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耻辱史”

我拿着一只大盾，保护两方，不让任何一方不公正地占据优势；我制定法律，无贵无贱，一视同仁。

——梭伦

今天，内勤韩老师和我们一起加夜班。

反贪局的内勤，不属于很忙的活儿。每周收发一下线索和材料，每月统计汇总一下数据，不定期地根据领导的安排或者上级通知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其他时间就比较自由，不像侦查员，忙成狗，上午都不知道自己下午要去哪里。所以，往往是资深的老同志担任内勤，他们业务熟，人头熟，工作不辛苦，基本不加班，符合大部分已经“拼杀”数十年老同志的现有精力和想法。但今天不得不请韩老师出马了，因为今天的案件对象是个女的。

在审讯室里，有的人刚进来时是涉案人员，立案后成了犯罪嫌疑人，决定刑事拘留后又成了待收监人员，有的人刚进来是证人，之后又成了被害人或者被害单位代表，甚至变成了犯罪嫌疑人……这些称谓在各类法律文书上，都要审慎推敲，但在实际办案中，我们比较喜欢统称他们为“对象”。

“你们去单位找找这个对象，看看今天有没有上班。”

“这个对象的口供不太稳定，你们再去取下证。”

“这个对象立案了没？”

“给这个对象办一下取保。”

“那个谁，把这个对象送去看守所。”

这次的案件对象是所高中学校的女财务高美美，三十刚出头，未婚，身材纤瘦，打扮得花枝招展。今天她刚下班出门，就在单位门口被我们带来了检察院，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糊里糊涂就坐进了询问室。

根据法律规定，对女性犯罪嫌疑人进行搜身等行为，需要由女性侦查人员执行，而对审讯等其他侦查行为则没有这项要求，但反贪局在查办案件时，基本都会全程安排一个女性办案人员在场，可能是反贪干警，也可能是法警，主要是为了方便特殊情况的照顾和监看。

高美美今天坐在这里，是因为她所在学校的校长、副校长被人举报贪污学校的公款。这两位校长此刻正在隔壁的讯问室里，由唐科长和朱副科长分别“伺候”着。根据我们的经验，贪污案件中的财务，绝对属于“高风险”岗位，经常是领导贪污、挪用的知情人，甚至是帮助犯，所以这个高美美随时可能从询问室被换到讯问室去。

韩老师和我的任务主要是了解清楚学校的财务管理制度、账目情况及审批流程，同时敲打敲打，看看这个高美美是不是了解些内情，从而配合正在办公室里“啃”账册的许组长和丁哥，为他们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我来反贪局的时候，韩老师已经开始做内勤了，但听说在多年前，韩老师也是办案好手，之后因为身体原因，退居二线。这次出马，她是尽展巾帼风采，软硬兼施，一会儿讲法律的严格，一会儿叙工作的辛苦，轻轻松松就把这个小妹子完全“hold”住，高美美变得有问必答，在尚未搞清我们到底在调查什么问题之前，已经透露了不少内情。职务犯罪案件中，很多事实都需要相关人员证词或者各类书证的相互印证，所以经常会多头并进，同时将多名相关人员控制住，同一时间进行审讯或询问，一方面可以对照分析，理清事实，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揭穿谎言，打破案件对象的心理防线。我们向局领导汇报了所采集的信息后，接下来要由局、科领导对各路信息进行整合，再作出进一步决定。我们对高美美的询问进入了缓和期，韩老师开始和她聊起了家常。韩老师一口一个“小姑娘”，把高美美当成了邻家妹子，从天南海北聊到了高美美的家庭生活，从单位的上下级关系聊到对各位领导的个人看法。聊了一会儿，高美美的表情略显尴尬，不停地拿眼角瞥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韩老师立马接过话头，“小姑娘，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那个……老师……我来大姨妈了……那个没准备。”

当时的我，只得低头翻起那几张笔录，重新检查有没有错字漏字。

韩老师打电话叫来小潘，以保证审讯室里面有两人看守，然后便微笑着看着我。我于是不得不接下了来到反贪局以来最“艰巨”的一项任务。

当时还没结婚的我，在单位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的货架前，抓耳挠腮纠结了很久，也没有勇气打电话给自己的妈妈，只有硬着头皮给女朋友拨去了电话。可惜这个晚上11:30的电话，没有接通。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收银阿姨看着我捧着五六包各类卫生巾、卫生棉、护垫去结账时候的表情，也清楚记得韩老师看到我提着一袋子进入询问室的表情，还记得那个高美美忍不住笑出来的表情，更记得第二天早上全科人哄堂大笑的场面……

第二天凌晨3点，韩老师和我将高美美送出办案区，她的询问笔录最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可能最后都没有归入卷宗。因为我们发现这个单位财务管理还算比较规范，账目上没有很大的问题，那两位校长在财务管理上最大的过错也不过是拿公费给自己的私车买了价值三千余元的保险而已。但是，通过对举报人及这个学校最近几次工程项目的调查，我们找到了一个专门负责为该校进行绿化维护的工程队老板，他承认了向其中一个校长长期行贿的事实，这个校长最后被以受贿罪立案并判刑。这种无心插柳的事情虽不常见，但也偶有发生，比如想抓一个贪污的没成功，但查账查出了挪用的事实，或者是想抓一个受贿的小兵，却把一个受贿的领导给吓得自首之类的……

自此之后我再没见过高美美，但我一直能听到她的名字。每次去超市买完东西拎回办公室时，常常会听到有人问我，“呦，小刘，你又给高美美买东西去啦？”

“我呸！滚滚滚滚滚！”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