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九成生平著述与宋人眼中的张九成学术

张九成(1092—1159),字子韶,号无垢,又号横浦居士。其先开封人,后移居钱塘。张九成曾从杨时问学,绍兴二年(1132年)中进士第一人,其廷对称:“金人有必亡之势,中国有必兴之理”,一时广为流传。张九成后曾侍讲经筵,讲《春秋》《孟子》诸书,甚称高宗之意,高宗称:“朕于张九成所得甚多。”《横浦集》中存其讲义。[2]张九成又与禅僧大慧宗杲交往颇密,后张氏因忤秦桧,贬谪南安军十四年,宗杲亦受其牵连,“毁衣牒,屏居衡阳”。[3]桧死,张九成起知温州。宝庆初,赠太师、崇国公,谥文忠。

张九成之学术重在经学,《宋史》称其“研思经学,多有训解”[4],主要经学著作有《尚书详说》《孟子传》《中庸解》《大学解》等。其著述风靡一时,在当时就屡被翻刻,有多个版本行世。例如,据著录,在宋代,《中庸解》有一卷本、六卷本两种版本,《孟子解》亦有三十六卷、二十九卷、十四卷本三种版本。朱熹曾记录“洪适在会稽尽取张子韶经解板行,此祸甚酷,不在洪水、夷狄、猛兽之下,令人寒心”。[5]陈亮也称:“近世张给事学佛有见,晚从杨龟山学,自谓能悟其非。驾其说以鼓天下之学者靡然从之。家置其书,人习其法,几缠缚胶固,虽世之所谓高明之士,往往溺于其中而不能以自出,其为人心之害何止于战国之杨墨也。”[6]一方面,朱熹、陈亮的批评都说明了张九成对当时学术界影响之大。另一方面,因其影响重大,引起了朱、陈两位论学主张迥异的学者同时批评。故又是南宋新的经学、儒学典范建立时所不得不面对的学术遗产。[7]相比于朱熹、陈亮等对张九成的激烈批评,陈振孙笔下的张九成则呈现出另一种面貌。他说:“无垢诸经解,大抵援引详博,文意澜翻,似乎少简严,而务欲开广学者之见闻,使不堕于浅狭,故读之者亦往往有得焉。”[8]张九成一转“洪水猛兽”之形象,成了一位循循善诱的博学儒者。

面对宋人矛盾的论述,后人在评价张九成学术时也产生了困惑,其中马宗霍颇有代表性,他说:“禅者之经,朱子举张子韶辈为例。子韶学本出伊川,书不尽传,据陈振孙《书录解题》……又非尽禅学者。然禅者之经,其将属之金谿一派乎?”[9]引述朱熹、陈振孙等学者对张九成的评价,面对两说之矛盾,终出以疑似之辞,将禅者之经与以陆九渊为代表的“金谿之学”相比附,但陆九渊年辈晚于张九成,这样做显然并不适合。

朱熹在《杂学辨》中对张九成严阵以待,逐条批驳,似非无的放矢。如果是禅者说经,张九成的经学就应该是“明心见性”“一超直入”的顿悟功夫,但从现存张九成之经解看,陈振孙的描述也言之有据。其说经风格“援引详博”, “似少简严”,颇能增广学者见闻,又怎么可能是禅门宗风?为了避免盲目地在朱熹与陈振孙之间做出选择,我们只有回到张九成著作中,抓住其核心观念,细析义理内涵,才可能对张九成学术做出正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