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I

但是,必须看到,由于承认法国唯物论的“粗鲁”,关于18世纪解放哲学的“坏的方面”问题,就意外单纯地解决了。这个哲学的所有接近“自然体系”粗鲁理论的东西,都是坏的。由于这种著作在当时的俄国获得了许多读者,所以,为什么法国哲学能够对俄国人发生坏的影响,也就完全明白了:这就是因为它在俄国人之间传播了粗鲁的唯物论原则。我们知道,伏尔泰没有放弃同唯物主义者的论争。然而就是在他的哲学学说里,也易于发现极为明显的唯物主义影响的痕迹 [66] 。因此,他的学说也必然会动摇俄国读者大众的道德观念。涅泽列诺夫在贯彻这个结论方面比其他俄国学者更为勇敢。他几乎将18世纪俄国文学中所有他不喜爱的东西,都归罪于解放哲学——特别是唯物主义。在他的眼光里,整个法国哲学都是极为丑恶的。按照他的意见,在法国哲学里,“邪恶的原理遮盖了真理的光辉” [67]

涅泽列诺夫教授断言,法国解放哲学促使俄国文学传播肉欲、轻浮和对生活邪恶的姑息。毋庸解释,一种哲学,当它本身就是第三等级同旧秩序的生活邪恶斗争的思想表现时,是不可能对生活中的邪恶采取姑息态度的。同样,任何人都会同意,著名的《百科全书》完全不能说是轻浮的文学遗产。把讥讽当作轻佻,等于把学究气混同于深思。这正如马克思正确地说,正是嘲笑可笑事物的人,才会认真地对待可笑事物。

关于肉欲的指责,情况却不是这样。实际上,乍看来仿佛涅泽列诺夫和其他同意他的观点的学者——他们是多不胜数的——并非完全不对。在伏尔泰的长篇小说和狄德罗的某些短篇故事里,无疑地有些如果不是肉欲,也是接近肉欲的成分。这种成分是从哪里渗透进伟大法国启蒙思想家的这些著作中呢?

狄德罗在逗留彼得堡期间为叶卡捷琳娜写的一篇札记里,开玩笑地说,如果他一旦成为君主,他会颁布哪些法律。他在这篇札记里还说,他决不反对在“德尼皇帝” [68] 的臣民之中传播奢侈豪华,因为这是臣民经济昌盛的成果。他预见到卫道之士会要反对,所以提问:这种奢侈豪华对人民的道德风尚会有怎样的影响呢?对于这个问题他作了一个绝妙的回答。他说:“犯罪会停止(plus de crimes),可是会发生许多被神学称为淫佚和极尽丑恶的过失。”在这些过失中,他把肉欲的享受,放在首要的地位 [69]

这算什么?是宣传淫乱吗?不尽然。“德尼皇帝”希望在他的国家里,停止犯罪。很显然,如果他的愿望得以实现,则道德风尚的收获,会是非常多的。这样,这位想象中的哲学家皇帝愿与神学所说的致命罪恶和过失实行妥协,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对基督教道德的抗议。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在基督教道德里,有许多与古代道德水火不容的禁欲主义成分。作为对这种成分的反动,在第三等级的思想代表人物的世俗道德里,出现了肉欲成分。然而不是任何肉欲都应受到指责。基督教道德中的禁欲成分是对肉体的自然的不可抑压的权利的否定。对于这种否定的否定,正好是这些权利的恢复,它是健全的道德的必要条件之一。任何人,只要他认为反对基督教道德的禁欲成分便是致命的罪过,都一定会觉得法国启蒙思想家的学说是充满了不道德的。这里的问题决定于观点。谁要是对法国解放哲学由于它否定禁欲主义而加以指责,他便不应忘记,完全相似的否定,渗透了文艺复兴时代以来的西欧一切先进文化倾向。例如,文艺复兴时代的全部艺术史,都是用健康的肉欲所表现的审美观念,与在病态的基督教禁欲主义基础上成长的观念进行斗争的历史。

方-维津在从国外寄给帕宁伯爵的一封信中指出:“就我所知,现代哲学家(即启蒙思想家。——著者)的整个体系,就是要使人们无论信仰什么宗教,都有德行。”方-维津在这里给启蒙思想家的哲学理论规定了一种过于狭隘的内容:不能将这个理论的内容全部归结为宣布道德不决定于宗教的独立性。但事实上,这个理论是坚决宣布了这一独立性的。这是它的最主要特点之一。完全可以理解,这个特点是怎样形成的。一个同政教两界贵族进行不妥协斗争的等级,其思想代表人物如果不力图结束人民对僧侣的道德从属关系,是不算彻底的。同样可以理解的是,在这种从属关系里教育成长的人们,都会觉得启蒙思想家的世俗道德是宣传不道德。学者在当时的文学著作中发现对解放哲学家提出道德败坏的攻击时,一定要考虑到这一心理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