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羲在敲门声中回过神来。
“我好了。”凌昕的视线落在陆羲的下巴上，犹犹豫豫，没再上移。
陆羲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凌昕，她的头发已经吹干了，随意地搭在肩膀上，粉色的套头卫衣搭配着浅色的牛仔裤和运动鞋，眼神飘忽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其实很少见她这样的打扮，凌昕是多面的，但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冷而精致，就算是在家里洗手做羹汤的时候，也满满的仪式感，所谓知世故而不世故，身体力行地告诉别人她是一个有经历有故事的女人。而此刻的她，未施粉黛，脸颊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泛着微微的红，让人看出了几分涉世未深的单纯和稚嫩。陆羲突然有种错觉，仿佛下一秒陆悠悠就会跳出来，搂着凌昕和自己说“哥哥，给你介绍一下我闺蜜”。
凌昕自然察觉到了陆羲的注视，他不言语，她索性就任他沉默。
她的目光在陆羲的下巴和嘴唇上下游移，他的皮肤上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想到陆羲是开车来的，凌昕有些心疼，从懋城过来，要不眠不休地开十几个小时，他应该很疲惫了吧。可是怎么办，她一点都不想放他去休息，她那么自私地想要让他陪她久一点、更久一点。
“带我逛逛吧？”最后还是陆羲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一步迈出房间，伸手关上了房门。
两个人走出旅馆。这镇子由一条大约两车道宽的大马路串在一起，政府、学校、商店、餐馆都分布在这条马路两侧，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也不过半小时。
小旅馆旁边就是镇上唯一的一家超市，说是超市，其实就是一家稍大的杂货店。
凌昕引着陆羲往超市走去：“去买点东西喝？”
刚刚在楼上，凌昕看到陆羲的嘴唇有些干裂，这地方在大西北，出了镇子不远就是一片又一片望不到边的荒漠，天气十分干燥。陆羲本就是南方人，又久居在懋城这样雨水丰沛、空气湿润的地方，恐怕不是很适应。
陆羲点点头，推开门示意凌昕先进去。
“乐老师，你来了啊。”这超市就在学校对面，支教队的老师们都是这里的常客，货架上不多的饮料常常被他们搬得干净，还总央着老板去进货，老板对他们已经很是熟悉。
凌昕回了老板一个笑容，回头看陆羲：“要喝什么？”
“水吧”
凌昕熟练地走到放水的货架，拿起一瓶水，又绕到另一边，拿了一板AD钙奶，一起递给陆羲。
陆羲接过看了看，就忍不住笑出了声——瓶装水的商标上赫然写着‘农民山泉’，而AD钙奶上则是‘哇哈哈’。
陆羲看向凌昕，知道他笑什么，凌昕也笑着耸了耸肩。她十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了老板的供货商看来是一点没变。
凌昕去付钱，老板打量了她身后的陆羲一眼，低声问凌昕道：“这位老师之前没见过哈？”
“嗯，他刚来。”凌昕顿了顿，想来老板也不是那种会关注娱乐八卦的人，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是乐老师的对象吧？这高高大大的，真俊，好福气哟。”老板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
凌昕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
“真羡慕你们，又有学问，长得也好”，老板似是还有些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陆羲身上移开，“回去得说说我家那小子，多跟你们学习学习，咋也是给我考个大学。”
老板的大儿子也在对面学校上学，不过不在凌昕班上，听乔执说过是个调皮捣蛋的主儿。
凌昕也没多说什么，接过老板找的零钱，就招呼陆羲离开了。
从超市出来，两个人过了马路进到学校里去。
整个学校就一栋楼，依山而建，一二层是宿舍，三四层是教室，另外有一排平房作为食堂。操场在半山腰处，要绕到学校的一侧，拾级而上。凌昕数过，一共二百七十六级台阶。
两个人站在台阶下面，向上看去，层层台阶一级压着一级，路灯昏暗，大半都掩在黑暗中，一时竟望不到边。
陆羲和凌昕对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大晚上的凌昕竟然带他来爬楼梯，说好的逛逛呢？
看凌昕兴致勃勃在憋笑的表情，陆羲认命地妥协了，好吧，谁叫今天她是小仙女。
这台阶的修法有些类似于中山陵，台阶和平台交错，从下往上看是层层叠叠，不见平台，从上往下看所有的平台连成一片，不见台阶。
快到顶上的时候，陆羲突然出声：“超市老板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嗯？”凌昕没有听清，微微喘着气，转头看他。
陆羲凑近了一点，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刚刚结账的时候，超市老板和你说了什么？”
凌昕没有预料到陆羲会突然凑上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有踩稳，摔了下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陆羲反应过来的时候凌昕已经倒了下去，想要拉她的手扑了个空。
所幸几级台阶下就是一个大平台，凌昕才没有往更下面摔去。
陆羲三步并作两步，向凌昕扑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陆羲看凌昕低着头好像很痛的样子，怕凌昕伤到了骨头，不敢太动她，上上下下仔细地瞧着。
凌昕其实只摔了四五级台阶的样子，并没有伤到，只是摔下来的时候，台阶边缘在腰部碾了一下，岔了口气，半晌没顺过来。
“我们去医院。”说着陆羲一手环过她的肩膀，一手搭在腿弯处，就要抱她起来。
“我没事，没有摔到”，凌昕抬手阻止了他起身，“就是吓到了，没反应过来，真的。”
陆羲又心疼又懊悔：“对不起，我该拉着你的，我——”
“陆羲，你看”，凌昕打断了他，手指着天空，“好多星星。”
陆羲只看了一眼，便又说：“我们回去，让我看看好不好？我不放心。”
“真的没事，就摔了那么一点点”，说着凌昕还举起手来比划了一下，“马上就到了，我们上去看星星，好不好？”
陆羲拗不过她，却也没有放手，一把抱起凌昕继续往上走。
说是操场，其实只是半山腰上的一大片空地，路面既没有草坪和跑道也没有被硬化过，只是支了两个篮球筐，用水泥浇了两个乒乓球台子。
陆羲把凌昕放在台子上，蹲下身查看着凌昕的小腿和脚腕。
“陆羲，你看过最美的星空在哪里啊？”
陆羲忙着检查凌昕的伤势，并没有搭话。
“我见过最美的星空，在夏威夷岛的Mauna Kea上，它顶上有十几个国家的天文台，据说是世界上最适合天文观测的地方，也是世界上最高的一座山峰，算上海底的高度，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出许多。游客可以一路开到山顶，后半程的地面就没有被硬化过了，一面是山体，一面是悬崖。一路胆战心惊地开上去，等落日等星河。不需要借助任何设备、肉眼可见的银河，连惊叹都觉得是亵渎。”
确认了凌昕没事，陆羲站起身来，站定在她面前：“听起来很美。”
凌昕仰着头，满目疏云流转，星河灿烂。
而陆羲看着凌昕，一时夜色温柔，心思缱绻。
“凌昕，以后让我陪你看每一个星空，等每一次日落，好不好？”
陆羲此刻的心里满满的温柔，这是他跋山涉水、上天入地都要想奔向的姑娘，他好不容易来到她的面前，他想要一直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凌昕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没有动。
“我在美国住了好些年，后来去了无数次夏威夷，可我只去过一次Mauna Kea。当有人问我，我此生最念念不忘的美景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那里的星空，可我很害怕，我脑海里的美好是记忆加上的滤镜，我也很害怕，再一次的造访会毁掉当初的乍见之欢，不如不见，不如怀念。”
凌昕低下头去：“陆羲，你对我来说就是那样的美景，此生一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