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快活

  • 泡沫集
  • 张欣
  • 6565字
  • 2020-10-09 18:11:28

换系风波

前后两年,都有千里之外的朋友的朋友托我,让我帮他们在南方上大学的孩子换系,第一句话都是,大学有认识的人吗?然后是换系的事,都认为是小事。我就此事去打听,不仅难度大,具体的正常途径记了三张纸,事后重看一遍,还有些不得要领。忙乎半天的结果,当然是没办成,在朋友那里也很没面子。

中国是人情社会,这一点没错。但是太多人相信熟人、人情、后门,其实这条路已经完全走不通了。就像开始加三聚氢胺还能赚到黑钱,现在是国产奶已经快没人敢喝了。许多事做到饱和,就再没有缝隙可钻。开始还觉得自己无能,后来听到一个后台比较硬的人说,若是高校的事就不必去碰了,估计他也是被碰得鼻青脸肿的。

日前,有年轻人重返北上广的新闻,说大城市的高房价高物价曾令不少人逃离北上广,回到二、三线城市,发现内地“拼爹”更不靠谱,至少大城市要规范很多,监管力度也相对较大,不至于“我爸是村长”都能吓死一个半个的,所以出现了许多人重返北上广的新高潮。

回想托我的朋友们,真的都是中小城市的,他们觉得托熟人办事很正常,而且一定能办成。他们和他们的孩子都觉得这有什么呀,若是在我们那儿,随便跺跺脚,那也是家家户户都落灰,你怎么就办不成事,怎么混的?

比这小的事我也办不成,我家钟点工的二代身份证,给她名字里的“容”字戴上草帽,成了“蓉”,她存折里的钱取不出,叫我去找熟人,找到熟人,人家一万个为难,还是得走规章制度。结果阿容只好坐火车回到湖南更改身份证。

我也许是比较笨的人,但我还是越来越相信遇到事情走程序、走制度,凡事拿号排队,这样做人会轻松很多。想一想,每个人无非都有三五知己,认识的人一定有限,如果事事需要熟人,岂不是每天都在拉关系?维系关系也是需要花工夫的,这样忙下来,也不比公事公办花的力气少,尤其对年轻人来说,找人帮忙如若成了习惯,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曾经有一位前辈对我说过,除非你有特别硬的关系,否则就必须有特别硬的本事,只有这两种人能在社会上真正玩得转。这句话让我受益良多,从此断了拉关系的念想。

索爱

我有一个朋友,优点就不用说了,缺点当然就更不用说,谁没有缺点?看谁都不顺眼那就是矫情。我只说她的特点,那就是每一段恋情她都是全情投入,最终又都是输得鸡毛鸭血。至此,千万别以为总是她被骗财骗色,而是无论她怎么奉献,对方的态度都是打死也要鸣锣收兵,不玩了。这时她就会苍天啊大地啊地问,我到底错在哪里?

她是有钱人,什么都不缺,每次要的仅仅是爱。

就像那句俗语说的一样,房子不是家,床不是睡眠,这个爱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爱是奢侈品,更是不可再生资源,不是来年的荔枝比蜜甜。它有的时候就是满仓,没有的时候就跟咱们缺钱的口袋一样,比脸都干净。政府可以帮忙讨薪,爱这玩意儿也没法打白条。

宋丹丹绝对是个好母亲,她带巴图进娱乐圈时,隆重推出,言传身教,满脸写着老娘拼了。让人觉得以一己之力,不仅能扬名立万,每发微博经常成为话题,引来业内一通混战,雄霸娱乐版头条,还可以大张旗鼓地给儿子铺路,不愧为气场女王,简直就是全国妇女的骄傲。这一次女王火了,大骂前夫,为儿子索要十四年的父爱。

然而,爱不是周全,而是足秤。看到巴图的表现,便知道他不是一个缺爱的孩子,已经懂得宽容和体谅。犹如我们的身体,因病割掉了半个胃,拿掉了一个肾,开始肯定是不适应,但是慢慢地,身体便出现了奇妙的代偿功能,同样维持着全身的运作。爱也一样,如果能够同时来自父母当然最好,若没有,或者暂时没有,一份深爱也是够的。

每个人对于事物的认识都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二十年,所谓一叶障目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存在的个人偏颇。巴图的好,或许终会被他的父亲认识到,常常是“强制执行”会把人的逆反心理拱出来。

再说回我的朋友,她的前任男友据她描述是找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我无法解释,只能说真爱降临。她深受刺激,整整三年跟我探讨这个问题。有人说职场上的饿人是找不着饭吃的;同样,再强大的人只要开口索爱,就是既输人又输阵。

实话

实话不好听,所以没人爱听,更没人爱信。

人最爱听的是忽悠,所以忽悠盛行。说,隆胸立马变成梦露,许多女人就奥美定了。说,贵的就是意大利的,我们就达·芬奇了。老板投资影视,最不爱听的是不一定赚钱,要说不仅盆满钵满,还能去戛纳,走红地毯,这么聊事儿容易成。官员爱听英明决策目光远大这一类的话,我就见过许多艺术家围着一个官员,死活说他是内行,当然,他不是。

实话,实是粗茶淡饭,喜欢不喜欢甚至是个审美问题。

与我多年合作的一位同行,当年的志向是发财买悍马,但她凡事说实话,自然不讨喜,直到现在还开个破车,她儿子同学借去开了一下,回来问她儿子,这车你妈降得住吗?她无奈地说,没办法,说实话没人要听,也就没市场。她说她看着有人忽悠老板,把老板忽悠得舒服死了,就跟吸了可卡因似的,其实那个人一直为非作歹,但有老板撑腰,还是颇成气候。

有一个策划人曾经推心置腹地对我说,张老师,你这么小的方案我们在董事会上都没法说,连讨论的兴趣都没有,要么就做大的,要么就不做。

自肃自查,我也觉得自己的胸怀、眼光、视野都有问题,这是真心话,不是调侃。

说实话和相信实话唯一的好处是心安,不至于白天被追债、晚上做噩梦。苏越这么好的音乐家,因为相信忽悠,开始谎话连篇,现实也没有放过他,有钱的老板未必讲情,终于东窗事发,千金散尽,最终妻离子散进了监狱,想一想真是让人痛心。

让你挖心挖肺坐卧不安的话,通常就是实话。请一定细细甄别,否则迷失的就是你自己。

恩惠

经常听到有人说,某某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一生。无论是怎样的一句话,总之起到了发愤和激励的作用。这是多么大的恩惠啊。可是说话的那个人通常都不记得他到底说了什么,居然点石成金。

物质上的东西,我们对别人的好,总是如数家珍,好像那些东西都还没送出去一样。如果对方略显轻视,或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真是让人火大。

然而现在的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别说小恩小惠,就是大恩大德也未必记得,只当一切都是应该的,这样的人和事比比皆是。

你给保姆加工资,那是因为你离不开人家,别自以为仁慈。请下属吃饭,是拉拢他们帮你好好干活,别往体恤上想;即使是豪华饭局,未必是登高一呼应者如云,最担心的还是被请的人到底来不来。来了,那是给你面子。小费给得高一点,虚荣嘛,喜欢别人感恩戴德的感觉。有人说看过你的文章,要说感谢帮衬,千万别洋洋自得,以为人家在夸奖你有才华。在文字不吃香的今天,那可是对你天大的恩惠。凡事这么想,心情会好很多。星云法师说过,施和受是同等的功德。想一想施的人并不占上风,世俗之事也可一通百通。

胡适当年送给李敖一千块钱,解决了一个年轻人的一时之难。今天的李敖时时感念,挂在嘴边,并给北京大学捐了一百多万台币,希望给胡先生竖一座铜像。相信当年得到胡先生恩惠的不止一两个人,但是唯有李敖既有胸襟又有能力地成就了一段佳话。

中国人不见得多么喜欢对着镜子自吹自擂的狂人,但是对李先生不得不存有一份尊重,除了他的才华和学问之外,这种老古董一般的处世方式,着实让人心生敬佩,无话可说。

点到为止

岁月不饶人,转眼之间我也到了听费玉清的年龄。人可能是历练之后,才会喜欢比较阴柔的气息,硬碰硬的人生里,终究会发现以柔克刚的奥妙。

费玉清的演唱会,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他的诚意感动了现场观众,这从他的歌声、言谈,还有他额头细密的汗珠(我坐第一排,而且有大屏幕)中都可以感受到。然而最让我受益的是他的审美倾向,看演唱会本身就是美的巡礼和享受,从中有一点思考会是意外惊喜。

首先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换装,就是一套合体的深色西装,衬衣领带,例牌的招牌装束,给人的感觉是干净而有自信。其次,他所选择的歌曲,适合各阶层和各个年龄段的观众,但最重要的是最适合他自己的嗓音和发挥,以至于别人的成名曲,照样被他演绎得出神入化、掌声不断。这期间,他出人意料地唱了一曲《十送红军》,被他收集在南方小调一类里让观众听韵味,但他仅仅唱了一段也就结束了,并没有大唱红歌有哪怕一点点讨好之嫌,既亲切又得体。在他的整台晚会上,他歌曲的两个伴舞,是一男一女两位搭档型舞者,值得称道的是那个女孩子,身材无可挑剔的完美,穿着性感,无论是拉丁,还是恰恰,或者探戈,舞姿之娴熟优雅令人叹为观止,然而每一次出场,都是在观众恋恋不舍的目光下悄然隐去,留下一片淡淡的怅然。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点到为止。

当然,频繁换服装的歌星未必不好,像百变女神梅艳芳、特立独行的王菲,同样美得炫目。但有些大牌歌星对美的理解就是堆砌,就是花钱,就是眼花缭乱,热衷于大杂烩、大热闹,拖着那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服饰满台走。对艺术和审美,完全没有自己的认识和品位,实在令人失望。

费玉清为何是常青树?皆因他总是能在纷乱的舞台上找到自己,懂得少就是多的道理,懂得点到为止比富足饱满更能为艺术加分,懂得在没有年龄优势之后品位的重要性,懂得在这个激进的年代什么是恰到好处。

刹车失灵

一位著名的舞蹈家,在飞机上被人认了出来,大家都想看她跳舞,百般邀请,她不同意。而且飞机上哪有多余的空间?但后来她还是跳了类似肩上或掌中这样的美丽舞蹈。然而她一发不可收拾,直跳到飞机降落空姐干预,观众也从热烈变成尴尬,成为笑谈。这就是刹车失灵。

我们生活中有许多这样的现象,开始挺正常的,看上去很美,直至流行到臭大街还有人稳步后尘。其实所谓时尚,就是一种区别。

再如一个人有一两件奢侈品是点缀,但是在奢侈品堆里大秀特秀就是刹车失灵。电视里无数的法制节目里,悔恨难当、双泪长流的嫌犯有多少不是因为小事发生口角,继而变成争斗,最终惹出命案?这也是刹车失灵。

也就是说,通常,我们在极度快乐和极度愤怒中,都有可能不计后果。过把瘾就死可以是一句台词,但生活中却不可履行,因为后果可能伤不起。

我们管理自己的情绪,启动刹车时会有不快或者难受的症状出现,比如受了委屈,比如很想把事情说清楚,再比如失恋时自残或者想干脆一死了之,大家干净。这时潜意识里若可以启动刹车功能,情况真的会好得多。但当时那一刻却是无论如何忍不了,过不去了。

经常听到有人说,我受够了。可是生活就是受够之后重新再受啊,而刹车就是停,就是把整件事放一放不作任何处理,避免意外发生。

时间能治百病。关键是学会停顿片刻,之后会出现奇怪的现象:完美无缺的事物可能褪去光环,神憎鬼厌的对手竟然可以一笑泯恩仇。如果时光逝去,吸引你的东西依然吸引你,憎恨的人只想他死,那时再作计较也是一样的。

不抛弃、不放弃肯定是一种人生的境界,但是不强求、不纠结也是人生必须修炼的内功。一部车没有刹车是可怕的,也没有人敢开着它上路。但是不具备刹车功能的人,我们却经常可以看到。

所以,知止是至高的智慧。

活快活

受到邀请,我仔细想了想,身为职业作者,还真的从来没有在北方的报纸上开过专栏。也许是缘分不到,也许是我一直生活在南方,总之活动范围到达北京,便觉得已经有些不着边际。

我不太了解北方的规矩,编辑对我的犹豫也有些奇怪,大概在他们看来,能写长篇小说的人写写千字文岂不是小菜一碟。但其实真不是这么回事,专栏很是一个活儿,要能在有限的篇幅里活色生香、灵动有趣并非易事,最重要的是按时交稿,保质保量。可以说这个行当里高手如云,写字多的人并没有什么优势,同样都要认真对待。

南方的专栏有开栏语,有栏题,我曾开过的栏目叫过“张看”“纸博”“围炉取暖”等。我开的专栏很少,因为知道做一辈子好事难,文章写多了还能足斤足料着实是一件难事,结果猫丢了狗丢了,隔壁老王串下门全写成文章,毕竟有欺秤之嫌。

这一次的栏题就叫“活快活”。大约是在一年前,我和齐欣还有李冰受人之托,要搞一个系列喜剧,剧名就叫《活快活》,是李冰起的。后来因为各种原因,项目下马,但是这个名字我一直喜欢,用在这里也不错。我的意思是,专栏都有写不下去的时候,但只要和读者相处一天,咱们就快乐一点,轻松一点。

我们这一辈的作家,还是受精英教育长大的,文章无论长短,都喜欢讲道理,就连我自己都挺烦的。因为讲道理的文章容易举轻若重,不如随心随性随意,或者只是瞬间的感受,也就行了。一个评论家朋友说,作家应该离理论远一些,应该比一般的人更感性一些。一个设计师说,有意识的时候会去思考,只有无意识的时候才会去梦想。莫奈看到别人对他画作的评价高深莫测,他说我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被当时的光线和色彩打动了。

所以,还是不要讲道理,而是有感而发;不要讨论幸福,而要活快活。

是为开栏语。

另有深意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热气腾腾的“作家富豪榜”出笼,大部分作家自然都是三缄其口,不作评价。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是错,都有泛酸的嫌疑。我当然也没有傻到要来评价这件事,只不过是被指引着想到文人到底有什么用?

百无一用是公众对文人的评价,在我们身上也的确有俗不可耐的一面,这些都是事实,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但也容我弱弱地说一句,文人比较强的一面是可以改变气场,这一点很神奇。无论是在殿堂还是居陋室,文人总有办法让生活变得不那么闷。这是因为文人有亦庄亦谐的本领,说起生命的伟大庄严和渺小可笑可以同样逻辑缜密或者入情入理。无论说着火了还是我爱你都可以妙趣横生。

我当文学青年的时候,有一次在凤凰山开笔会,本来爬山累得稀里哗啦的,却在山顶看到刘震云在帮小贩卖东西,魏人在跟小贩聊天。小贩有点吃不准,魏人介绍大声叫卖的刘震云是他的马夫,不找点事做就难受。还有一次笔会我们赶夜路,记得是在一个陌生的乡下,四周黑得瘆人也静得瘆人,只有我们几个人沙沙的脚步声,这时莫言突然说后面有狼,于是大伙讨论把谁先扔出去喂狼给大家争取时间逃命,太老太嫩太瘦狼都会不爱吃或者吃太快,再或者没什么可吃的,结果就是大家谁也跑不掉。还有一次是开重要的会议,会议隆重而沉闷,于是就有文人把自称最不功利的文人骗到宾馆大门口,说是有重要的媒体采访,然后众人在窗口看着最不功利的文人冒着大雪在门口跺脚苦等。

现在文学和文人都被边缘化了,有一回过节市领导接见,我们被排在环卫工人后面,这真的没什么,就是排在前面也说明不了什么。但我还是要说,文学是一盏灯,它真的可以照亮你的生活。文人的价值也另有深意,就像阿城和王朔这样的文人,为何总有人朝圣一般地拥向他们,以能和他们交谈为荣?他们的才智和看待人生的别样角度是你无法想象的,同样,带来的心底的快乐也是难以替代的。你也会因此相信,原来精神和物质有着同样强大的力量。

食在广州

广东人对于饮食的热爱和包容,简直就是母亲才有的胸怀。像相对冷门一点的云贵菜系,或者广西菜、福建菜、新疆菜什么的,国外的土耳其菜、印度菜等,总之就是那种进去坐下来也不知该怎么点菜的饭馆,广州都能找到,而且也不乏食客捧场。

若干若干年以前,东北菜在广州火过一把。是在哈尔滨人开的冰花酒店三楼,当时满城都在讲大拉皮、小鸡炖蘑菇、地三鲜,虽说仅是初级阶段,但是早早去冰花占座位变成一件时尚的事,没吃过的人就是落伍、不用混了的感觉。后来据称生意实在太火,冰花的领班便带着自己的班底拉出去单干,取名叫作“东北人”,但始终没火过冰花当时的盛况。紧接着,各种名目的东北菜馆星罗棋布,那一阵风就算吹过去了。

如今比较时尚的是私房菜。曾几何时,常有老板做大,就是饭馆大到一望无际,可以容纳上千人同时开饭,规模宏大。若是自助餐,有可能许多食品尝不到一口,只因太过丰富,阵势吓人。有大就有小,私房菜应运而生,主要是店主喜欢呼朋引类,慢慢就成为“私窦”。首先就是店面小,原则上没有餐牌,以当天的食材为准,当然会有保留的招牌菜。通常要有朋友带才能找到地方,因为店面并不临街,藏在居民楼里生客根本找不到。我吃的最小的日本店,最多容下7个客人,手工拉面的咸淡和多葱是不变的,若不合口味,下次可以不来,但干扰厨师,说三道四,他便觉得自己的作品不完美了。

说到本土的食文化,茶餐厅是不能不提的,特点就是家常和简单,丰俭由人,也比较适合外地人选择。每一种类都配得齐全,有饭有菜有汤,有的还配甜点,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你可以根据自己的财务状况做出选择,而且绝对美味,并非二十几块就吃一顿喂猪餐。茶餐厅待客比较体贴,奶茶或咖啡不要甜的叫“走糖”,不吃葱的人叫“走葱”。如果有人说“全走”,那就是葱姜蒜全都不要,真不知大厨怎么做这个菜。但总之,食客千奇百怪,茶餐厅都是处变不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