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震和巨响结束之后,众人才从地上爬起来。尘埃落去,西北暗军的弟子们也像尘埃一样落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取而代之,傲然挺立在戎赵人和武林高手面前的,是法门刑主的旗阵弟子。旗阵突然分列两队,给中央的聂欢坐骑让出一条大道。聂欢双手环抱着一个人,两人同骑一匹马,策马走到队伍的最前端。
箫沐青先人一步看清了聂欢身前的人,正是刑主风去哀。风去哀似乎还没恢复,只能斜倚在聂欢身上,看上去二人非常亲密。
箫沐青脖子上的青筋慢慢地显现出来,又缓缓地压下去。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将聂欢碎尸万段。不过,他要是那么做,风去哀绝对不会原谅他。他不希望二人未来的日子会被这些闲杂人等的仇恨所阻碍。于是,他忍住了,忍得住行动,却忍不住眼中的怒气。他想了想,还是凌空踩下了地。
众人只见箫沐青像天神一样,轻轻松松地从空中飘到地上。他身上压抑不住的杀气,脸色比寒冬的冰块还要冷几倍。哪怕是个傻子,也会感受到他的不满和压抑。
被法门旗阵和箫沐青吸引了目光,众人丝毫没关心方才巨响的来源之处。身后原本空无一物的平地,倒塌之后,露出了地牢的入口。入口处已经被破坏,从入口处转出来五个人。
是四隐挟持着笑先生。
箫沐青和风去哀同时看见了四隐手中的笑先生。他身上爬满了各种铁链和抓手,很难想象一个血肉之躯如何能承受这么多种刑具。
此时,东营暗军也已经来到聂欢的旗阵之中,会合成一处。天耀大军已经被法门的气势和戎赵人及武林人士的战斗力震慑,龟缩在一个角落,盼着趁乱逃走。领军的大将军心中又怕又悔,平日在京师里威风八面,习惯了面对手无寸铁、顺从的黎民,忘了敌人能有多凶悍。
铁贺王见久战不下,法门又有了新援军,不觉之间有些气馁和嫉妒:这样精练,锐利又视死如归的军士,世界上任何一个将领都会眼红。这个看上去有些僵硬和行动不便的女子,似乎便是他们的将领?
铁贺王又多看了几眼风去哀,确实有王者风范,却不知她如何落得一个瘫痪的病症?
聂欢下了马,解开背后的轮椅,恭恭敬敬地将风去哀抱到轮椅上。两人举止亲密无间,但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之间存在任何男女私情。聂欢如奉天神,风去哀坦然受之。
五方又陷入势均力敌的状态,没有首领的命令,谁也没动手,静静地对峙着。
箫沐青身形晃动,到了笑先生面前。他绷紧着脸,问:“你是笑先生?”
笑先生恨恨地抬眼看着他,厌恶地偏过头去,不答话。
笑先生身边的四隐,是南宫雨安插的眼线。此时,南宫雨用眼色示意,四隐心领神会,转头告知笑先生:“这是你的门派同袍。”南宫雨和唐顾北一直以为残狱是一个门派,因而如此形容箫沐青的身份。
笑先生阴恻恻地说:“我没有门派……”他突然醒悟,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箫沐青。箫沐青身上与众不同的杀气,看向他的那种熟悉的眼神——那是残狱人面对将死之人的眼神!
笑先生颤抖着说:“你……你是……你是从……”
箫沐青缓缓地点点头。
笑先生目光落在箫沐青抱在胸前的那柄长剑,他目光先是一喜:“你是狱尊大人!”随后眼神又迅速地黯淡下去:“女尊她……”
“她禅让了。”箫沐青冷冰冰地说。笑先生是竺沙白的嘱咐,也是他理应保护的残狱之人,但是,笑先生同时也如竺沙白一样,背弃过残狱。箫沐青此刻心情也十分复杂。
禅让是一个委婉的说法。若非前任狱尊要去做一件必死无疑的事,是不可能禅让的。
见了箫沐青,笑先生才对周遭环境有了兴趣,他举目四望,最后眼神定在风去哀身上。那张和风间痕一般无异的面貌,令笑先生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要将风去哀碎尸万段。他几乎要把藏在身上的火药取出来,当场与“风间痕”同归于尽,以慰女尊在天之灵!
可是她左脸颊上的火纹,像一个咒语,把笑先生定在原地。“你……你是那个小婴儿……”笑先生颤巍巍地说完这一句之后,竟然呜呜呜地哭起来。当年小婴儿出世时,脸上没有这朵火纹。但是,有这朵火纹的,必然是小婴儿长大了。除了女尊留下的后裔,天耀不会有人能长出狱尊一般的火纹。
因为那是血蛊毒的标志,从血液中带来的,难以伪造。
重见天日之后,遽然见到狱尊,又见到女尊和法门风间痕的后裔。笑先生怒极哀极愧极,种种情绪压得他崩溃。
“本狱尊会带你回残狱。至于你回去之后面临什么惩罚,你心中有数。”箫沐青像换了一个人,肃穆,威仪而庄重。
笑先生点点头,面色虔诚,不顾身上刑具重重,跪在箫沐青面前。身上的刑具哗啦啦地作响。
箫沐青看着他身上的刑具,脸色越来越冷,他开口说道:“打开。”
这话是对风去哀说的。
风去哀坐在轮椅上,却没有被箫沐青的气势压倒。她平静地说:“笑先生所犯之罪足以被令以斩首,再有鉴于他本人精于逃遁,所以需要格外精密的囚禁方式。”
“他所犯之罪,在本狱尊面前,无罪。”箫沐青昂起头说道。他不愿回身去正视风去哀。既然她以法门之主的身份与他说话,那么,便让狱尊的身份与她交谈。
“在本刑主面前,罪恶滔天。”风去哀缓缓吐出一句话。
唐顾北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看着箫沐青和风去哀剑拔弩张。这两人是千机门和唐顾北最大的敌人,只要他们互相残杀,唐顾北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唐顾北和南宫雨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心中的盘算。唐顾北轻摇着折扇,朗声说道:“法门的律令,如何能管残狱之人?”
风去哀不屑看唐顾北一眼,说道:“只要伤害了法门视线之内的黎民,便要受法门律令的惩罚。”
“法门刑主好大的口气,也不看看,这里可还有戎赵国的军队和王。不是像在天耀京城那样,允许你关起门来称大王。”
“天耀或戎赵,只要伤害了法门律令,就要接受法门的护法之战。”风去哀瞥了一眼铁贺王,语气缓慢而不容置疑。
“风去哀,我可真佩服你们父女俩的厚脸皮。”唐顾北咯咯咯地笑起来,“你想多管闲事,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别说箫大英雄和铁贺王,你现在连我都奈何不了,还在那里死鸭子嘴硬。你们法门自私自利,以冠冕堂皇的罪名囚禁了笑先生,实际上是逼他为法门卖命。”
箫沐青的怒气已无法收敛,他转身怒视风去哀。当他看到轮椅上的人时,心中又软了一下。“放开他,既往不咎。”
“法门从不惧怕劫狱者。”风去哀抬头迎着箫沐青的目光。
“劫狱?”箫沐青怒极反笑,他千方百计说服自己放过眼前这个女子,可是她却步步紧逼,不让他有丝毫机会对她好。
“那我便不客气了。”箫沐青长剑在手,指向风去哀。这是他第一次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剑指风去哀。
聂欢和法门弟子齐刷刷地抽出长剑,与身边的敌人交锋。聂欢一手对敌,一手护着风去哀的轮椅。
“千机门弟子听着,谁能拿到风去哀的人头,立刻提拔为千机门二掌门!”唐顾北按捺不住的仇恨,让她尖叫出奖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攻向聂欢的人越来越多。
法门的旗阵弟子与敌人交手,一部分东营暗军有目的地向笑先生的方向杀去。
笑先生突然冲向风去哀的轮椅,正好扑上聂欢回护风去哀的剑尖上。聂欢面无表情地把剑从笑先生身体中抽出来,又刺向旁边杀来的敌人。
谁算计谋害刑主,他就杀了谁。无论是笑先生还是哭先生。
四隐任务完成,迅速地离开,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笑先生离了聂欢的剑之后,颤巍巍地跪倒在风去哀面前。恍惚之间,他以为见到了竺沙白:“女尊……”他看见了轮椅,“女尊……你不要相信……”话没说完,就倒下去。
和笑先生一起倒下去的,还有聂欢的尸体。
风去哀脸色,变得和箫沐青的一样冰冷。周遭嘈杂的杀声,对她而言,充耳不闻,似乎非常遥远,就像聂欢的呼吸声一样,听不见了。
聂欢的血,从箫沐青的长剑上滴落。
“心痛吗?风去哀。”箫沐青惨笑着说,“我的心,便是那样痛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他心中的感受。杀法门之人,用别的男人来走进她的心中给她造成痛楚,都是箫沐青最不愿意做的事。
然而,此刻,他顾不上了。竺沙白死前托付笑先生和白霜月,如今他丢了白霜月,死了笑先生。
风去哀坐在轮椅上,沉默不语。她拿起挂在轮椅旁的天罟剑,挑开了笑先生身上所有的刑具。最后,她看着聂欢的尸身,若有所思。
周围已经杀得人仰马翻,二人静静地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