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蔫此刻也一样的心知肚明,他根本无法违逆那人的意思,一者,自己欠着对方的人情,二者,他李老蔫放不下这十多年来,为了那个简单目标所做的努力。只是两个月的时间,李老蔫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去赌一下。因为他知道,要是再次被那人翻出往日刑案,自己未必还能躲得过去。
“你二人去街面上买两个大一些的木盆,再购置一些酒菜,今夜便给你二人讲讲为师的规矩。”
既是决定了正式授徒,李老蔫当真便有了个师父的模样,不但背手挺胸,一脸肃然。更是将下额微微抬起,那眼神,似在留意着远处的天空,又似在回想着往日的峥嵘岁月。
只这一瞬间的感觉,倒是真让谢观心和“路仁义”感到一阵眩晕,这李老蔫抖开包袱,倒是真有几分高手的神情。
可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却是彻底破坏了李老蔫在谢观星心中竖立起的高大形象。
“那酒一定要买巷口方巧娘家的,顺便告诉她一声,为师近日会很忙,改日再去她那里饮酒。”
这“路仁义”,显然是没想到那“高人”就是李老蔫,当下便被其人的“深藏不露”唬住。听到李老蔫有所安排,连自己带来的包袱都没有找个地方安置就转身出了大门。谢观星不想在这件事上落了人后,只得也跟了上去,可是真当他看到那“路仁义”采买饭食的地方,当即便吐了舌头。好在那“路仁义”不知道那方巧娘是何许神圣。不然,谢观星一定会觉得,这个新来的师兄,会让自己那舍弃大半身家换来的一点点颜面,变得荡然无存。
采办饭食,总需花些时日,当谢观星和“路仁义”提着笼屉木盆回返之时,京都的天空开始变得有些阴暗,远处偶然传来的雷声。预示着一场豪雨正处在酝酿当中。急匆匆向着自己所在官衙赶去的二人不会知道,这场豪雨的到来,势必将打破京都延续了几百年的平静,而他们中某人的命运,极有可能会在这场雨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柱国将军府返回,王哈儿照例步行,他不是不能乘轿,而是他觉得自己当下的位置,若是乘轿,太过招摇。今天那老东西的心情不是很好,王哈儿还是能看得出来。可对于王哈儿所说的事情,那老东西却听得很是仔细,时不时会打断他的讲述,问上两句。这种情况,王哈儿以往从未遇到过,他隐隐的感觉到,这次极有可能来对了时机。
果然,柱国将军薛绍,很难得的留他在府中用饭,虽然依旧入不了正席,但王哈儿明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而就在他临走之时,那将军府的理事,急火火送来的一柄连鞘钢刀。更是让王哈儿的心情,岂止是好到了极点。
那钢刀虽已残损的没了样子,刀鞘上镶嵌的宝石更是失落殆尽,但兴冲冲的王哈儿还是一出将军府,就急急忙忙的脱下自己的外袍,将那钢刀,仔仔细细的裹好,随后又如同母亲守护婴儿般的,将那刀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对于他来讲,今日有没有人看到自己,已经不再重要,有了这把钢刀,那大好的前程便已向他敞开了门户。
这是柱国将军二十年前用过的宝刀,刀名“问怯”,虽是柱国将军用过得第一把刀,却是将军有名的六把藏刀之一。若是将此刀悬于自家厅堂,那意味着什么?王哈儿非常清楚。从今以后,他王哈儿将明正言顺的成了“柱国左将军府的人”。
那无尽的欣喜,让王哈儿多少有些忘乎所以。他走得很匆忙,却不是急于赶回府去,那个疯癫的女人已勾不起他一丝半点的兴趣,他要到诸子巷,去找那卖甜酒的女掌柜含香。那才是他王哈儿真正喜欢的女人。他要告诉她今日发生的事情,他要把这把宝刀拿给她看,并大声的告诉她,他王哈儿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就在王哈儿意想着那含香曼妙身姿刚刚拐过一处街角,却是被一名突然冒出来的百姓,迎面将其怀中的宝刀撞落。王哈儿怒骂一声,你瞎眼了!俯身便要去捡拾地上的宝刀,可只一瞬,那动作却忽然僵住,因为就在王哈儿的脚下,流动着的雨水当中,飘过来一缕缕的血丝。
缓缓抬起头,望向前方。王哈儿看到了一具被掀翻的大轿,看那轿子的形制,轿子的主人,至少应是涉川二品以上官员。大轿的旁边,此时已横躺竖卧了十余具尸体,那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尸体的伤口缓缓向外流淌。
被掀翻的大轿内,确实有一位官员,只是王哈儿已认不出那人是谁,因为那人皮肉翻卷的脖颈上,早已不见了脑袋。
王哈儿见过太多的死人。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胆子够大,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这被杀得可不是寻常百姓,而是朝廷官员。更何况这死的也实在不是地方,为什么偏偏会在自己的辖区?
哆哆嗦嗦的掏出怀中的“燕儿笑”,王哈儿努力松开那上面的绳捻,可还没有等他将松开的绳捻盘在手指上,耳边却是传来一阵尖利的啸声。
王哈儿想也未想,就将手中的“燕儿笑”丢出去老远。可直到看到远处的空中有烟火炸开,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声,并不是来自自己手中的燕儿笑,而是旁的辖区捕快在示警求援。
望向远处的渐渐腾起的一团火光,王哈儿的身上猛然泛起一阵冰寒,难到那里也出事了吗?若是如此,自己现下是该示警?还是赶紧乘着城门尚未封闭,寻个机会离开京都?
王哈儿伸向“燕儿笑”的手,开始有些犹豫。
内官小六子,此刻亦有些心烦,那与自己一同前来的内官李成,方才不知因为何事被人叫走。偌大的西园内,如今就只剩下自己和五殿下两人。五殿下年幼,原本就不好照应,偏偏这半大点的孩子又喜欢在这下雨之时,跑到西园叠放纸船。这可真是让小六子头大无比。
来回扫视着周围,小六子总觉着今日的西园有哪里不对,可偏偏一时半会自己又想不明白。
西园的对面,就是宫外的上清山,就在方才,小六子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那里出现了亮光,可一眨眼的功夫,那亮光就消失不见,这让喜欢思考的小六子无比纳闷。这等天气,什么人会闲着没事,去攀爬那上清山?驻扎在那里的兵士难道不知道,夜间不可在上清山举火的规矩。
想着明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小六子摇了摇头,心道:“宫中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只怕过不了几日,今夜上清山的守将,又要丢掉脑袋。”
“应该不是上清山的光亮,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小六子再次于心中问了自己一遍,虽然他明明能感到那不对的地方就在西园之内,却依旧找不到答案。
站立在廊檐下,看着在自己面前拨动纸船的那个孩子,小六子浅浅的笑了。能有何事?这西园外就是常贵妃寝宫所在,此处门径森严,高墙林立,就是最外侧的宫墙,也足足能有五六丈高。莫说是有什么人能悄悄溜进来,就是只鸟,当下被湿了羽毛,只怕也飞不进园内。
可因为那李成这半晌还不见回来,心中微微有些忐忑的小六子决定,“最好还是先带着五殿下离开西园,毕竟只自己一人,多少有些不放心。”
可就在此时,那前面不远处的池塘中忽然晃动起五彩光芒,那光芒在雨水的掩映下似缓缓浮动,格外绚丽。而这突然出现的一幕,立刻就吸引住了小六子和那五殿下的眼球。看着五殿下起身便向那里跑。这可吓坏了小六子,其人招呼一声,赶忙撑开伞跟了上去。
看到那光芒,其实小六子也很好奇,他心中一直在暗暗盘算,“难道这池中出了什么宝贝?若是五殿下不在就好了!”
可真到了近前,小六子这才看清,那池水中漂浮着的,只是一只纱制的网笼,那里面不知是装了些什么虫儿,此刻正拖着光亮在其内飞来舞去。
小六子困惑的望向了那池塘上方的进水口。这网笼应该是从那里飘过来的,天晓得是那位贵人如此无聊,即便是没得到陛下宠幸,也犯不着下雨天开这等玩笑!
看着伞下,那正向着小网笼泼水的五殿下,小六子觉着这网笼也没什么稀奇,终归不如自家的被窝躺着舒心。略做犹豫,小六子开口说道:“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再不回去,若是让娘娘知道了,只怕奴才们又要捱板子了!”
那五殿下正玩的开心,眼见着那小网笼内透射出的光亮,便因溅上水花而变得越来越暗。可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小六子一惊,抬头向着那声音响起之处看去。但他什么都还没来及看清,一支漆黑如墨的大箭,已经贯入了他的右眼。
冷清的西园内,僵卧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每具尸体上,至少插着四五支黑色长尾羽箭,而就在尸体周边,几乎笼罩了大半个西园,斜插在地面的箭矢便如秋后的麦茬一样浓密。
小六子观察的还是不够仔细,今夜的西园确实没有什么太大异常,只是那平日里廊下点着的灯火,今夜,凭白的熄灭了几盏。
远处的上清山忽然再次出现光亮,只是这次那光亮越来越耀眼,渐渐转变成大片的火光,这火光在雨水中显得份外诡异,即便是宫墙外冒雨伫立的皇城军士,此时也都被这火光扰到,纷纷抬头向着上清山方向观瞧。
可是在西园的池塘中,那个小网笼却渐渐开始消融,有落入水中的虫儿挣扎的飞起,带着一点点的荧光,向着远处的草从落去。
几乎就在京都内第一声“燕儿笑”响起的同时,谢观星他们也遇到了麻烦。
李老蔫的规矩不多,说到底只有三条。其一,师父一定是对的。其二,如果你认为师父不对,那一定是你错了。其三,别问为什么?
对李老蔫不知根底的“路仁义”显然被这新鲜的规矩搞晕了脑袋,这不能怪他,因为高人,想必都会有些与众不同。可对于昨日才将自己的师父绑成了粽子的谢观星而言,这李老蔫真正的本事,还要看看再说。
德福记、海月楼的饭菜,前前后后花掉了“路仁义”百两纹银,可即便如此,那“陆仁义”依旧觉着这等饭菜,着实有些入不了口,可对李老蔫和谢观星来说,这“路仁义”当真仁义,如此佳肴,寻常百姓,只怕一辈子也吃不上一次。
看着狼吞虎咽的二人,“路仁义”心中微微有了些感触,这些世外高人不容易啊!为了追求真武的境界,想必是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要不然哪能被饿成这般模样?天地不公,何能如此对待天下奇人,此后即有了他“路仁义”,一定要让自己的师父,师弟,吃上最好的东西。
就在路仁义考虑明日要不要从自己的府第中带些饭食过来,而谢观星只恨自己的筷子横竖也抢不过师父时,那李老蔫忽然停了手,整个人便如僵在了桌案之上,虽然依旧保持着夹菜的姿势,可那眼神,却忽然变得异常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