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二五七年十月
赵、楚、魏解围邯郸后,乘胜攻击秦军,赵国收复了太原郡以及皮牢、武安。魏国收复了河东郡大部以及安阳、汾城。韩国收复了上党郡以及汝南。秦国数百年来东出函谷关攻取之地多失,秦军偏师据河东、河内坚城固守,主力退回关内休整。
秦王稷知道,秦军西归,赵韩魏马上就会开始互撕,几百年来,向来如此。
赵国精锐步甲长平之战折损十余万、邯郸三年围城又损邯郸青壮近五万多,共折损十五万余人,赵国仍有赵军精锐步甲近二十万,役兵可聚四十余万,又有赵北胡混守燕胡。
秦国长平之战折损近五十万秦军,邯郸之战又折损了三万余秦军,两战中折损多为关外郡军,关内郡军近十万人,秦国根基未损。
上党郡已废。
魏、韩收复关外之地后,秦国所赐英雄、烈士、荣耀、爵赐皆废,百姓把秦殁烈士的凭证取下,置于罐中珍藏。
大争之世,对于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生活于英雄倍出的年代,注定是一场人生悲剧。
前二六零年秦长平惨胜收上党后,王龁部守之,百姓欲复耕,粮籽种缺,青壮劳力缺,只多老弱妇幼,愁坏了上党募妇。秦卒知上党地多、寡妇多,就在上党强娶寡妇安家,出钱买粮籽菜种,出力耕地复产。
上党寡妇虽恨秦人,但也无力抗拒强娶,为了养活老幼,生存下去,也就委屈了仇恨。日久生情,当夏收、秋收连续丰产后,一家人也就喜话丰年,其乐融融。
上党的许多地名、村名的都换了与战争有关的新名,如康营、谷口、围城、箭头、卸甲院、三甲、赵庄、徘徊、秦垒、赵垒、营防岭、空仓岭、白起台、骷髅山、将军岭、廉颇屯、赵庄、马村、杀头、哭头、死谷、杀马滩、抛尸滩、骷髅庙、白骨沟、血沟、丹朱岭,小仓河、大仓河、丹河。
长平坊间风传赵括为骷髅王,民户立庙祭之,又传其正妻夏白亦死于长平,为白骨夫人,庙中又塑骷髅王及白骨夫人像享香火祭祀。
长平人皆以见尸骨如堆,头颅似山而嗟叹,但更多的是他们看不见的丑恶与黑暗被丹河水冲走了。
逢鬼节祭日,上党处处烧纸冒烟。
开沟挖渠,常露白骨层层相叠,引得妇人落泪,男人嗟叹,孩子惊悚。
上党河中多人骨,百姓养成了不吃鱼的习俗。
秦人成了家主,上党妇人却在上党黄豆饼中多了烹制程序。
先地中割豆禾。
再置干豆禾于日下曝晒数日,
再置于场上以连杆捶干豆枝得豆粒,
再置豆粒于水中泡后去皮,
再置于锅中爆炒,
再置于石臼中捣碎,
再置于砧板上摊开捶碾压平,
再用刀具分成小豆饼,
再置小块饼于纱上沥水至半干,
再置半干小块饼于油锅中翻炸,
又置蒜、姜、酱等辛料在石臼捣成浆料,
再置油炸小块饼于蒸笼内,抺上浆料,蒸后,其状如肉,汁多厚嫩,味美如饴。
此豆饼即是上党名吃'白起肉',后人又据此去豆渣留豆汁,取淮南之术以盐卤点豆汁成豆腐。
长平人又做长平水席,又名“十大碗”,因道道菜离不开汤水,吃一道换一道,像流水一般,且件件是汤菜各半,用来祭奠长平之战死者,后成风俗,丧席必办水席。
上党女人安定的日子才三年,秦人的孩子还在地上爬。
前二五七年韩军趁秦军邯郸兵败,突袭攻陷上党郡,秦军或撤或死,上党女人就又成了寡妇。
韩国收复上党以后,大量的韩军又在上党安家了。韩人的孩子还在上党女人的大肚子里。
前二五六秦军主力西撤,韩赵魏开始互撕。赵国攻占上党,赵军又来了,韩军或逃或死,上党女人又成寡妇,又纳赵军为夫。
赵据上党后,赵王丹以上党步卒为赵战烈士,上党郡三年不税不役。
上党郡百姓苦,河东郡百姓更苦。
前二六零年长平之战,秦王稷远谋,夏不败赵军胡骑沿河东劫掠北归,沿路秦军皆闭营,只是苦了遭兵灾的河东郡百姓。
自古胡人从北南下,胡人从南北上了,防不胜防,也防不住,河东青壮在长平、晋阳两线攻赵,一年内被征了两拨役兵,多是老弱妇儒幼病残在秋后守家,赵北胡骑掠食北上,还冼劫了些毫无戒备和城墙破损的县城镇邑,不敢跨渡口掠食上郡,就一直祸害河东百姓北归,途经赵地太原、雁门两郡时,又沿途裹胁胡杂北归。夏不败回到云中时,赵北胡骑的队伍由十余万多暴涨到近二十五万人。
胡骑除在河东掠食外,还掳走十多万多青壮女子及两三万孩子,五万多头大小牲畜。
河东百姓中,有的人在不屈的抗争中殁命,也有的人无力抗争选择了承受,也有人在抗争中取得胜利,河东百姓被抢了粮,吃糠咽菜扛一扛、出去乞讨跑一跑,等来年庄稼有个好收成。抗争的或不抗争的都死了些人,也被掳走了一些人,生活还在继续,苦难也还在继续。
河东郡守王稽在赵北胡骑兵灾过后,捧着秦王稷的王令,从上郡运来些赈灾的粮食,召回安抚流民,又给河东百姓免役三年,粮税也从十成抽三改为十成抽一,河东百姓感动得热泪盈眶,跪谢秦王大恩。
长平之战中,河东郡军十损七八,归乡后更是捶胸顿足、欲哭无泪,赵军胡骑沿河东劫掠北上,大半个河东郡十室九空。
河内郡在长平之战中也是两次征役,河内郡军折损大半。
秦王是恩人,胡人是仇人。
百姓的苦难是贵族幸福生活的基础,亘古未变。
长平白骨累累,赵括生活充满惬意。
赵括去拜谒田单,乐毅又在蹭食,三人盏来杯去。
田单见了赵括,说道:“我恐你不愿见我,围城三年,十日一送食,你能不来么?”
赵括作揖奉礼,谢了田单邯郸围城期间赠美食之恩。
赵括说道:“惭愧,去长平本欲挫白起三十年之声阶,却被秦王稷搅了场子,把自己也弄没了。”
田单说道:“秦王稷攒了五十多年家当才大举东进,结果被你在长平搅了场子,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骚。“
乐毅说道:“四十五万条人命,你亳无愧意,也无悔意,更无罪感,当罚酒三盏。”
赵括说道:“为何?赵人的命是用钱募来的,无怨无尤。至于上党人,其先赵后秦,虽是自选之咎,也是各安天命,我下月就给他们一个公道。”
田单说道:“白起不死,诸侯不乐。周天子现在吆喝得凶,秦国现在不想被群欧,把白起的命献出来,是最佳选择。”
乐毅说道:“咸阳风传你杀了五十多万秦兵,使秦人青壮减半,是真的么?”
赵括说道:“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秦已传檄天下,我率军四十五万与白起对阵,领前军五万余出击误入谷口,被白起以五千骑截前后军为两断,又被两万五千人截断四十万大军后路,前军被围四十六日,我被乱箭射死,前军五万余尽死、后军四十余万降秦,被白起挟诈尽杀之,至于白起率军多少?三万多到一百多万,皆可,战神嘛,人越少越历害。”
田单说道:“你以人都是猪脑子,五千骑把四十五万人一截两断?两万五千人截归四十万人?还有就长平那地势,不讲十则围之,最少'三则能围'吧!秦王自赴河内,诣河东年十五以上男子赴战,怕不止一百万!咸阳人又风传白起曾言'击赵长平军秦卒死者过半',不就是五十多万。”
乐毅说道:“别争论了,谁胜谁说了算,可不能坏了规矩。正义永远掌握在胜利者的手里,史书也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赵括对乐毅佩服!田单不服。
田单说道:“反正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乐毅说道:“喝酒,甭理他,他就是靠在临淄菜市场里抬杠起家的,杠精,后边又在市场收保护费弄黑,黑着钱了又出钱买了个市掾城管大队长冼白,口号是'白天齐王管,夜里田单管'。”
田单说道:“燕国有只白色的虱子,最喜吸食人血,唉,吃人又羞人啊!”
乐毅饮了一大樽,笑着说道:“白虱子名叫乐毅!”
田单说道:“没法,这世上就怕皮厚心黑的。”
乐毅说道:“错,最怕光脚的,譬如秦国和赵国。扣脚大汉甲号、乙号!”
田单说道:“嗯,我们齐国穿的可是最好的锦鞋。燕国么也算穿鞋的吧,草鞋也算鞋。”
齐王建又给田单来送吃的,来问政。
使者说道:“大王问马服子赵括真的死了么?”
田单说道:“死了,死了三次了,被秦军射成刺猬,死得不能再死了。”
使者说道:“大王又问望诸君乐毅死了么?”
田单说道:“死了,天天蹭食白吃白喝,早就给撑死了。”
使者说道:“安平君有什么嘱咐大王的么?”
田单说道:“秦赵韩魏在河东、河内战斗已渐缓,请大王在齐赵边境多置些兵,赵国并未受大损,等打完秦国,回头就该揍韩、魏、燕、齐了,让大王做好长期挨赵国打的准备,齐地富庶致齐人懦弱,识文不尚武,怯战爱降,多修城墙,多备箭,切忌野战恶战。”
赵括说道:“秦王稷大略,尽损秦关外郡军攻击赵国,赵、燕皆弃联胡之策,楚国南迁,韩、魏散兵于河东、河内,齐又不争,皆无为也。
秦宜先灭周室,迁九鼎,绝天下人心。赵仍是秦东进大敌,秦须三路攻赵。荥阳,盖控扼之要地,鸿沟、广武、敖仓、索水,绝楚援赵,陷赵军两面作战、腹背受敌,北以偏师,南以重兵,赵灭则韩、魏不能存。再击楚,后击燕。
秦养兵二十年,东进十年连击不歇,则天下定。”
乐毅说道:“齐国呢?”
田单说道:“秦灭五国后,齐人更怯,齐地又平阔无险,从燕地以一部秦骑南下突袭临淄,兵临城下,齐王必举国降秦,不需战。”
三人就饮酒言欢,研究起怎么东出击灭六国。待赵括走后,田单说道:“虽说此一时,彼一时,赵括怎么研究起灭赵来了?我俩也是老糊涂了,随着吓凑热闹。”
乐毅说道:“游戏罢了,我俩太老了,反正看不见谁灭谁了,管他明日如何,只管今朝酒足。”
乐毅次日一到田单府蹭食,见了田单,说道:“马服子是欲使秦一统天下。”
田单说道:“瞎说啥呢?你今天怎么还没喝就醉了?”
赵括去了秦国,去办一件事,了一段旧时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