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争吵

那个周末的晚上,东阳难得地不用加班,两个人简单地吃完晚饭就手拉手在住处附近散步,这里是老的居民区,人气很旺,即使是晚上,马路上也是人来车往。经过一家KFC的时候,文嘉来了兴致,撒娇,说老公给俺买个甜筒吧。

东阳想都没想,说不行。

也许是他拒绝得太生硬了,文嘉一愣,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东阳没说话,拖着她往前走。其实文嘉也不是那么想吃甜筒,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可是被东阳这样生生拒绝之后,她的倔脾气就上来了。

“为什么啊?你说为什么?”她不依不饶,赖在原地不走,一叠声地追问。

“没有钱了,我这个月工资才发了2000多一点点,咱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吃什么甜筒!”东阳闷闷地说。

文嘉怔了怔,明白他说的是事实,可是紧接着,心里却不禁涌上来一阵委屈,一个甜筒而已,两三块钱的甜筒,他们的日子已经过得这么凄惶了吗?文嘉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是勉强也算小康,像KFC和麦当劳,在大学的时候高兴也会买一点吃,很自然的事情,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连一个甜筒也变成了奢侈,瞬间她便有种落魄的感觉。

可是她知道这一切是怪不得东阳的,她目前没有收入完全靠东阳养着,在物价昂贵的上海,东阳那么一点微薄的薪水,维持两个人的生活说不艰难那是假的,更何况这样的状况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文嘉的工作像天边的飞鸟一般难以触摸踪迹。

据说浪漫的男人,身边哪怕就剩一枚硬币,也会放弃面包,饿着肚子给心爱的女人买一支玫瑰,可惜东阳从来都不是个浪漫的男人,一枚硬币,在上海也买不到一支玫瑰,甚至买不起一个甜筒。

这么想着,文嘉从一开始的随口戏言到伤感到自怨自艾,她赌气地丢开东阳的手,头也不回起走在前面。

东阳哪里知道女孩子那九曲十八弯的敏感心思,只知道她是生气了,急步赶上来拉住她的手,问:“怎么了啊?”

“没怎么!”文嘉恨恨地说。

“没怎么是怎么了啊?刚才还好好的。”

“哼,你!”文嘉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你嫌弃我了,怪我拖累你,我没有工作要你养,我不要你养就是了,我……我一点都不稀罕。”她没头没脑地甩出几句,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地,已经语无伦次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从哪里说起来的,什么嫌弃不嫌弃啊?”东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自己心里清楚!”文嘉大吼一句,引得路人都行注目礼。

“就因为我不给你买甜筒吗?”东阳也有点生气了。

“根本就不光是甜筒的问题,你自己知道的。”文嘉这一吼,自尊心不合时宜地发作了,忍不住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哽咽着念叨,“我也不想的,你以为我愿意像现在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买不买甜筒只不过是一个诱因罢了,眼前这样困顿的窘境,让她前所未有地感觉无所适从,这些天她始终在压抑着自己消极的情绪,努力地微笑着向前看。

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好了,不要生气了,你想吃甜筒跟你买就是。”东阳见她落泪,先就软了下来。

文嘉扭身甩开他,兀自跑回家去了,将尴尬又气恼的东阳晾在了马路上。

当天晚上谁也没理谁,背对背各自睡去。

第二天早上文嘉很早就醒了,看镜子里自己眼睛肿肿的,眼神伤心而茫然,头疼欲裂。她早起是要赶去上海体育馆的招聘会,文嘉听人说每个周末那里都会有招聘会,所以决定去碰碰运气,东阳还没醒,文嘉用冷水敷了眼睛,强打精神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天色还早,小区里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枯萎的玉兰花瓣在晨风中无声地坠落,文嘉抬头看看阴霾的天空,她知道昨晚自己多少是有点无理取闹的,可是倔强的性格让她开不了口道歉,一腔压抑的情绪更是无处排解。

平时都是在家里一个人对着电脑投简历,出来之后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需要工作的人太多了。上海体育馆门口,求职的人们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排队,队伍绕着体育馆,文嘉沿着队伍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队尾,那已经完全到了体育馆的背面,就差要排到马路上去了。排队的大多数是和文嘉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大家手里拿着简历,默默地随着队伍往前挪动,也有人买了招聘报在看,几乎很少人交谈,这种场景很安静又很诡异,这么多的陌生人,受同一个欲望支配而聚在一起,文嘉突然觉得有一点可笑,又有点可悲。

队伍慢腾腾地往前移,排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到体育馆正面来,其间她只吃了几片随身带的饼干,包里有水却不怎么敢多喝,怕抽不开身来上厕所。

八点钟左右的时候,天空飘起毛毛雨来,队伍里一阵骚动,有人用包、报纸什么的顶在头上,谁知道雨越下越大,人们身上很快淋湿了,这时队伍前面一阵喧哗,原来是门口解禁了,文嘉就和一群人一起飞快地冲进体育馆大门。

这么多人一起涌进来的后果就是体育馆大厅内被挤得水泄不通,文嘉陷在人堆里进出两难,只能随着人流艰难地移动,尽量找一点点缝去看两边挂着的各单位的招聘信息。可是好不容易一圈看下来,她还是失望了,这个招聘会没有什么针对性,从公司高管到水电工都有,但是大部分还是以中小型企业的底层职位为主,业务员、销售专员、拓展专员、医药代表、保险经纪人,都是低底薪甚至无底薪、靠业绩提成的工作,对学历什么的都没有要求,不少还注明了男性优先,还有就是文员之类的职位,但是动辄就要两年工作经验,还有招店铺营业员或服务员的,需要本地户籍。虽然文嘉对这个招聘会也只抱着看看的想法,没有寄予太大希望,但是看下来还是很受打击,一圈转下来,带的十份简历一份都没有投出去。

文嘉挤出人群出了大门,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很多和文嘉一样失望的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文嘉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却发现有一条短信,东阳发来的:“老婆,不要生我的气了,头还疼吗?我知道你一哭就会头疼,招聘会的情况怎么样?得失心不要太重,找工作咱慢慢来,咱虽然现在难了一点,但是相濡以沫,总会看到明天的。”

一句“相濡以沫”说得文嘉的鼻子发酸,她紧紧握着手机抬头看天,突然觉得天色不那么阴霾了。原本她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想一想,又回头进了大厅,这会儿大厅里人少了很多,文嘉得以将那些招聘信息一一重新仔细看过。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家广告公司的招聘信息,招的是企划专员,它的招聘方式很奇特,招贴上贴了一个告示,说是如能按此要求写出策划案,于一周内发到某某邮箱,则有机会被择优录用。文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的要求详细地抄了下来,这样的招聘方式,不排除骗稿的可能,骗就骗吧,自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锻炼一下文案功底,再说万一对方真的需要人呢,是机会,就不应该放过,文嘉告诉自己。

这家公司负责招聘的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子,很年轻,看起来顶多20岁,很漂亮——是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漂亮。在文嘉抄写的这几分钟里,她一直端坐在那里把玩着自己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手,冷着一张俏脸,事不关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