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现在连腿都在打颤。
如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这个看上去平凡无奇的少年却力大无穷。
他就这样将自己拎起来,远离了官道。
然后从他的书卷中翻出一本发黄的名册,就站在那里仔细的看起来。
那个名册他记得,来来回回就几十个字。
可是少年却足足看了半个时辰,老者都要站不住了,可是又不敢离开。
咕噜,肚子终于发出抗议。
真是不知道尊老爱幼的少年。老者想。难道他就不会饿吗?
熊站在那里,仿佛一个雕塑。
这是衡水县的案宗,关于凤小云的记载十分简单。
“豪绅李某以其子相挟,献流妇凤氏给县令王冲,后凤氏觅子无果。刺杀县令被觉,投于牢狱,秋死于狱中。
其子无踪。”
其子无踪……熊手中的卷宗飘然滑落。
师父不是说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任务么,可是为什么会有整个霹雳堂护卫县衙。
为什么会有川中唐门的高手在这里。
为什么这个妇人却叫做凤小云。
“你娘叫凤小云……”
“世上没几个女人可以比得上你的娘亲……”
熊压了压头上的斗笠。
突然出现在正在悄悄往外退走的老者面前。“你是县衙的人?你要带这些案宗去哪里?”
老者动了动干渴的嘴。
“大侠,我只是个告老还乡的书吏,这些都是废旧的卷宗。
我不过拿回去当个念想。
大侠有用尽管拿去,拿去。
我……老朽,想要出恭。”
老者说完,就眼巴巴的看着熊。
看着他一动不动,然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你把我要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少侠要知道什么?老朽年纪大了,一些事情记不准了。”
老者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刃就触摸到他的脖颈。
“凤氏的那个案子,你还知道什么。”
“哦,那个案子是老朽来着以前的。老朽并没有参与啊……”
原来是个没用的棋子,熊心里有一丝的失落,他的手却很稳,“那么,”
老者突然觉得脖子上本来冰凉的剑刃有了一丝温度。
“等等,但是老朽却看过之前的卷宗,那里面似乎提到她的来历。”
“那些卷宗在哪里?”
熊本来要动的剑刃又稳稳的停了下来。
老者眨巴眨巴眼,看着斗笠下那模糊不清的面容。
“我老了……”
熊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所以他默不作声。
“但是我不蠢。”老者继续道。
他满意得感觉到斗笠下望向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一点。
“而且我饿了。”老者旁若无人的继续说道。“陵水镇最好的福家酒楼有个招牌菜,烧鹅配上绍黄酒。
听说不但充饥,而且还可以让人的记忆变好。
比如原来想不起来的事情,可能就会突然想起来。”
老者说完就等着答复,剑刃顶在他的脖颈处,随时可以取他的性命。
他知道,不论怎样自己都躲不开。
打架向来不是他的强项,他可不是那些身强体壮四肢发达的人,他从来用的出了手上的笔,脸上的嘴,就是他的脑子。
做人,是要用脑子的。
因为他用了脑子,所以现在没有人在用剑指着他。
而还要花大把的银子在陵水最好的酒楼请他吃烧鹅。
烧鹅加上绍黄酒,老者满意的砸吧砸吧嘴。
一路上他都被伺候的很好。
只不过有点太闷,因为熊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甚至没有张嘴,他就像一杆枪,笔直的坐在那里,看着老者吃的津津有味。
“你也吃点吧……”老者说,用油腻的手递过去一条鹅腿。
鹅腿上还冒着热气。
熊一动不动。
“来酒馆不吃饭不是很奇怪吗。你饿着肚子也一定没力气让这整个酒馆里的人都消失。”
老者真诚的说。仿佛是在替熊考虑。
熊略微思索了一下。
他从来不来酒馆,当奴隶的时候没有,当刺客的时候也没有。
他从来只需要练剑,然后杀人。
这些事,从来都是师父在做。
周围的人的确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做。
“我不饿。”熊简单的说道。“何况如果你的记忆现在还没有回复,那你就做个饱死鬼吧。”
熊说着,他的手却没有碰剑,事实上不论他以什么样的姿势,他都可以在最快的速度出剑。
老者觉得有些冷,因为熊的杀气已经开始外放。
可是他突然咧开嘴角,嘿嘿得笑起来了。
这一笑却如同枯木逢春,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同了起来,仿佛在这里做的不是一个老者,而是一个少年。
“你不想知道那些卷宗记载的事?”
没有回答,熊觉得今天的话一定是太多了。逍遥子告诉过他,对于要被自己杀死的人,不要给他说话的机会。
可是今天他却疏忽了,因为那个名字而动摇。
所以现在他需要为这个错误接受代价。
这个代价就是,他现在动不了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发现了,
杀手的杀气是不可能外放的。除非,他的控制出现问题。
所以,刚才感觉到控制不了自己的杀气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
他什么都没有吃没有喝却还是中了毒。
他发觉了老者的指甲不是一般老人的枯黄的时候,他就要拔剑。
可是他很快感觉到了身体的迟钝。
老者往杯中倒着绍黄酒,“好酒啊,好酒,芳香四溢,扑鼻而入啊。是谁说毒一定要让人吞下。无色无味,其实有很多毒只需要藏在气味里就足够了。”
“真难以想象啊。一个刺客竟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你的师父没有教导过你吗?
啧啧,我忘记了。
那个人,有空只会作诗而已。
怎么会教给你这么重要的东西。”
熊开口问道。“你认识我师父?”
“何止是认识啊。”老者慢悠悠的说道,继续吃着烧鹅。
声音恰好只有他们2人能够听见。
周围好奇的目光早已厌倦,无人关注他们。
“我和他简直是不共戴天。”
熊皱了皱眉。“跟他不共戴天的人很多。”
“啊,这我倒是忘了。你知道我的记性总是不好。”老者笑笑。“尤其是被人拿刀剑指着的时候。”
他的后颈处,一柄冰凉的匕首顶住了皮肉,匕首如此锋利,甚至有些微微的淡蓝色。
“慕容清。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替人消灾,黄泉路上,你找正主去吧。”
话音出口,有些低哑。
卢笯只需要像往常一样,将匕首划破一道血丝,让毒渗入。
慕容清就会短时间内立刻毒发,这种毒的好处就是死的十分迅速而且毫无痛苦。
仿佛立刻睡着一般,是用一种睡莲的根茎所制,只需要三个时辰,体内就会查不出异样。
而且一个客人喝醉了酒睡在桌子上,也不会有人在意。
至于坐在他对面戴着斗笠的那个怪人,卢笯想,只能算你今天倒霉,跟着慕容清一起上路吧。
她的手指纤纤,拈出一个流星标。
标上也粹了同样的毒。
这一票干完了,她在刺客排行榜上的排名应该就可以超过唐荛成为天下排名第三的女刺客。
那个时候就可以配得上他了吧?
她心思电转,双手却一凝力,慕容清的身子松弛的一刹那,她便要抽身而出。
却冷不防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