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个地区,萤火虫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有什么昆虫像它那么家喻户晓的了。这个人见人爱的小东西,为了表达生活的欢乐,竟然在屁股上面挂了一只小小的灯笼。炎热的夏夜里,没有人没见过它的。古代希腊人把它称之为“朗皮里斯”,意为“屁股上挂灯笼者”;法语中则称它为“发光的蠕虫”。其实,萤火虫绝对不是什么蠕虫,即使是从外表上来看,它也不像蠕虫。它有六只短小的脚,而且十分明白如何使用自己的脚。它是可以用小碎步奔跑的昆虫。雄性萤火虫发育完全后,如同真正的甲虫一样,长着鞘翅。但雌性萤火虫却无此造化,享受不到飞翔的快乐,终身保持着幼虫的形态。不过,雄性萤火虫在尚未到达交尾期之前,形态也是不完全的。即使如此,称它为“蠕虫”也是不恰当的。法国有句通俗语,叫“像蠕虫一样一丝不挂”,用以形容身上未穿任何保护性的衣物,但是,萤火虫可是穿着衣服的,就是说它有略为坚韧的外皮,而且它还有斑斓的色彩,身体呈棕色,胸部呈粉红色,环形服饰的边缘还点缀着两个红红的小斑点。这哪儿会是蠕虫呢?
我们先来看看萤火虫以什么为生吧。萤火虫看上去既小又弱,像是与他人无害,可它却是个最小最小的食肉动物,是猎取野味的猎手,而且,捕猎时还相当地狠毒。它的猎物通常是蜗牛。昆虫学家们早已知道萤火虫的这一习性。但是,我从他们书中的介绍中,总感到人们对这一点了解得很不充分,特别是对萤火虫的奇怪的攻击方法,几乎是一无所知。
萤火虫在啃啮猎物之前,先对它施之麻醉,使之失去知觉。它的猎物通常是很小的蜗牛,个头儿还没有樱桃大,是处于变形状态的蜗牛。夏日里,这种蜗牛一大群一大群地聚集在稻子和麦子的茎秆上,或者其他植物的干枯的长茎上,在上面一动不动地要待上整整一个炎热的夏季。正是在这种时候,在猎物处于这种状态中,我不止一次地观察到萤火虫对猎物发动攻击,对之施以灵巧的外科麻醉手术,使猎物在颤动着的茎秆上昏死过去,然后,对之下口,美餐一顿。
萤火虫对其猎物的其他藏身处所也了如指掌。它经常飞到沟渠旁边,因为那儿土地潮湿,杂草丛生,是蜗牛喜爱的栖身之所。在这种情况之下,萤火虫便在地上对蜗牛施以麻醉术。我在家中也饲养了一些萤火虫,它很容易被捕捉到,也很容易喂养,因此,我可以仔细地观察研究这位外科医生做手术的详细过程。
我在一个大玻璃瓶里放上一些草,把捉到的几只萤火虫和几只蜗牛也放了进去。蜗牛个头儿正合适,不大不小,正在等待变形,正符合萤火虫的口味。我寸步不离地监视着玻璃瓶中的情况,因为萤火虫攻击猎物是瞬间的事情,转瞬即逝,不高度集中精力,必然会错过观察的机会。
我终于发现是怎么个情况了。萤火虫稍微探了探捕猎对象。蜗牛通常是全身藏于壳内,只有外套膜的软肉露出一点点在壳的外面。萤火虫见状,便立刻打开它那极其简单、用放大镜才能看到的工具。这是两片呈钩状的颚,锋利无比,细若发丝。用显微镜观察之,可见弯钩上有一道细细的小槽沟。这就是它的工具。它用它的这种外科手术器械不停地轻轻击打蜗牛的外膜,其动作不像是在施以手术,而像是在与猎物亲吻。用孩子们的话来说,它像是在与蜗牛“拉钩”。它在“拉钩”时,有条不紊,慢条斯理,不慌不忙,每拉一次,都要稍事休息片刻,似乎是在观察“拉钩”的效果如何。它“拉钩”的次数并不多,顶多五六次,就足以把猎物给制服,使之动弹不得。然后,它就要动嘴进食了,它很可能也是要用弯钩去啄,因为我几次都未观察清楚,所以对这一点我却说不太准。总之,萤火虫在施行麻醉手术时,动作麻利,立竿见影,快如闪电,不用问,它利用带细槽的弯钩已经把毒液注入蜗牛体内,使之昏死过去。
我检查了一下猎物。在萤火虫与蜗牛拉了四五下钩之后,我便立即从它口中夺下它的猎物,用针尖刺蜗牛的前部,亦即缩在壳内的蜗牛所暴露在外的身体。我没看到它有任何反应,仿佛一具没了生气的尸体。
我还发现一个令我信服的例子。有一次,我幸运地看到一只蜗牛正在爬行,其足正在蠕动着,突然,萤火虫向它发动了袭击。蜗牛十分惊慌,乱动了几下,然后便一动不动了。它的脚不再爬行,身体的前部也失去了如同天鹅脖颈那种优美的弯曲状,触角软软地耷拉下来,如同一只折断了的手杖。它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
蜗牛是否真的被蜇死了呢?没有,根本没有。我可以让这只表面上看似已死的蜗牛活过来。我把这位处于半死不活状态下的病人隔离开来,给它洗了个澡,尽管这对于取得实验的成功并非绝对必要。
两天过后,这只被萤火虫施以麻醉术的蜗牛终于复活了,它又能动弹了,又有了感觉了。我用针尖刺它,它有反应,它开始蠕动,爬行,伸出触角,仿佛什么危险都没有发生过,像个没事人似的。那种昏昏沉沉、如死一般的全麻状态已经消失,它苏醒过来了。
对于蜗牛这样的一个与世无争、平和温顺的对手,萤火虫有何必要先要对之施以麻醉术呢?这使我想起了另一种昆虫,名叫德里尔虫,生活在阿尔及利亚。这种昆虫虽说不会发光,但其身体结构,尤其是在习性方面,与我国的萤火虫却颇为相似。德里尔虫以陆生软体动物为食,它所捕食的是一种圆口类的动物。这种动物有着美丽雅致的陀螺形外壳。一块结实的肌肉把一个石质封盖固定在这种圆口类动物身上。这个石质封盖把甲壳闭合得严严实实。这个封盖是个活动的门。居于甲壳内的隐居者只需缩回身子,封盖便立即盖上。当隐居者想要外出时,此门也很容易打开。德里尔虫被黏附器(我们下面将会看到萤火虫也具有这种同等器具)固定在蜗牛的甲壳表面,耐心地等待着、窥伺着,等着甲壳里面的蜗牛憋不住,露出身子,便立刻冲到门边,把门挡住,关闭不上,自己则进入门内,占领了这个城堡。我并没有经常见到这种德里尔虫,但我认为,它的进攻策略与我们的萤火虫颇为相似。它钻进甲壳内,身子扭动几下,里面的隐居者也就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谈谈我们的萤火虫吧。如果蜗牛在地上爬行,甚至就龟缩在壳里,萤火虫袭击它是很容易的事,因为蜗牛的壳没有封盖,而且,蜗牛身体的前部暴露在壳外,因此它无法自卫,很容易被伤害。即使蜗牛待在高处,紧贴在一棵禾本植物的茎秆上,或者紧贴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袭击者无从下手,但是,只要是这个外界的封盖稍有缝隙,它仍然难逃厄运。
萤火虫施以麻醉术时,总是非常小心、轻手轻脚地对待它的猎物,不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免得它挣扎、乱动,从高处掉到地上。如果猎物掉到地上,萤火虫也就不会再想方设法地寻找它了,因为它只是依靠运气去捕捉落入口中的猎物,而不想费心劳神地去寻来找去。因此,萤火虫在发动袭击的时候,从不掉以轻心,总是小心谨慎地不让猎物感到疼痛,使其肌肉失去反应,否则猎物便会从高处掉下地来,到嘴的猎物便化为乌有了。由此不难看出,突然对猎物施以深度麻醉,一针见血,是它捕捉猎物的绝招。
萤火虫如何享用其猎物呢?它是不是真的在吃它?也就是说,它是不是把蜗牛切成细小的碎块,然后用自己的所谓的咀嚼器把它们嚼烂、咽到肚子里去?我看并非如此。我所捕捉到的萤火虫,嘴上从未发现有固体食物的碎渣细末什么的。萤火虫的所谓“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吃,而是吮吸,如同蛆虫那样,把猎物化为汁液,然后吸入肚里。与双翅目昆虫爱吃肉的幼虫一样,萤火虫也是先把猎物变为流质,对之进行液化处理、加工,然后食之。我把我所见到的萤火虫“吃食”的过程介绍如下:
萤火虫对蜗牛施行了麻醉。它几乎总是单独操作,即使是遇到一只个头很大的蜗牛,它也不找助手。在它施行完麻醉手术后,总会有宾客不请自来,两三位,四五位,甚至更多。众宾客来到餐桌前,与食物的真正主人并无纷争,毫不客气地尽情享用,不分彼此。两天后,主人与食客都离去了,我便把蜗牛壳口冲下翻倒过来,只见壳里的东西如同锅口朝下倒浓汤似的,全流了出来。主客吃饱喝足了之后,不屑一顾地把残羹剩饭给撇下了。
事情很明显,我先前所说的“拉钩”之后,也就是萤火虫东一口西一口地轻轻拍击蜗牛之后,蜗牛昏死过去,然后,众宾客齐上阵,都在用特有的消化素对猎物进行加工,最后,蜗牛肉便变成了蜗牛肉粥了,接着,大家便一起尽情享用,尽兴而去。这样看来,萤火虫嘴上的那两只弯钩外表上看去并无保护层,是其进攻猎物的利器,刺入对方体内,注入麻醉药剂,并使对方的肉质液化,而这麻醉药剂很有可能就是萤火虫的体液。在放大镜下仔细地进行观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的这种微型器械,可我感到它们却不像是钩子。它们的中心是空的,与蚁蛉的那对工具颇为相似;蚁蛉就依靠这种工具吸食猎物的肉,而并不把猎物肉切成小细块。不过,萤火虫又与蚁蛉的表现颇为不同:蚁蛉用餐完毕,会从沙地的漏斗状陷阱中抛出大量的丰盛食物;而萤火虫有液化装置,绝不糟蹋食物,或者说,几乎不糟蹋食物。二者掌握着类似的工具,但是,一个是用来吮吸猎物的血液,而另一个则采用液化设备,使食物变成流质,全部食之。
有时候,蜗牛所处的位置不太好,难以保持平衡,但是,萤火虫毕竟是动作敏捷,不以为然,干净利落地就处理完了。我透过喂养着萤火虫的那个大口玻璃瓶,清楚地看到了全过程。大口瓶上盖着一块玻璃,蜗牛沿着玻璃瓶内壁往上爬,一直爬到瓶口边沿,停了下来,用少许黏液把壳体粘挂在那儿。它只是在那作短暂的停留,所以舍不得用太多的软体组织所生产出来的胶粘剂。这样一来,只要稍微地震动一下瓶子,蜗牛壳口就会松脱,从粘黏的地方摔到瓶底上。
我看到瓶子里的那只萤火虫也在不断地往高处爬去,爬到蜗牛暂时停留的地方。它依靠某种攀缘器官在沿着瓶子内壁爬着,这种攀缘器官弥补了萤火虫足爪此刻的功能缺陷。萤火虫已经来到了蜗牛的身旁,找到了一处可以下手的缝隙,便轻轻地拍击了几下躲在缝隙内的蜗牛,使之昏死过去,随即开动其液化装置,使蜗牛肉变为蜗牛肉汤,美美地吮吸起来。
当萤火虫吃饱喝足之后,蜗牛就剩下一个空壳了,肉没有了,汤也没有了。但是,这只空壳虽然只用了少许黏液粘在玻璃上,却并未开胶,仍然牢牢地粘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移位。壳中的那个隐居者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一点一点地从固态变成了液态,全都从萤火虫开始发起攻击的那个点上流了出来,流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空壳了。由此,我们不难看出,萤火虫的麻醉手术之高超、之快速,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让对方防不胜防。而且,我们还可以看出,萤火虫吃蜗牛的手段之奇妙,让人叫绝,都没有让蜗牛空壳从极其光溜而又垂直的玻璃瓶内壁上掉落下来,甚至都没让只有些许胶粘着的空壳有丝毫的晃动、移位,这真的是不可思议。
萤火虫要在玻璃上或草茎上攀爬,它的又短又笨的爪子显然是无法承担这一重任的,必须拥有一种特殊的工具。这种特殊工具必须不怕光滑,能攀住无法抓住的物体。萤火虫确实拥有这种特殊工具。它的后腿末端有一个白色的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那上面约有十二个很短小的肉刺,它们有时收拢起来,缩成一团,有时却又伸展开来,好似玫瑰花瓣。这就是它的吸附并移动的器官。萤火虫想要把自己附着在某个地方,甚至是个极其光滑的表面上,比如固着在禾本植物的茎秆上,它就把这十二个短小的肉刺展开来,呈玫瑰花瓣状,就可以牢牢地铺展在所吸附的物体上了,用自己的身体的黏性,把自己紧紧地贴附在支撑物上。这个特殊器官通过抬高和放低,张开和闭合,帮助萤火虫行走。总而言之,萤火虫可以说是一个双腿残疾者,它在自己的后腿上放上一朵漂亮的白色玫瑰花,一种没有关节、可向四下里活动的有十二个趾肢节的爪子,而这种管状的趾肢节,并非抓住而是黏附着物体。这个器官还有一个用途,它可以当作海绵和刷子来使用。萤火虫在进餐之后,便用这把刷子刷头、背、尾及两侧。它之所以全身上下地刷来刷去,是因为它的脊椎很柔韧,可以弯来弯去,哪儿都能够得着。萤火虫在这儿全身进行擦拭时,非常仔细,一处不漏,足见它对这种运动颇感兴趣,乐此不疲。它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很显然,它这是要擦去沾在身上的灰土或者蜗牛肉的残渣剩汤。
如果萤火虫只会像亲吻似的轻拍蜗牛,对它施以麻醉术,而没有其他什么本领的话,那它也就不会这么出名,这么家喻户晓了。它真正名扬四海的原因,是它能在尾部亮起一盏红灯。我们来特别仔细地观察一番雌性萤火虫吧。它在达到婚育年龄,在夏季酷热期间发出亮光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幼虫状态。它的发光器是在腹部的最后三节处。其中的前两节的发光器呈宽带状,另外一个组群是最后一个体节的两个斑点。具有那两条宽带的只有发育成熟了的雌性萤火虫;未来的母亲用最绚丽的装束来打扮自己,锃亮了这光亮灿灿的宽带,以庆贺自己的婚礼,而在这之前,自刚孵化的时候起,它只有尾部的那个发光斑点,这种绚丽的彩灯显示着雌性萤火虫那惯常的身体变态。身体的变态使之长出翅膀,能够飞翔,从而宣告其生理演变过程的结束。这盏亮灿灿的灯点亮时,还标志着其交尾期即将来临。这之后,雌性萤火虫就没有翅膀了,不能再飞翔,一直保持着这种幼虫的可怜的卑屈形态,但是,它的那盏明灯却始终点亮着。
雄性萤火虫则有所不同,它得到了充分的发育,改变了形态,拥有着鞘翅和翅膀。与雌性一样,从孵化时起,它的尾部就有这盏明灯。总之,萤火虫不管是雌性还是雄性,不管是处在发育时期的什么阶段,其尾部均可发光,这就是整个萤火虫大家族的一大特点。而且,这个发光点从背部或腹部都可以看见,但只有雌性萤火虫才有的那两条宽带,才在腹部下面发光。
我的手和眼仍然很听使唤,做起解剖来还算得心应手,因此,我便想解剖一下萤火虫的发光器官,以便彻底搞清楚其构造。我终于成功地把一根发光宽带的大部分给剥离开来。我在显微镜下仔细地观察了这条宽带,发现其上有一种白色涂料,系极其细腻的黏性物质构成的。这白色涂料显然就是萤火虫的光化物质。紧靠着这白色涂料,有一根奇异的气管,主干很短却很粗,下面长了不少的细枝,延伸至发光层上,甚或深入到体内去。
发光器受到呼吸气管的支配,发光是氧化所导致的。白色涂层提供可氧化的物质,而长有许多细枝的粗气管则把空气分送到这物质上。现在,我很想搞清楚这个涂层的发光物质究竟为何物。起初,人们以为那是磷,还把它加以燃烧,以化验其元素,但是,据我所知,这种办法并没获得理想的效果。显然,磷并非萤火虫发光的原因,尽管人们有时把磷光称之为萤光。这个问题的答案肯定不在这里,而是另有原因。
萤火虫能够随意地散布它的光亮吗?它能随意地增强、减弱、熄灭其亮光吗?它怎么做的呢?它有没有一个不透明的屏幕朝着光源,把光源或遮住或暴露呢?现在,我们对这个问题已很清楚,萤火虫并没有这样的器官,这样的器官对它来说是没有用的,它拥有更好的办法来控制它的明灯。若想增强光的亮度,遍布光化层的光管就会加大空气的流量;如果它把通气量减缓甚至停止供气,光度就变弱,甚至灯会熄灭。总之,这个机理犹如油灯的机理一样,其亮度是由空气进入灯芯的量来加以调节的。
遇到激动的情况,气管就运作起来,灯也就亮了。需要加以区别的是光带和尾灯这两种情况。其一,发光的是那漂亮的宽带,亦即已到婚育年龄的雌性萤火虫的独特的饰物;其二,也就是那盏尾灯,萤火虫无论雌雄,无论长幼,都在其最后一个体节上点着一盏小灯。在这后一种情况下,由于突然的惊恐不安,萤火虫的情绪发生变化,这盏尾灯或完全地或近乎完全地熄灭。我在夜晚曾经捕捉过萤火虫,眼见那盏尾灯在草上发着亮光,可是,只要我稍不留神,碰着了那棵草,草一晃动,灯立即就熄灭了,我想要捕捉的这只昆虫也就不见了踪影。但是,发育完全的雌性萤火虫身上的宽光带,即使受到惊吓,也毫无影响,照样亮着。
我捉了几只雌性萤火虫,把它们关进笼子里,放到屋外,笼子旁边放了一把枪。我放了一枪,但枪声并未产生效果,宽带依旧在发光,与没有放枪前一样明亮。然后,我又用喷雾器把水雾喷洒到它们身上,它们身上的光带依然光亮闪闪,没有一盏灯熄灭的,顶多也就是亮度上有短暂的减弱而已,而且也只是个别的雌性萤火虫这样,并不是每只都如此,我猛抽了一口烟斗,把烟吹进笼子里,光带的亮度倒是更加弱了,甚至灭了一会儿,但时间非常短暂。很快,萤火虫便平静下来,恢复了常态,灯又亮了起来,而且比先前还要明亮。这之后,我又用指头抓住它,把它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又轻轻地摆弄它,只要是捏得不太重,它照旧在发光,亮度也保持不变。即将处于交尾期的萤火虫,对于自己的灯的光亮十分地沾沾自喜,没有极其严重的情况发生,它们是不会把自己的灯完全熄灭掉的。
从各种实验的结果来看,极其明显的是,萤火虫是自己在控制着其身上的发光器,它可以随意地使之或亮或灭。不过,在某种情况之下,有无萤火虫的调节都无关紧要。我从其光化层上弄下来一块表皮,把它放进玻璃管里,用湿棉花把管口堵住,免得表皮过快地蒸发干了。只见这块表皮仍在发光,只不过其亮度不如在萤火虫身上那么强而已。在这种情况下,有无生命并不要紧。氧化物质,亦即发光层,是与其周围空气直接接触的,无须通过气管输入氧气,它就像是真正的化学磷一样,与空气接触就会发光。还应该指出的是,这层表皮在含有空气的水中所发出的亮光,与在空气中所发出的亮光的强弱一样。不过,如果把水煮开,沸腾,没了空气,那么,表皮的光就熄灭了。这就更加证明,萤火虫的发光是缓慢氧化的结果。
萤火虫发出来的光呈白色,很柔和,但这光虽然很亮,却不具有较强的照射能力。在黑暗处,我用一只萤火虫在一行印刷文字上移动,可以清楚地看出一个个字母,甚至可以看出一个不太长的词儿来,但是,在这小小的范围之外的一切东西,就看不见了,因此,夜晚,以萤火虫为灯看书,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把一群萤火虫放在一起,彼此紧挨着,每只萤火虫都放着光,那么,它的光就会通过反射而可以照亮旁边的萤火虫,我们似乎也就能够看清一只只的萤火虫了。但是,事实又并非如此。这群萤火虫只是杂乱无章地聚集在一起,就算彼此离得很近很近,我们也无法看清萤火虫的模样来,因为这所有的亮光把萤火虫全都混在了一起,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我通过照相技术非常清楚地证实了这种情况。我用钟形金属网罩罩住二十来只充分发光的雌性萤火虫,把它们置于露天地里。罩子里,有一丛百里香插在其中央,形成一片小林子。夜晚时分,那二十来只雌性萤火虫全都爬到罩子顶上去了;它们在竭力地朝着各个方向展示着它们那发光的服饰。因此,沿着百里香小枝形成了一串串的花序。我指望这一串串花序能够对相板和相纸产生作用,但是,我却未能遂愿,只得到了一些不成形的白色斑点,根据萤火虫群体的不同情况,有些地方浓些,有些地方浅些,而萤火虫的模拟斑点却一点也没有影现,连百里香丛的痕迹也没有显现出来。因缺乏充足的光照,美妙如画的光彩只显现出一团模糊不清的黑乎乎的水浆似的东西来。
由此看来,雌性萤火虫的灯光并不是用来照明的。那么,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我想,它是用来召唤情郎的。但是,雌性萤火虫的灯是在其肚子下面冲着地面发光的,而雄性萤火虫则是在随意乱飞,它是在上面,在空中,有时是在老远的地方往下看的,应该说它是看不见雌性萤火虫的那盏灯的。但是这种不正常的情况却被巧妙地予以纠正了。雌性萤火虫自有其高明的调情手段。每天晚上,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被我拘于钟形罩里的囚徒们就去到我用来作为监狱的百里香丛中。到了这个花丛中,它们便爬到显现得很清楚的细枝上,不像在灌木丛下时那样老老实实、安安生生地待着,而是在那儿做着激烈的体操运动,一个个把小屁股扭来扭去,一颠一颠地,朝这边扭一下,再朝那边扭一下,把灯光向各个方向打去,这么一来,寻偶求欢的雄性萤火虫从附近经过时,无论是在地上还是在空中,肯定都能看到这盏随时都在亮着的灯。这一招儿,有点像捕捉云雀的旋转镜子的运作方式。这面旋转小镜静止不动时,云雀对它并无什么反应,但是,它只要一旋转起来,把它的光弄成了迅速闪动的碎裂的光亮,云雀见了就会激动起来。
雌性萤火虫自有其召唤求欢者的绝招,而雄性萤火虫也不甘示弱,它有着一种光学器具,能够老远就看到雌性萤火虫那盏灯所发出的最微弱的光。其护甲胀大成盾形,大大地超出了头部,像帽檐或灯罩似的伸向前去,它的作用就在于缩小视野,把目光集中于需识别的光点上去。而在其颅顶下面,长着两只大眼睛,非常鼓凸,呈球冠形,彼此接近,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槽沟,以便收放触须。它的这个复眼几乎占据了它的整个面孔,缩在大灯罩所形成的空洞里,真像库克普罗斯[9]的眼睛。
雌雄交配的时候,那盏灯的灯光会变弱,几近熄灭,只有尾部那盏小灯还亮着。春暖花开、暖意融融时节,田野里,昆虫们都在求欢寻爱,低吟婚庆颂歌,陶醉于男欢女爱之中,萤火虫的这盏尾灯虽能通宵达旦地亮,也没有哪位去注意它的,不会发生任何的危险。待交配完毕,萤火虫便立刻产卵,它们并无夫妻感情,没有什么家庭观念,没有慈母之爱,它把白白的圆圆的卵产在——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抛撒在——随便什么地方。
有一点却是非常奇怪的:萤火虫的卵,甚至还在其母的体内时,就是发光的。如果我在捕捉时,一不小心,捏破了雌性萤火虫那装满了卵的肚子,就会看到一道道汁液,闪闪发光地流在了我的指头上,好像我把一只装满着磷液的囊给捏破了似的。我用放大镜仔细地进行了观察,确实是被挤出卵巢的虫卵所发出的光亮。此外,将要临产时,卵巢里的萤光已经显现出来了,雌性萤火虫肚皮表面已经在透出一种柔和的乳白色的光。
卵产下不久就会孵化。萤火虫幼虫雌与雄的尾部都有一盏小灯。寒冬将至时节,幼虫欲到地下不太深的地方,顶多也就是三四寸深。我在大冬天里,从地下挖出过几只幼虫,发现它们的尾灯一直亮着。4月即将来临,天气转暖,幼虫便钻出地面,继续完成其演化过程。
总而言之,我通过观察研究得知,萤火虫自生下来之日起,一直到寿终正寝时止,都一直在发光。它的卵在发光;它的幼虫在发光;雌性萤火虫亮着的是华丽的灯;雄性萤火虫保留着幼年时期的那盏已有的小灯。对于雌性萤火虫的光带的作用,我可以说是已经有所了解了,但是,它的尾灯又是干什么用的呢?我很遗憾地说,我尚不得而知。昆虫物理学要比我们书本上的物理学更加深奥,这个问题可能在很长的时间里,甚至在永远的将来,也都会是个不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