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丫鬟进来剪灯芯,惊醒了在桌前抄书的祝知微。
秀美的面庞还带着几分困意,抬头看见熟悉的面庞便笑着问道:“红叶,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姑娘还是别等少爷,赶紧歇下。夜里抄书对眼睛也不好,木风在外头守夜,少爷回来他必定伺候妥当。”
红叶给祝知微加了一件外袍,不意外见她摇头:“爷爷呢,睡下了吗?”
“老太爷喝了药就睡下了,木风就在门口,有什么动静就能听见。”
她话音刚落,就见木风匆忙进来,面色凝重,便暗道不好。
果然木风压低声音道:“不好了,少爷去喝花酒,喝醉了没留神失足掉进湖里。船上的人报了官,客栈掌柜特地叫小二送口信上来,叫我们心里有个准备。”
祝知微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一手硬撑在桌上,勉强回神道:“哥哥怎么突然失足掉下湖去,人救上来了吗?”
木风轻轻摇头,要不是找不到人,掌柜也不会叫小二过来报信。
她倒抽一口气,只觉得不可置信;“不可能,哥哥从小就会水,怎么会……”
有官差上来敲门,说的跟木风差不多:“船上有几个人亲眼看见他自个摔进湖里的,花船有人下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天色太暗,点了灯笼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祝知微浑浑噩噩送走官差,看向窗外,今夜没有丁点月色,外面昏黑一片,就像她如今心里一样。
红叶担忧地扶住她:“姑娘别担心,人没找到,少爷可能没事的。”
听罢,祝知微只叹气道:“今晚我不该答应哥哥,让他去松散一下的。”
谁知道双生哥哥祝知扬去喝个花酒都能掉进湖里,还不见踪影。
她头疼要怎么告诉祝老爷子,这些年两兄妹和爷爷相依为命,哥哥就是爷爷的命根子,就这样没了,他怕是要受不住的。
路上车居劳顿已经叫祝老爷子吃不消了,突然受了丧孙之痛,她会不会再次失去爷爷这个唯一剩下的亲人?
祝知微压根睡不着,在窗前苦思冥想,只盼着第二天的天亮后有人会发现祝知扬。
可惜天亮后木风出去打听了一圈,花船派人在原地向外找了几个时辰,就找到一只靴子,是祝知扬出去的时候穿的,还是祝知微亲手做的靴子,上面的花纹是她特有的。
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祝老爷子没见着祝知扬便问了又问,拖到午饭的时候,老爷子没见着人不肯吃饭,祝知微没办法只好缓缓告诉了他。
“爷爷别担心,没找到哥哥,或许是被冲到远一点的地方了。我们在此处多等几天,使银子让人四处找一找,兴许就能找到了。”
祝老爷子颤颤巍巍拿着那只湿漉漉的靴子,双眼通红却久久没落下泪来:“就差临门一脚,他就能光宗耀祖当官了,怎么在这节骨眼里出事?”
祝知微不知道该怎么劝,木风皱眉想开口,被红叶瞪了一眼,他只好把话咽下去。
“离容县还有多久?”
祝老爷子突然问起,木风连忙答道:“还有半天功夫就能到,要是这会儿出发,天黑前必然就能到了。”
离得确实不远,所以祝知扬才会停下要休整,说是路上颠得脸色难看,不休息好过去赴任实在不够精神不够威风,不然祝知微也不会答应。
毕竟祝知扬被祝老爷子宠得过头,要什么得有什么,一路上要不是祝知微盯着,也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来。
如今就离开祝知微的眼皮底下没两个时辰,居然就落水失踪了。
“还有七天,只要在七天内到容县报道,哥哥的县官位子就不会丢,我们可以暂时留下几天请人去远一点的河道找哥哥。”
祝知微说罢,红叶却为难道:“姑娘,我们的银钱怕是不够再继续住客栈了。”
停留一天已经是极限,再多住几天,手里的银钱都花掉了,去容县怕是要身无分文。
更别提要使人去寻找祝知扬,又得花一笔银钱,哪里能住得了几天?
祝知微拍板:“换个柴房,看掌柜有没路子能找到水性好却又不会狮子张大口的人帮忙。”
祝老爷子却摇头:“不,我一个人留下,他们二人护送你去容县先报道。就算这几天内找到你哥,也还得休养一阵子才能赴任,你先去报道把位子占了,总不能叫我们大老远赶来却没能及时报道,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也得丢了。”
祝知微一怔,倒是习惯跟容貌相似的双胞哥哥互换身份,便没有异议:“但是让爷爷一个人留在客栈,我怎能放心?”
“掌柜是个不错的,给点银钱让他照顾一二便是。”
反正离得不远,去到容县后县官有宅子住下,祝知微也不必费多少银钱去租住,手里带点碎银,大部分都留给祝老爷子,他们便被祝老爷子催促着套上马车离开。
临走前穿着男子长袍,打扮得跟祝知扬差不多的祝知微再三叮嘱掌柜,把手里的碎银给出去一半,让他多照顾祝老爷子。
掌柜知道这两“兄弟”住进客栈,祝老爷子只紧着哥哥,对“弟弟”不怎么上心。如今祝老爷子催着祝知微离开,他只怀疑这老爷子让“弟弟”赶紧出门挣钱,好能送钱来使唤人去找失踪的哥哥。
他心里再嘀咕也不好管别人的家事,却把银子又塞了回去:“出门在外总要有银钱傍身,公子的爷爷已经送银钱打发水性好的汉子去寻人,想必很快就能找到了。”
不管死人活人,这湖水就那么丁点大,一路沿着河边找总能找到。
马车是一路从老家送他们去容县,车夫对祝知微有几分同情,结结巴巴安抚几句才把人送到县衙附近。
木风找人问了去县衙的路,一边小声感慨:“好人还是多,就是这里的百姓看我们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祝知微没打算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免得兄妹调换身份被人发现,所以一进容县就打发马夫回去了。
一路走去她也纳闷,路过的百姓偷偷盯着他们,眼神里倒是不带多少恶意,却透着古怪。
远远就听见县衙门口有妇人大哭:“我冤枉啊!平日侍奉公婆,伺候丈夫,谁不说一句好?如今夫君一死,公婆就要把我赶出家门,还要诬陷我谋杀亲夫,我冤啊!求青天大老爷帮忙做主!”
县衙门口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摸着胡子摇头:“县官这几天便要来了,老朽可不能做主升堂。”
看来这个老者就是县衙的师爷了,祝知微没急着上前,而是打量着跪在门口大哭的妇人。
她身上穿的衣裙料子不错,看来在公婆家过得还可以,也没被夫家苛待的样子。
如今公婆突然要赶走变成寡妇的媳妇,又怀疑她害死儿子,想必手里也有证据在。
木风一看就明白祝知微要管这个闲事了,其实也该是新上任的县官管的。
既然祝知扬如今也不知道在何处,县官就是祝知微,她想做什么都行。
祝知微还有些迟疑,要是她擅自做主升堂了,等哥哥真的找到过来,发现自己第一次升堂被妹妹抢走,会不会不高兴而大哭撒泼?
以前也不知道试过多少次这样,实在闹心,叫她都不敢轻举妄动。
木风便提醒道:“大人,若是这妇人的罪定下,便是死罪。”
如果是无辜的,那就是要平白丢掉一条性命了。
他这一句大人的声音并不大,却被周围的百姓听见,尤其那位哭泣的妇人就扑了过来:“求青天大老爷还民妇清白!”
百姓自动分开两边,祝知微心下叹气,知道这事遮掩不住,隐秘地回头瞪了木风一眼,这才让红叶扶起妇人:“且进去再说,这位老先生是师爷?”
老者摸着胡子笑道:“老朽姓秦,大人这句老先生可当不得。”
秦师爷知道这几天新的县官会来,听说年纪不大,却没想到如此年轻。
年轻也就罢了,还长得这般好,叫他有些惊讶,却很快神色如常,引着祝知微进县衙。
“前头那位县官一个月前病去了,县衙就再没升堂,好在容县这个小地方大家安居乐业,这个月来没什么急事,只今天有妇人来击鼓鸣冤,恰好被大人碰上了。”
秦师爷似是在解释,又仿佛是在为容县说好话,祝知微只微微一笑,点头算记下了:“我一路过来也觉得此处人杰地灵,不知道外头那妇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如大人升堂好好问上一问,老朽只听了一字半句,也没能听个全面,实在解释不清楚。”
祝知微也没为难他,看得出这位老师爷相当谨慎。
不过这年纪还能当师爷,不是能力太好,就是足够谨慎小心,没叫人挑出错来。
秦师爷显然是后者了。
他引着几人到干净的后堂,县衙后面连着一个独立的小院,是县官住下的。
早早就让人打扫干净,被褥也让妇人清洗晒过,还留下淡淡的草木香气。
院内算得上简陋,除了桌椅和木床外,就只有几个角落的箱子用来对方物件,就再没其他了。
秦师爷生怕祝知微刚来就不高兴,解释道:“容县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要委屈大人了。”
祝知微倒不在意,之前她年纪小的时候只有祝老爷子,为了省钱带着兄妹二人辗转去了不少更加简陋的地方住,早就习惯了。
打发秦师爷出去等,她在红叶的帮忙下换上官服,就匆忙去前院升堂了。
但是祝知微出去后发现升堂只有秦师爷在,差役一个都没有,顿时挑眉:“他们是怎么回事,县衙连给差役的工钱都发不起了吗?”
秦师爷无奈道:“容县很少有人击鼓鸣冤,一年半载没人来告状,差役无所事事就去找零工补贴家用了。”
县衙虽然给月钱却没多少,要养一大家子不容易,祝知微也能体会。
这会儿匆匆忙忙也不可能把人都叫回来,她便让木风暂代,把那妇人和公婆都叫进来了。
妇人刚跪下又开始哭哭啼啼,听得祝知微有些不耐烦,转向她的公婆,用力拍了下桌上的惊堂木:“事情经过究竟如何,你们从实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