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笛卡尔的一生

笛卡尔生在16世纪末年,死在17世纪中叶。在他活动的时期,新兴的资产阶级已经在欧洲登上了历史舞台,正在积聚力量,为进一步发展壮大而斗争。在少数先进地区,例如英国和荷兰,资产阶级已经初步取得政权;但是在大部分地区,封建势力还占统治地位,资产阶级还处在被压迫的无权状态中,笛卡尔的祖国法国就是这样。

法国的资产阶级比英国和荷兰的资产阶级幼小,但并不是软弱无能或怯懦退缩。这个初生之犊满怀希望,跃跃欲试,已经看出封建制度日薄西山的颓势了。在笛卡尔身上可以明显地看到这一点。他出身贵族,父亲是布勒丹省法院的法官,把他送入著名的拉·弗来施(La Fléche)公学,接受耶稣会士的正规传统教育,希望他接贵族的班。但是他完全没有做官当老爷的意思,一心扑在新科学上,父亲一死就把采地卖光,将所得款项投资,靠红利过活了。这就是说,他已经自觉地改变成分,在思想上、社会上以至经济上都变成了资产阶级分子。法国资产阶级以它的远大前程吸引了笛卡尔的加入。笛卡尔能够干这种事情,而且干得很利索,正说明他不但有眼光,而且很勇敢。他的言论很谨慎,这并不是怯懦,而是处在强大敌人的面前需要讲究一点策略。如果真是胆小怕事,他本来完全有条件安享荣华富贵,又何必单枪匹马地铤而走险呢?

从八岁到十六岁,笛卡尔在学校读书。拉·弗来施公学是当时欧洲最著名的学校,讲授各种古典学科。笛卡尔非常好学,攻读了古典语文、历史、文学、修辞、神学、哲学、法学、医学等等,仍不满足,课外还读了大量稀奇古怪的书,其中也包括一些宣传新思想的科学书,甚至禁书。正是这种广泛的阅读开阔了他的眼界,照亮了他的心扉,他不再像传统所要求的那样把圣经贤传当作绝对的权威崇拜,开始采取批判的眼光看待一切了。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大胆地认为,传统的学问实在无用:神学教人升天,一味强调天启,贬低智力,我们这些普通人当然学不进去;哲学在经过千百年最杰出的能人钻研之后,仍然没有一点不在争论中,只是煞有介事地无所不谈,打着真理的招牌骗取浅人的轻信而已。至于其他的学问,既然是从这样的哲学借来原则的,基础不牢,当然不能建立起什么结实可靠的东西来。只有数学,他认为推理确切明了基础牢固,但是一向只用于机械技术,并没有在上面建立起崇高的楼阁。

因此在毕业之后,他就完全抛弃了书本的研究,走向实际。他决心向世界这本大书学习,收集各种经验,随时随地用自己的理性来加以思考,以便从中取得教益。为了认识世界,他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曾经以志愿兵的身份参加了日耳曼的三十年战争。他的体格不强,冲锋陷阵的事是没有份的,只是干些文职工作,因而结识了来自各国的一些科学家。军务并不繁忙,倒是有工夫从事科学活动。他并不仅仅收集资料,而是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分析、综合的理解活动上。他不爱早起,常常在床上躺一个上午,仔细琢磨着科学问题。他的解析几何学,基本上就是靠在枕头上发明的。他同时还研究了天文学、地球学、气象学等方面的问题。

笛卡尔倾心于新科学,因为他认清了宗教迷信和经院哲学对人生有百害而无一利,只有科学才能给人类带来幸福。在这一点上,他和弗兰西斯·培根是一致的。因此他们被称为近代科学的两位伟大的旗手。笛卡尔明白科学的发明可以帮助各种技艺,减轻人类的辛劳,但是他绝不止于为生产技术而研究科学,而要追究科学的原则,认识科学的底蕴。因此他不限于追求经验,利用经验,还要追问人是怎样研究科学的,这就是要提高到世界观的水平,建立新的科学的哲学。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造福人类。关于这一点,他在他的处女作《谈谈正确运用自己的理性在各门学问里寻求真理的方法》 [2] 一书(1637)中讲得非常明白。这本书不用过去学者习用的高头讲章体裁,而用通俗易懂的自传方式写成,也不用学究的拉丁文,而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法文,写得丝丝入扣,娓娓动听,在散文文学中也是上品,因而在内容和形式上都给人深刻印象,被公认为近代哲学的宣言书。

1629年笛卡尔由于在法国遇到的干扰较多,不利于科学研究,于是卖掉祖传的采地,避居荷兰,在那里一共住了二十年。他在隐居生活中写下他的绝大部分著作,首先是《世界,或论光》 [3] ,采取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观点,讨论物理学和天文学问题。他还没有写完这部书,就鉴于伽利略因为持太阳中心说而被罗马教廷审讯迫害的情况,恐怕遭到物议,决定不予发表。这件事一般认为是他胆怯的证据,其实只足以说明宗教顽固势力的淫威还大,笛卡尔即使藏在学术思想比较自由的荷兰,也不能不加以考虑。为了安全地进行科学研究工作,他避免遭到正面冲突可能惹来的无谓牺牲。事实表明他这样考虑是对的,因为在十年之后,他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排斥,荷兰的教权派宣布禁止讲授他的学说。笛卡尔当时的谨慎使他赢得了工作条件,他只是暂时隐蔽,并未改变主张,他那些主张还是原原本本地写在他以后的著作中。

1637年他发表《谈谈方法》,这是他第一次发表的著作,影响很大。书中着重论述了他的方法论思想,并且附有三篇附录:《几何学》,《折光学》和《气象学》,作为使用他的新方法的例子。其实这也就是《世界》书中的一部分内容,其中的《几何学》是数学史上打开新纪元的解析几何。

他的主要著作《第一哲学沉思集》 [4] 发表于1641年。这部书详细论述了他的基本哲学思想。在发表之前,他把抄本托人分送当时的各派著名哲学家,例如神学家加泰鲁(Caterus)、唯物论者霍布斯和原子论者伽桑狄等,请提批评意见,然后把收集来的意见加以整理,一一写出答辩,收入书中作为附录。这个办法倒很新鲜,有人认为笛卡尔有心计,把别人的意见哄出来了,在出版之前就作好反驳,抢先一步,占了便宜。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给我们留下了一份当时思想斗争的原始记录,十分难得。

接着他在1644年发表了他的系统哲学著作《哲学原理》 [5] 。这部书是他的全部思想的总括,物理学部分的内容尤其丰富,而且在后来发表的法文译本中又补充了一些新的材料,可以说是笛卡尔哲学的最终定型。可惜这书的英文译本只选译了一部分,中文译本又是根据英译本转译的,许多重要材料在我国还没多少人知道。

笛卡尔的最后一部著作《论灵魂的感情》 [6] 发表于1649年,讨论心理学问题,特别是身心关系问题。

1649年瑞典女王克里斯丁娜(Christina)通过法国大使山虞(Chanut)邀请笛卡尔到斯德哥尔摩给她讲哲学。这位号称开明君主的女王为了表明自己重视学术,派了一艘军舰迎接他前往。本来不好社交的笛卡尔居然接受邀请,于1649年9月到达这个寒冷的北国,大概是由于当时他在荷兰不大顺心。在瑞典宫廷里要每天清晨五点讲课,大大违反他的晚起习惯,非常辛苦。北国的严寒终于使这位体格孱弱的哲学家得了肺炎,死于1650年2月。

笛卡尔的著作还有早年的逻辑作品《指导心智的规则》 [7] ,以及一部生理学作品《论胎儿的形成》 [8] ,此外还留下一些书信和短文。他的传记有1901年出版的巴叶著《笛卡尔先生传》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