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星这几年很少打架,这倒不是因为谢观星认为,当一个“侠”没事可做的时侯,应该保持淡定。而是因为谢观星做为一个孤儿,成长至今,虽然经历大小战阵,数以千计,但因打架带给他的回忆,并不美好。
七岁那年,谢观星便已将诸子巷内最凶悍的看门猛犬“大花”打到了生活不能自理,而到了他十四岁,巷内的地痞、无赖基本绝迹。诸子巷里的百姓们都认为谢观星不怕死,但他们不知道,曾有很长一段时日,谢观星只是对死充满了渴望,因为他觉得,也许死了以后,就可以再次和父母团聚。
当然,诸子巷的街坊邻居并不认为当下的繁荣安定是他谢观星的功劳,在他们看来,一个真正的“侠”应该将抢来的银两分给穷人,但是,一个真正的“侠”,不应该去管做为穷人的自己,为了生计,往待售的梗米中掺入多少沙子。
没了地痞、无赖,谢观星的日子开始变得很艰难。往日的笑脸都变成了紧闭的门户。饥肠辘辘的谢观星终于在十五岁那年觉醒,他开始收敛自己的心性,只为了能寻到一件勉强糊口的活计。
当诸子巷的百姓渐渐淡忘了谢观星往日的丰功伟绩,谢观星再想行侠仗义就需要十分小心,尤其是这几年,随着谢观星延伸了“侠”的定义,那层出不穷的阴险手段便接踵而来。带着腥臊的脏水可能随时从天而降。那买来的炊饼中亦可能裹挟着苍蝇。可这对于谢观星而言,还只是很小的事情。他忽然发现,自己走路一定要很稳,绝不能轻易跌倒。因为一旦自己跌倒,立刻便会有无数只脚不知从哪里伸了过来。可每每等他自踩踏中缓过神来,那些脚又转瞬没了踪影。
谢观星觉得,真正的侠应该爱憎分明,所以,他不愿意再用拳头去毁了诸位街坊邻居难得一次的“娱乐”。他很清楚,那些踩到自己身上的脚,其份量根本不足以带给自己任何伤害。于是,装出一副被打得半死的神情,再把鼻涕和眼泪抹到那些人衣物上,反倒成了谢观星最喜欢做的事情。
可是今日,谢观星觉得,自己很有打上一架的必要,因为,涉川的律令中没有不许在河边祭扫的规定,而自己做为一名捕快,对于那些连牌子都不带,就敢在街面上晃悠的武人,却有着拘捕的权利。
“你等是什么人?取牌子我看!”
谢观星已经是第二次强调“牌子”。依着涉川法令,武人外出,若持有兵刃,必须携带州府签发的,记载着籍贯、身份、类别的木质小牌。可这两个人,衣着光鲜,腰佩长剑,金玉配饰倒是样样俱全,可独独看不到那个青铜包边的小牌子。
对面站着的两名少年,一个剑眉斜飞,目光灵动,俊俏的好似个女子,另一个虽略显年长,却也是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两人衣物倒是相仿,都是身披赤色裹花轻氅,内衬素白箭衣,肩头和腰间护有武人常用的皮靠,只是那皮靠上的雕花,镶嵌,怎么看都是最上等的质料。若说这两人的服饰有什么区别,也就是腰间的束带不同。一个用镶嵌着美玉的丝锦制成,另一个却是贵气无比的金丝软连。
就在方才,这两个少年悄无声息的摸到了谢观星的身后,那个长相俊俏的少年更是大喊了一声后厉声说道:“大胆,你是哪里的捕快,敢在此处祭扫?”
谢观星确实是有些走神,他刚刚才对父母讲到自己在诸子巷那一段,对于这两人的到来,处在兴奋中的谢观星丝毫没有察觉,被那声音一吓,当即便跳了起来。
可真当谢观星看清了这两人相貌、衣着,还有那腰间佩戴的长剑,谢观星知道,自己必须抢过话头,压住对方。因为平常的百姓,没人敢于配剑。
在涉川,那玩意就是个身份的象征。
“你等是什么人?依着我朝律令,武人持刃,需携带腰牌,取腰牌我看!”
谢观星没有回答问话,而是直接用涉川的律令撇了过去。
那两个少年明显没有想到谢观星会有此一问,俱是一愣。方才那喊话的俊俏少年更是对着身边站着的同伴开口问道:“什么腰牌?”
谢观星自是听得明白,心里一松,又问了一句,见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伸手自后腰抽出了铁尺。
不想那俊俏少年的同伴见状,忽然笑了起来,对着那俊俏少年说道:“你四哥我练了这许久的剑法,一直都没用过,今倒是来了机会。”
人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那俊俏少年的四哥肯定是明白这个道理,对于他来讲,对面这个捕快看上去既是和自己年龄相仿。那击败过无数“高手”的他,根本就不需要将这个拿着把“破叉子”的少年捕快放在眼里。他要做的,只是平心静气,右脚内扣,随后以三指虚握剑柄。而这,应该也就足够了!对方即是捕快,自然能看出此等手法乃是京都三大堂中,架势堂的快剑决,能从那里出来的弟子,即便是各街面的总捕见了,也需客客气气。
但是他不知道谢观星的来历,所以他很快就会变得和李老蔫一样的憋屈。
随着眼前黑影一晃,“那谁”的四哥立时便感到自己的鼻子似被大锤击中,可还没等他伸手捂住鼻子,下身又猛地被人踢了一脚。可“那谁”的四哥已经没了机会后悔,就在他斜斜躺倒的瞬间,后股沟再次狠狠的捱了一下,这让他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转瞬便发出了一声很可能会引来无数猜想的哀鸣。而当他感到自己的两腿双臂都被人用绳索拢到了背后的时侯,“那谁”的四哥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如同待宰生猪一般趴在地上,流着鼻涕眼泪的人,会是自己。
谢观星知道身边还有一个,所以,他的动作很快,快到了那俊俏少年还傻傻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发呆,自己已将其人所谓的四哥,捆成了粽子。
开玩笑,捕快四件宝,腰刀、绳索、官凭、燕儿笑。除了那腰刀多半被李老蔫送进了当铺,其它物件,谢观星哪一件敢不带在身上。
看着谢观星拾起地上的铁尺,一脸狞笑的对着自己走过来,那俊俏少年连连后退,接连几次想要去扯拽身侧悬挂的宝剑,可是那宝剑便如故意和他打别,横竖抓不住剑柄,眼瞅着谢观星的眼神开始在自己身上的某些敏感位置扫来扫去,那俊俏少年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整个人也瘫坐到了地上,可是其人虽是在哭,却不忘给谢观星一个最善意的提醒。
“你不能那样对我,我是个女的!”
谢观星愣住了,他的脑海中立刻呈现出当日在诸子巷澡堂中撞见的一幕。
女人吗?那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谢观星身上无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但是。涉川的律令上可没说,女人就不能用绑的!
只片刻的功夫,谢观星的面前又多出了一个粽子。只不过这第二个粽子的模样,能比第一个粽子好看一些,当然,若是谢观星能够修道成仙,穿越无比遥远的星空,到达一个叫“地球”的地方,他或许会发现,那里曾有个岛国,很喜欢“捆绑”这个调调。而自己此刻的绑法,会让那里所有精于此道的高人,都感到无比汗颜。
可是对于某些天生的“贵人”而言,疼痛和屈辱都只是暂时的,而尊严,往往要看谁能笑到最后。
就在谢观星取出了燕儿笑,想要拉掉那上面的线绳时,谢观星忽然反觉,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一只薄薄的锋刃,从谢观星的身后探出,贴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谢观星不知道这人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但是从后背渐渐渗入的寒意,让他明白了这人曾经在哪里呆过。可是那永宁河的河水距离这片柳树林尚有一段距离,而自己方才打斗和捆绑之时非常小心,时刻都在观察着周围的状况,他是怎么到的近前?
令谢观星感到惊奇的还不止是这身后持刀之人,更让他感到惊奇的还在后头。
当一名穿着寻常百姓衣物的汉子从谢观星身侧走过,谢观星依旧不敢乱动。
那锋刃还在,并且似乎已经划破了他颈部的皮肤,谢观星知道,这是一个警告,那意思很清楚,只要自己有半点动作,抵在咽喉的锋刃,就会毫不犹豫划破自己的皮肉。
看着那名汉子,一步步走向两个被捆着的少年。谢观星的心跳忽然变得有些急促,他不知道这从身后摸上来的两人,到底想干什么?
随着那汉子手指轻轻划过,束缚在两名少年身上的绳索“啪”的一声自行崩落。谢观星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随即,他又开始为自己担心。
那可是衙门里专用的绳索,其柔韧程度,不弱牛筋,可在这名汉子的手指下,就好像是用面捏的一般。遇上这等厉害的角色,谢观星觉得,这次只怕真的要倒霉了。
等到那两名惊魂未定的少年站起身,那汉子对着两名少年施礼后说道:“两位贵人还请先行回返,这里交给小的处理便是!”
不想那女扮男装的少女,抬手便给了那汉子一个耳光,开口骂道:“如何这久才来,方才都做什么去了。”
那百姓装束的汉子一脸尴尬,连连解释。
“小的们怕出来太快,惊扰了此人,伤到两位贵人,故而出来晚了一些,还请两位贵人勿怪!”
谢观星忽然笑了。在刀锋下说两句公道话的勇气,他谢观星从来不缺。
“人家救了你二人,怎地便能如此?”
那两个方才被谢观星吓得半死的少男少女,这时才想起谢观星的存在。那少女显是因为有人相助,原本俊秀的面容,此刻变得极为难看,出于对谢观星无比的愤恨,她青着一只眼睛对其四哥说道:“四哥,杀了他!要不把他送到薛公公那里去也行!”
那少女的四哥倒好像对这番话充耳不闻,只定定的看了谢观星半晌,含糊应道“你杀过人吗?”直待将谢观星上下左右看了个通透,这才接着说道“李虎!让赵盘放开他。我要和他好好比试一下,若是他再赢了我,放他走,若是输了,丢他到永宁河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