事吗?”

二蛋说:“李队长,你让我好找。刘大将军有两封紧急信函,要你连夜送往李岩将军和北京的闯王大营,你快骑我的马回营去吧,刘大叔(刘一山)正在发火呢!”

铁拐李无奈地抬头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单耳虎塞给他的碎银子,把其中一大半给了单耳虎,还留了几颗递给二蛋,说:“二蛋,这是我的铁把兄弟单耳虎,你带他到我下午关人的小院去。这点儿碎银子你拿去买酒喝吧!”

二蛋收下银子后,说:“李哥,你快回去吧,要不刘大叔又要到刘大将军面前说你坏话的。”

铁拐李翻身上马,拍马而去。

北京昌平李自成御帐内,李自成正和众将站在一幅巨型北京城地图前观看。这时,宋献策拿了一根小木棍,快步走到地图前问李自成:“陛下,可以开始了吗?”

李自成说:“可以。各位将军,现在由军师部署攻城任务。”

宋献策于是大声说:“请各位将军听好了。陛下英明,已提前在城内安插了一支奇兵,他们在大军攻城时,将悄悄打开外城的广甯门,我们的先锋人马由此门进入内城。奇兵如能偷袭成功,外城就不用我们再强攻了!李过将军,你认识曹化淳,明天傍晚时分,你率部提前潜伏在广甯门外负责接应。”他用木棍指着地图上的城墙说,“广甯门在这个位置,你进入外城后,一定要牢牢控制广甯门,让其他各部随后由此杀进外城。”

他继续说:“为了配合城内奇兵行动,明天白天,各部要在各城门口组织佯攻,以迷惑守军。打仗的事,各位将军比我宋献策内行,我就不多说了。”

李自成插话说:“说还是要说的,各位将军,明天白天的佯攻声势要大,动作要猛,但要减少伤亡。我会亲自到场督战,目的是麻痹守城官军。我想可以搞两次攻击,上午一次,下午一次,配合李过他们偷袭广甯门。只要进了外城,内城比外城矮得多,我看三天之内就可以攻下北京城。”

宋献策接着说:“各位将军的任务是,刘宗敏将军负责攻打正阳门,高一功将军负责攻打承天门,郝摇旗将军负责攻打德胜门……”

康复堂是北京城内众多中小药房中的一个,该堂是老中医郑仁慈祖上传下来的房产,属于那种前堂看病卖药、后院加工制药的小药房。闯王李自成要攻打北京的消息传开后,扰得京城内外的老百姓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每天有无数的人出城,他们出城是认为乡下可以逃难;相反,每天也有无数人进城,他们进城是认为城内可以避难。所以,北京城内的大街小巷从早到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就是迎亲的队伍特别多。

郑仁慈的小儿子郑家龙也是这股结婚潮中的一员。这天早上,郑家龙雇了一顶双人小轿,把新媳妇张红梅迎娶到家。郑仁慈没敢大操大办,只是请来几个至亲好友见证。在小两口拜了天地祖宗后,三桌喜宴就开席了。

张红梅是街头小米店老板张万富的独生女儿,张、郑两家是世交。三天前的一天,张万富一早就来到郑仁慈家,坐下后就急切地说:“亲家,你见的世面多,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郑仁慈不慌不忙地说:“你尽快把店里存放的大米、面粉全卖了,关了门到乡下的亲戚家住段时间最好!”

张万富问:“你呢,走不走?”

郑仁慈说:“药不是大米、面粉,人们天天要吃,药铺卖的是药,我想卖,可没人买,我怎么走得了啊!”

张万富说:“那我们尽快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这段时间,许多人家都在赶着办婚事。”

郑仁慈比张万富年长几岁,两个老朋友早在十多年前就让孩子们订了娃娃亲,张万富把自己的独生女张红梅许配给了郑仁慈的小儿子郑家龙。郑仁慈原本想在大儿子郑家旺成家后,再给小儿子办婚事,可他的大儿子、也就是郑家龙的哥哥两年前却按朝廷“两丁抽一”的规定,被征招到辽东当兵,至今未归。他心里清楚,兵荒马乱的年月,乱兵如匪,最遭殃的就是女人,不是被奸就是被掳,张万富现在想把女儿嫁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郑仁慈说:“我都看在眼里,怎能不知道?我怕时间仓促,许多东西临时筹办不了,委屈了红梅姑娘!”

张万富说:“我和她娘商量过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讲究那些干什么?你定个日子,越快越好,我们把两个孩子的喜事给办了。”

郑仁慈笑着说:“就算再快,你也得给我三天时间准备吧!第四天一早,我们派迎亲队伍到你家接亲。”

张万富谨慎地说:“亲家,动乱年月不可大操大办,免得招人嫉妒,惹是生非。”

郑仁慈笑了笑,说:“只要你张家不计较,我们就简单些,这样我还能省点儿银子,何乐而不为啊!”

张万富说:“亲家,这事就这么定了。店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说完,他起身就要离去。

郑仁慈拉住他说:“只怕乡下现在也乱,你们去后如安全,就给我来封信,家龙和红梅圆房后,我想让他们也到乡下去住段时间。”

张万富说:“好。红梅出门后我就动身,也算是先过去探个路,情形不好时你们一道过去。”

这天,郑家的喜宴开始没多久,突然有人一边大喊,一边在用力打门:“快开门!快开门!”

药铺伙计刚把门打开一半,一队官兵就快步闯了进来。为首的小头目手执长刀,大步进了堂屋。他来到酒桌前看了看,说:“办喜酒啊!伙食不错嘛,有鱼有肉。在座的谁叫郑家龙?”

郑家龙赶忙站起来问:“将爷,您有什么事吗?”

小头目说:“你就是郑家龙?难道没看到街头顺天府的通告吗?奉皇上谕旨,北京城内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即日起全部上城头帮助官军守城。你马上跟我们走。”

郑家龙说:“朝廷规定‘两丁抽一’,我哥不是当兵去了吗?怎么还要我去从军?”

小头目说:“不是让你从军,是临时让你上城帮助官军守城。现在是什么时候?连太监都上城墙了,难道你要抗旨?”

郑仁慈慌忙走过来,悄悄把小头目拉到一边,说:“军爷,我儿子今天结婚,你看能否变通一下,等他们圆了房,过两天再去。”说完,他向小头目口袋里塞了几锭银子。

小头目抬起头,看了看郑家房屋里的陈设,说:“这不行,现在闯贼围攻北京城,事情紧急,城头人手不够,你儿子必须马上跟我们走。”

郑仁慈知道对方嫌银子给少了,赶快又从里屋取来两根金条塞到小头目手里,说:“军爷,我大儿子郑家旺在辽东当兵已有三年,现在只有这个十八岁的小儿子在家,请您给个方便。”

小头目看了看手中的金条,说:“老爷子,看在您老的份上,我帮您和上头圆个谎,今晚让他们圆房。但明天一早,您得让他自己去东门口报到,抗旨的罪我们谁也担当不起!”说完,他转身走出厅堂,一挥手,带着官兵们离开了。

坚固高大的承天门是北京城朝南的一座城门,城头上金色琉璃瓦的屋顶,在春天的艳阳下熠熠生辉,显得格外雄伟壮观。此门平日紧闭,只有皇帝出城时才可开启。门外有一片宽阔的草坪,是朝廷举行阅兵等重大仪式的重要场所。

一六四四年三月十七日,北京城内的人们刚刚吃罢早饭,就听见一阵震荡人心的战鼓声响了起来。守城的士兵抬头一看,只见数十万高举“大顺”和“闯”字旗的农民军士兵,像潮水一样从远处涌来。

潮头涌到承天门前的广场上停了下来,最前面是清一色的骑兵,他们个个骑着战马,肩扛战刀,威风凛凛地站在第一排;第二排是火炮兵,他们个个健壮如牛,数十人推着一座大炮;第三排是步兵,他们个个手持长枪,锋利的枪尖在阳光下折射出道道白光。

李自成在文臣武将的簇拥下来到门楼跟前,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个个精神焕发。

这时,一位白袍将军骑着白马跑到城门下,大声叫阵:“守城的将士听着,我是居庸关总兵唐通。崇祯昏庸无道,误国误民,明朝气数已尽,我已率本部八千将士归顺了大顺皇帝李自成。你们现在如能打开城门,缴械投降,不仅可以活命,大顺皇帝还有重赏。如拒不投降,我们就开炮攻城了。”

唐通这番话,让城门内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唐通在城门前转了一圈后,打马回阵。

李自成随后独自打马上前。他到承天门前,站立在马上,用气贯长虹的声音说:“城头的官兵看好了,我,就是闯王李自成。本王今天来取北京城,拦我者死,让我者生。”他话音刚落,城墙上忽然探出无数脑袋,这些人早听说过闯王的大名,但从没见过他本人。

李自成又说:“我现在离城门有一百多步远,我要箭射承天门上的门匾,如射不中,我立即退兵。”说完,他熟练地引弓搭箭,拉弓如满月,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带着哨音的白羽箭快若流星,直飞城头,笔直地插入“承天门”匾的正中央。

“好!”城上城下异口同声地发出震撼人心的吼声。

李自成返回阵前,牛金星迎上前说:“陛下,您不愧为神箭手,一箭定乾坤。”

李自成大手一挥,战鼓再次擂响,紧接着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再后面是万人齐声高喊“杀啊”!农民军一边吼叫着,一边从阵中推出一辆辆攻城云梯,冲向高大的城墙,拉开了北京攻坚战的序幕。

天黑之后,曹化淳和表弟郭定怀来到自己的庭院,他把郭定怀介绍给潜伏的义军头领,两边相互认识后,郭定怀就带领这一百名士兵直奔广甯门,他们趁原来守门的士兵都下城吃饭之际,迅速清除掉封门的障碍物,悄悄打开了城门。

曹化淳亲自在城门头上点燃火堆,发送信号。城外埋伏的李过看到信号,立即指挥士兵快速搭起木桥,数千农民军越过护城河,一起呐喊着挥舞大刀长枪,冲进了外城。数十名骑着战马的农民军士兵按照宋献策的安排,一边举着火把顺着外城墙奔驰,一边高喊:“城破了!城破了!闯王的人马已从广甯门进城了!快逃命啊!”

就是这句看似普通的喊话,却令外城墙上其他地段的守城官兵个个心惊肉跳。先是许多参加守城的老百姓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下了外城,向内城逃去。随后,部分守城士兵也紧跟其后,弃外城而逃。刚开始还有将官举刀在手,想阻挡老百姓和士兵逃跑,但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人流,将官们慢慢把刀放下,有的干脆扔下战刀,随着人流一起逃入了内城。

且说承天门这边,城楼房屋的木柱和横梁上插满了攻城义军从下方射上来的箭。李国栋和吴襄两人一直站在城楼上指挥守城保卫战,一天下来,两人累得疲惫不堪。听城外喊杀声停了,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吴襄正准备坐下喝口茶水,忽然听到内城和外城之间有人大喊“城破了”,他心头一惊。李国栋抢先走到城头朝下一看,果然看到外城与内城之间已有数十面“闯”字旗在飘扬,数以万计的农民军士兵一手举刀,一手举着火把往内城方向冲。他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李国栋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身边的吴襄,说:“吴老将军,外城破了,内城更守不住,我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北京,为了他们,我们还是投降吧!”

吴襄听后没有说话,他看了李国栋一眼,把手里的宝剑朝地上一扔,说:“我们打了一天,现在投降也难逃一死,要去你去吧,我已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不想受那份屈辱,就听天由命吧!”说完,他沮丧地徒步走下城去。

李国栋便让士兵主动打开城门,率部属徒步走向一直骑在马上、在城门外督战的李自成。

李自成的面前烧燃着两个高高的火堆,唐通从火光中认出是李国栋,转身对李自成说:“陛下,李国栋来了,他是北京三大营的总兵,现在他来投降,北京城内再无能打的官军了!”

李自成放马过来,走到李国栋面前时才勒住马。他轻蔑地问:“你就是北京三大营的总兵李国栋?”

李国栋单膝跪地,向李自成行军礼后,双手托举宝剑,说:“败军之将,无颜再称总兵。”

李自成厉声喝道:“你为何不早降?现在城破了,为了保命才来投降,一样也是死罪。来人!”

唐通这时赶过来说:“陛下,他现在来降,也算是有功,臣愿以自己的封赏作保,请陛下饶他一命!”

李自成看了看唐通,说:“李国栋,是唐将军为你作保,我就先饶你这一次。你起来吧!”

李国栋站起来说:“谢闯王不杀之恩!国栋愿与唐通将军一起,为闯王再立新功!”

宋献策见状,忙赶过来,小声对李自成耳语了一番。

李自成说:“李国栋,宋军师有话要对你说,你且听好了。”

宋献策说:“李将军,你能阵前起义投降,可以将功折罪。我已请示陛下,李将军暂时留在这里,让部属回城通知你部士兵放下兵器,出城返回兵营,等候我们的点验整编。”

李国栋也向宋献策行了一个军礼,回头对部将们说:“你们按宋军师的安排,快快回去办吧!”随他一起来投降的几个部将这时才纷纷站起来,领命而去。

北京紫禁城。李自成正率文臣武将一起骑马从金水桥上进入皇宫大院,桥下的水面上还漂着许多尸体,其中有不少是身着彩色衣裳的宫女,李自成不由皱了皱眉头。

进入大院后,只见院内马粪遍地,烟雾弥漫,到处都是义军士兵,他们有的在火堆旁吃烧烤,有的在树下坐着,有的则干脆躺在台阶上睡觉。

李自成率众人在承天殿前下马,徒步登上大殿。他们在大殿里四处看看,然后又一起来到前台栏杆边停住脚步。

李自成感慨道:“没想到大明的皇宫这么大!这么多房子,一万人恐怕都住得下。”

牛金星说:“陛下,据了解,紫禁城里仅太监就有三千余人,还有无数的宫女,再加上皇帝的护卫亲兵,平日里皇宫也差不多有一万人。”

李自成摇摇头,说:“难怪崇祯老是喊没钱,仅皇宫里就养这么多吃白食的人,这一日三餐要花费多少钱啊!”

刘宗敏兴奋地说:“闯王,小时候听我娘说,北京的紫禁城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子,金殿里里外外全是用金子造的,今天一看,果然气派。”他走了几步,回头对李自成说,“闯王,这皇宫里面到处都是空房子,是不是给兄弟们每人分个十间八间房子住啊!”

牛金星看了看李自成,说:“刘大将军,这可不行。这里是皇宫,只有皇帝才能在这里住。诸位都住在皇宫里成何体统?请各部将士尽快退出紫禁城,由李过率老营兵进驻。”

刘宗敏反问道:“牛丞相,那你让我们住哪里去?帐篷里又潮又冷,老子早就不想住了。”

牛金星说:“皇宫外面,王公大臣的大院子也很好,诸位将军可以自己去挑选。”

高一功说:“牛丞相,那是他们家的房子,还有人住在那里,我们怎么进得去?”

刘宗敏气势汹汹地说:“现在,这天下都是我们的,何况房子?把他们统统赶出去就是了。”

高一功说:“人家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我们总不能把他们赶到大街上去住吧!”

李自成想了想,说:“一功说得也是。你们可以先派人给他们找个小院子,让他们搬过去住,你们住他们的大房子,这样也免得老百姓说我们的闲话。”

刘宗敏不服气地说:“闯王,你说老百姓会说我们的闲话?哈哈,你占人家的皇宫,睡人家的妃子,就不怕老百姓说你的闲话?”

李自成听后,脸顿时红了起来,他看着昂着头、满脸不服气的刘宗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刘宗敏又强硬地说:“闯王,这皇宫的房子你住了,皇宫中那么多美女你不能一人全要吧!能不能分三五个给兄弟们开开荤啊!”

牛金星见李自成不好回答,遂上前一步说:“陛下已下旨,杜勋已把活着的宫女全部集中在后面大殿里,一是防她们自尽,二是知道各位将军想要见见宫中的美人。你们可以自己去看,中意的你们就带走。”

刘宗敏笑着说:“这还差不多!闯王,兄弟们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为你打江山,这十几年是有难同当,现在该有福同享了啊!再说,宫中有成千上万的美女,你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你说是不是?”

李自成想想刘宗敏讲的也是实话,前些年兄弟们生死与共,哪想到会有今天,所以也不好说什么,而是朝杜勋挥了挥手。

杜勋马上过来说:“各位将军,宫中原来是有上千的美人,破城时乱兵进宫,逃走的、跳河的、上吊的就有好几百,现在只有不到五百人,陛下让我把她们都关在后殿中,请你们随我去吧!”

刘宗敏手一挥,说:“兄弟们,你们他妈的装什么正经?想要的就跟老子一起走!”

众将在刘宗敏的带领下,跟着杜勋一窝蜂地向后殿走去。

李自成目送众将离去后,坐在皇帝的龙椅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牛金星上前轻声说:“陛下,您现在是皇帝,要尽快给臣子们立点儿规矩才行啊!”

李自成沉默了半天,看着空荡荡的大殿说:“我现在才明白,朱元璋当年为什么要大开杀戒,杀了那么多跟他一起打天下的武将!我想,朱元璋刚立国时,情况肯定也和我们现在差不多。”

牛金星说:“陛下圣明。”

刘宗敏在去后殿的路上,一把抓住杜勋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他妈的跟老子说实话,不然老子一刀把你吃饭的家伙给割了!你说说,姓牛的是不是已经把最好的美女先给闯王挑走了?”

杜勋战战兢兢地说:“回禀大将军,闯王真的没来选,牛宰相倒是来选了十几个粗识文墨的宫女走了,说是帮闯王选的。”

刘宗敏愤愤地说:“天下最骚的就是他们这些文人,他说是为闯王选的,谁知道他是给谁选的?”他回头问郝摇旗,“兄弟,你要几个?”

郝摇旗笑着反问道:“刘哥,你要几个?你若嫌少,我的也给你!”

刘宗敏说:“我只是想尝尝宫中的女人是个什么味儿!想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弄这么多女人来!哈哈。”

郝摇旗笑着说:“我老婆说,天下的女人都一样!”

刘宗敏哈哈大笑,说:“女人都一样,那皇帝为什么还要在全国各地选呢?你老婆是个乡巴佬,她的话你也信?”

建极殿内,李自成坐在崇祯皇帝坐过的龙椅上,李过率亲兵押着崇祯皇帝的三个儿子——太子、定王和永王走进殿来。

李过对三个未成年的男孩大声说:“坐在龙椅上的便是大顺皇帝,还不赶快跪下。”

太子朱慈烺急忙带着两个弟弟一起跪在李自成面前。

李自成虽年近四十,妻妾都还没有给他生出儿子,看见这三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他心中不由生出少许的怜爱,便用温和的口气问:“你们是崇祯皇帝的儿子?知道我是谁吗?”

太子朱慈烺年龄最大,他说:“听我父皇说过,闯贼李自成被我大明官军射瞎了一只眼睛,想必你就是李自成。”

李过一听,上前抬脚就要踢朱慈烺,却被李自成制止住了。李自成说:“李过,他们还是小孩子,别难为他们。”又问,“你们读了几年书啦?”

朱慈烺说:“我读了五年,两个弟弟比我少。”

李自成说:“你读了五年的书,应该知道,大明江山是朱元璋从元朝皇帝手里夺过来的,既然你们朱家人能夺人家的江山,就不允许别人夺你们家的?你们朱家人做了两百年的皇帝,也该改朝换代了。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现在该我们李家的人做皇帝了,你说是不是?”

朱慈烺看了看李自成,又看了看李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李自成安慰地说:“你们别怕,你们的父皇若是不上吊,我也不会杀他,我更不会杀你们。”

朱慈烺抬头看了看李自成,说:“父皇说过,闯贼进了北京,一定会将我们朱家人斩草除根的。”

李自成哈哈大笑,说:“你父皇崇祯总是自作聪明,误国误民,也误了他自己。我现在是大顺朝的皇帝,你们也是我李自成的子民,只要你们诚心归顺,我还杀你们干什么?我现在还没有儿子,你们若是愿意,就做我的干儿子吧!”

朱慈烺说:“我们愿意的话,你就不杀我们?”

李自成点了点头,说:“我现在是皇帝,天子是金口玉言,我说过的话还能不算数?”

朱慈烺说:“那我们愿意。”

紫禁城皇极殿内,李自成坐在大殿正中央那张宽大的龙椅上,他要在这里召见归顺的大明朝文武百官。这是牛金星的主意,身为大顺朝的第一任丞相,牛金星进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于恢复大顺朝中央政府的管理职能。

三天前,牛金星命人在北京各重要地段张贴告示,勒令仍在北京城内的明朝五品以上官员三日后到承天殿参加朝会,拜见大顺朝天子。他知道,明朝旧臣虽有的自杀,有的逃走,但留在北京并表示愿意归顺的文臣武将还有许多,他们是大顺朝迅速恢复管理秩序的最好帮手。所以,他在通告中警告,届时将逐一点名,对拒不参加朝会者,以抗旨罪论处。

这一招果然有效,通告发布后,许多明朝官员看到告示,纷纷赶到牛金星的丞相府拜访,都表示愿意归顺大顺朝,并保证准时参加朝会。牛金星将这一情况报告了李自成,让李自成一定要准时出席首次朝会。

进入北京紫禁城的第二天傍晚,牛金星见李自成晚饭后无事,便和李过陪着李自成在宫内四处走走看看。不一会儿,他们来到皇极殿附近的一个宫院内,见主屋内亮着灯,李自成便轻轻推开门。一个美人正坐在床前的长条书桌上读书,她叫窦美仪,曾是宫中管文书的女官。

窦美仪一见李自成进来,连忙过来施礼。牛金星上前一步介绍说:“陛下,她叫窦美仪,知书达理,端正大方。高夫人现远在西安,近期就由她负责侍候陛下,并帮您整理公文事务。”

李自成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后,定睛一看,窦美仪秀发齐腰,唇红齿白,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果然是个大美人。

窦美仪让侍女为二人送上茶水,李自成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窦美仪脸红了一下,说:“您就是赫赫有名的李闯王,现在是大顺朝的新天子。”

李自成听后十分自得,他端起精致的青花瓷茶杯,看了一下,然后呷了一口,顿觉满口清香。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屋子虽不大,但陈设精美,气氛温馨,便笑问:“你老家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的宫?”

窦美仪小心回答说:“贱妾是苏州人,十五岁那年进的宫。”

牛金星见二人谈笑自若,便对李自成说:“陛下,臣还有点儿事,就先告退了。”说完退到门外,小声嘱咐李过几句话后,就离开了。

当晚,李自成便留住在窦美仪的小院。第二天,李自成封窦美仪为皇妃,此后,他每晚都住在那里。

这天上早朝,刚过三更,还在梦中的李自成就被杜勋叫醒:“陛下,今天是大顺朝在北京的第一个早朝,您该起床用膳了。”

李自成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见天色未明,他恋恋不舍地推开怀里还没睡醒的窦皇妃,匆匆起床洗了个脸,用了点儿早餐,便迷迷糊糊地被小太监搀扶着来到皇极殿。

坐在高大的龙椅上后,李自成才发现,大殿内已经站满了人。

牛金星见状,走到殿前大声说:“大顺朝从西安迁都北京,今天是第一次早朝,请诸位文臣武将随我一起觐见大顺天子。”说完,他带头跪下,嘴里高声呼喊,“吾皇万岁!”

众臣随后说:“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自成抬了抬手,说:“各位大臣都起来吧!”

牛金星打开手上的花名册,说:“因为这是大顺朝第一次在北京早朝,本相要先点个名,所点之人请说声‘到了’,然后介绍一下自己的姓氏名字和所管事务,都听明白了吗?”

众臣齐声说:“听到了。”

牛金星开始逐一点名,被点名的人多半都战战兢兢,语无伦次。由于人多,足足点了半天,才把名点完。

牛金星放下花名册,说:“以后,每天都要举行早朝,但不再点名了。诸位大都是前朝旧臣,只要你们真心归顺新朝,我们既往不咎,诸位官复原职,各司其事。本相希望诸位以后能勤勉为官为政,我们共同营造出一个光照史册的‘大顺之治’!”

众臣中的明朝旧臣再次向李自成跪下,齐声说:“谢万岁!”

李自成已经十分不耐烦了,站在他身边的众将更是坐立不安。他再次挥了一下手,说:“都起来吧!”

牛金星接着说:“诸位大臣,还有一事需烦劳诸位。大顺新立,百废待举,处处要用银子。当前最急的就是军饷,陛下现有百万之众,朝廷将实行精兵简政,老弱之兵要回乡,伤残之兵要抚恤,单这一块粗略估算,所需银两逾千万之多。兵无饷银,政局不稳,诸位久在明廷,能否慷慨解囊,捐资助饷,为皇上分忧,为朝廷解难?”

众大臣听后,顿时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内阁首辅魏藻德大声说:“陛下,臣愿捐五万两。”

李国栋不甘落后,也大声说:“陛下,臣愿捐五万两。”

大殿内捐银声此起彼伏,只是越到后面,捐银数量越少,报捐的人声音也越小。

李自成刚开始还挺高兴的,听着听着,他就皱起了眉头。等捐银声最后停下来,他有些不满地问牛金星:“丞相,他们喊了半天,总共捐了多少银子?”

牛金星从一旁记录的文案书记员手中接过账本看了看,说:“陛下,不足一百万两。”

李自成听后勃然大怒,用那只独眼狠狠地看了看座下的众多官员说:“你们以前就是这样对付崇祯的吧?好端端的大明朝就是被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搞垮的!朝廷拿银子让你们好好当差,你们却整天只知道吃喝嫖赌。老百姓家养条狗,狗还能看家护院!以前崇祯让你们捐银子,你们死活不肯捐,现在大顺朝让你们拿银子,你们还是不肯捐,那我还要你们这些人回来当什么官?”说完,他气呼呼地起身离开龙椅,走出了大殿。

众官员一见,都面面相觑。

刘宗敏见状,也跟着李自成出了大殿。

他对李自成说:“闯王,你看这些狗日的,一个个肥头大耳,一看就知道是贪官。你不让他们吃点儿苦头,他们怎会乖乖地把银子交出来?”

李自成随口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刘宗敏笑着说:“闯王,你把他们交给我,我自有办法。三天之内我搞不到一千万两银子,你走哪儿,我爬到哪儿!”

李自成一听笑了,说:“此话当真?我要是有一千万两银子,许多事就好办了!你进去和牛金星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前明官员们捐资助饷的事由你来操办!”

刘宗敏大声说:“好,闯王,我马上就去说。”

李自成说:“你去吧!”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在大殿四周警戒的士兵和宽阔的宫院,脚不由自主地就朝窦皇妃居住的交泰宫迈去。

刘宗敏返身回到大殿,把牛金星拉到一旁,跟他小声说了几句。牛金星看了看刘宗敏,又回头看了看大殿内惊恐的官员们,然后大声说:“大顺朝北京首次朝会结束,刘大将军还有点儿事和诸位商量一下,请你们跟他走,现在散朝!”

刘宗敏抢先一步走到殿外,他手一招,铁拐李便一拐一拐地迎上来问:“大将军,什么事?”

刘宗敏说:“奉闯王令,将所有官员押到我府上问话,你快到紫禁城门口安排一下。”

铁拐李说:“是,大将军。”

众官员刚走到紫禁城大门口,就被手握大刀的士兵强行带走,他们也不知道将被押往何处,也不知道要问他们什么话,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只得顺从押解士兵的指挥,排着队向刘宗敏的府邸走去。

刘宗敏的将军府是一座气度不凡的高墙大院,原是崇祯的岳父田弘遇的府邸,刘宗敏从紫禁城出来后,一眼就看中了这座大院,他让铁拐李率亲兵把田弘遇的家人全部赶了出去,自己占据了这个府邸。

刘宗敏骑马先回,让亲兵把随后押到的官员全部关进府前大院,既不给他们水喝,也不给他们板凳坐,就让他们在那里站着。

刘一山忙问:“贤侄,你这是干什么?”

刘宗敏把和李自成谈话的经过告诉了刘一山,然后说:“小叔,您有什么好办法?”

刘一山想了想,说:“向贪官索银也对,可哪些官贪得多,哪些官贪得少,我们也不知道啊!你得先找个胆小老实的小官过来了解一下。”

刘宗敏一拍大腿,说:“对啊!”他转身叫来铁拐李,“你到前院去找一个今天在大殿内捐银最少的官,把他给老子叫到这里来。”

铁拐李来到院内,大声问道:“你们这里面,今天谁捐的银子最少?给我站出来。”

众官员面面相觑,都低头不说话。过了好半天,只见一个瘦弱的老者走出来说:“将军,大概是老臣捐得最少。”

铁拐李问:“你捐出了多少?”

老者低声回答说:“五十两。”

众官员听到他的回答,纷纷捂着嘴笑。

铁拐李说:“好,你跟我来。”

老者回头看了看嘲笑他的人群,淡定地跟着铁拐李走出了大院,来到刘宗敏面前。

铁拐李对刘宗敏说:“大将军,他说他捐的最少,只有五十两。”

刘宗敏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道:“你他妈的为什么只捐这么一点点?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职?”

老者吓得跪地求饶道:“大将军,下官名叫鲍白平。就是因为没有银子贿赂上司,为官二十年还是六品芝麻官。平日里,我负责抄写朝廷的文书,属清水衙门。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儿孙,生活窘迫,家无余资。今天所捐五十两还要去借,请大将军明察!”

刘宗敏问:“那你知道谁家有钱?”

鲍白平回答说:“凡位高权重的高官,家里都有钱,特别是那些与老朱家沾亲带故的重臣,他们依仗自己背靠大树,贪污受贿,无法无天,银子收多了花不完,就去娶小老婆,一个不足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

刘宗敏听后哈哈大笑,走上前把老者从地上拉起来,问:“老爷子,那你娶了几个小老婆?”

鲍白平正色道:“一个也没有,只有原配在家,不信大将军马上可以派人去查。”

刘宗敏笑着说:“我看你的确像一个正人君子!你想不想要个小老婆?说真话,想的话,老子立马白送你两个!”

鲍白平说:“谢谢大将军,我年过半百,已无此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