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平地里忽然迸发出冲天的火焰,将一方天空都映红了,伴随着震天声响的,是无数村民欢天喜地的叫嚷声,还有少年人爽朗的笑声。
两人都有些惊讶,却见堆砌在中间的那个火堆蹿得老高,也不知村民往里面加了什么,人们全部围着那两三人高的火焰又说又笑,又唱又跳,甚至还有好几个大胆的少年,飞快地从火焰里穿了过去,毫发无伤。
一时间,欢声笑语成了海洋,前面的胡琴拉得更是悠扬。早有好几个年轻人跑了过来,笑吟吟地邀他们一同去跳舞。炎樱连连摆手,摇头直说不会,却给那些热情奔放的少年人硬拉着走了,少年们原本还想拉荧惑,却互相看了半天,没人敢伸出手去。
荧惑忽然沉声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少年们立即拉着炎樱跑到了火堆旁,几个大方的女孩子拉着她就跳了起来,每个人的歌声都嘹亮欢快,好像发生了什么好事情一样。炎樱被迫胡乱动着手脚,一边在震天的声浪中竭力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仪式完成了吗?”
一个少女笑道:“完成啦!今年会有天大的好事发生哦!”说着又带她绕了一个圈,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着,好像一面面柔软的纱。
炎樱努力在花花绿绿的人影中寻找着火堆的位置,却见那两三人高的火焰一直灼灼地跳动着,竟是越蹿越高,大有冲天的势头。她一阵惊讶,也不明白那火焰怎么会突然蹿得那么凶猛,村民到底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那是火神的庇佑,往年从来没有过这么鲜艳猛烈的火光出现过!我们来年一定会有幸福的事情发生!”
那个少女笑吟吟地说着,满脸的喜悦虔诚,那样的神情令炎樱的心猛地一缩,无意识地跟着低语:“火……神的庇佑?”
少女将她拉到火堆前,原来火堆里立着一根青铜的长棍子,最让她惊讶的,是棍子的顶端居然系着一只鸡!早已给火烧得漆黑腐烂,凑近了就可以闻到一股怪味,而那火焰凑近了看居然颇有神火的样子,隐隐泛出血红的色泽。
她大是惊奇,也不明白这个仪式与荧惑有什么关系。印象中,荧惑是个没有感情的修罗,她从来不认为凡间祈福仪式会和他联系上。
却听那个少女又道:“火神就是凤凰,凤凰浴火而生出的天地精灵。每年踩冬仪式,我们都会将村里最漂亮最大的公鸡放在火里焚烧,这可是仪式的最精彩部分哦!公鸡被焚烧后,火焰会蹿高,蹿得越高烧得越猛烈,就证明神明给的关注越多!”
说着她又露出了喜不自禁的神色,“往年从来没有像今年一样,火蹿得那么高!来年村子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炎樱,你们来了之后,村子就发生这么让人欢喜的事情,你们是我们所有人最欢迎的客人!请务必多待一些时日!”
炎樱只觉莫名其妙,她说的是哪里的传说?怎么她从来没听过?火神是凤凰的化身?她忍不住回头往荧惑那个角落望去,可是火光跳跃,艳艳刺目,她一时无法在人海里找到他。
正在疑惑,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急忙回头问道:“你们……是信奉的什么神?”
一个微醺的中年男子回道:“当然是四方神兽,镇四方的神!火神就是南方朱雀大人!”
果然是这样!这里和宝钦巧山都不一样,居然是四方的势力范围!难怪他们会说火神是凤凰,朱雀的确是凤凰浴火而生的神兽。
电光火石一般,她突然又感觉到了什么,今年的火焰蹿得特别高……让他们多留一些时日……
她又想起了四方当时对海阁说的话:“你们只是凡人罢了,没有逆天的神力将荧惑杀死,只要将他绊在南方就可以,当然,绊得越久越好!”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寒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的行动也落入了四方的掌握范围里吗?她再也顾不得那些拉着她跳舞的单纯村民,一把将那个少女推开,转身就往荧惑那里奔了去!
火光依然冲天,歌声和笑语交织着,渐渐狂热起来,她奋力拨开人群,吃力地跑到角落里,可是方才还安静地坐在这里的冷漠人影,此刻却消失不见了。
她怔在那里,只觉一阵寒风呼啸而过,竟是刺骨的冷。头发被风吹了起来,一根根迷住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仿佛一双双巨大的手,将她所有的去路全部堵住,放肆又张狂地摆布着她前进的方向。
完全身不由己……
屋子里漆黑一片,烛火全部熄灭,只有从窗外透进一点清冷的月光。一扇紧闭的木门,将外面的欢声笑语隔绝开。
荧惑站在屋内唯一的铜镜前,一双眼灼灼闪亮,极是慑人。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极是低沉。
“司月,用御灵术那么急着唤我,有什么事?”
当时炎樱被带走之后,他忽然感觉左手之上被封印之处神火不停地突突跳动,然后从那些血红的咒文里突然蹿出一条极细小的金色火焰来,绕着他的手指上下盘旋,很是急切。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五曜之间特有的相互召唤的术,此刻金色火焰盘得如此急切,必然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找他,于是他立即就赶回了屋子,用铜镜与召唤他的司月通话。
光滑的铜镜表面忽然有缕缕光线溢出,流水一般荡漾了开来,然后背景渐渐变亮,一个纤细的人影被勾勒出来,月白的衣裳,冷傲的神情,正是司月。
她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了他半晌,目光如刀剑,仿佛要将他剖开,窥视血肉。
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久,司月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冰还冷。
“这些日子,你去了什么地方?半个月过去了,印星城那里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吗?”
荧惑没有回答,却听司月又道:“你在这个南方偏僻的山村待那么久,是谁绊住了你?”
他还是没回答,司月的声音陡然转厉:“你还有身为神的自觉吗?!”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已露出不快的神色。
“司月,你管得太多了。”
不需刻意冷酷,只轻轻的一句话,立即让司月噤声,铜镜里那张纤柔娇美的脸有些发白,却是怒意勃发,强行压抑了住。
半晌,她才轻道:“印星城一事若无法得到消息,就算了。你立即回麝香山,东方那里有异常事情发生,只有你能对付。”
荧惑冷道:“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有权力可以将我支配来去,东方有事发生,为什么不自己去?”
司月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脸色铁青,却怎么也不敢将火气发出来。
“你留在四方的领域是什么道理?还是说将你拖住的那个女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忘了太白的教训了吗?”
他微微一怔,“四方的领域?”
司月阴森森地说道:“临仙是四方的势力范围!你居然不知道?!司火的修罗,难道当真打算和太白一样为了一个低下的凡人女子堕落吗?我早觉得你那下人诡异,却果然不肯安分!荧惑,我说过,你要小心,不然休怪我不客气!眼下这样,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荧惑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和太白又有什么关系?”他直直瞪着司月,漆黑的眼睛幽深异常,仿佛可以看穿一切虚幻。
“说别人之前,要先想想自己。司月,我不说不代表不知道。你对太白过于专注了。”
司月的脸色顿时惨白,恨恨地瞪了他半晌,什么都说不出来。
荧惑冷道:“岁星和镇明也可以派去,为什么要我去东方?”
司月顿了半晌,才缓过来,沉声道:“记得千年前那只狐妖吗?有探子报他找到了镇魂玉,正往麝香山方向来,同行的还有一只千年蛇妖与水妖。”
荧惑愣了住,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千年前,与那只道行高深的狐妖斗法的场景。
或许那是他成为司火之神以来,打斗得最畅快的一次。依稀记得那人雪衣乌发,妖娆之极,身上迸发的火红妖气清晰可见,仿佛到了今天还隐隐刺在身上,阵阵彻骨的寒。
他与那人斗了三日,怎么也没办法将他降伏,简直难缠之极,其实当时如果没有镇明突然出手相助,或许最后落败的会是他……他也记得那块惊天动地的镇魂玉,是妖狐血肉化出的精华,温润如水,散发出强劲的五彩光芒。到了最后,他只剩下给玉封印的气力,然后就几乎失去了意识。
印象中,非嫣那只已经列入仙班的狐仙也来了,但那已经是他失去意识后的事情。她和镇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他原以为镇明将那妖狐封印了的,怎么现在又卷土重来了?莫非是那只老喜欢捣乱的狐仙搞的鬼?
“他……没死?”
想了半天,他只能问出这样一句。
司月恨道:“看样子是非嫣那只狐狸搞的鬼!可恨镇明居然只会包庇!倘若现在事情没有被发觉,我还一直以为他已经将那妖狐封印了的!荧惑,千年之前是你与他斗法,五曜里也只有你能对付那只妖,所以我也只能找你……”
荧惑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好……我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浮现出炎樱的模样,居然有种小小的遗憾与不舍在里面。这个念头并不强烈,却总是扎在心头,刺着难受。
想到她双眼含泪,绝望地说着没有时间了,说他什么都会忘了……他有些心痛,仿佛辜负了一种很纯真的愿望似的,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荧惑,不管怎么样,不要忘了你是神!现在我可以不计较你的失常,但是如果再这样下去,不需要我出手,你自己就会崩溃的!”
司月的声音渐渐变轻,人影在铜镜里如同水波一般荡漾了开来。
“你马上回麝香山来,我也会去召唤镇明,今次必要将那妖狐彻底降伏……”
声音终于消失了,屋子里恢复了寂静,月光已经移到了门边,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缠缠绵绵,映在心上,渐渐化成一抹灰色,腻腻的,怎么都去不掉。
良久,他才抬步往门口走去。
推开门,欢乐的声浪顿时包裹住了他,酒香肉香扑鼻而来,形成一个凡人的海洋,他随着波浪起伏,渐渐习惯。
远远的,还可以看见那些纯朴的村民,热烈地庆祝着仪式的成功,汗水在火光中闪烁,如同宝石一般嵌在欢乐的脸上。五彩的衣裳飞扬着,仿佛美丽的羽翼,在火前飒飒地摇摆着。歌声与胡琴声混杂在一起,他却已经不觉得吵闹了。
炎樱曾说过,要他体会凡人的生活,了解凡人。可是她没有告诉他,凡人的生活是毒药,一旦沾染上了,就中了毒,无法摆脱。那种笑颜,那种畅快,那种放肆,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到诱惑,从他进入这个村子开始就对他招手,把他拉进去,教会他什么叫做凡人的生活。
原来这就是凡人……
他伸手入袖,捏住了那些孩子送给他的琉璃羽毛珠串,却觉得那串珠子滚烫发热,深深地嵌在掌心里,异常沉重。
他抿了抿唇,转身就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却看到了那个粉色的身影,远远地站在那里,气喘吁吁,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包含在里面。
他忽然一阵迷乱,好像有人伸手入怀,一把捉住了他的内脏,搅得生痛。
他们对望了许久,谁都没说话,究竟过了多少时间,他们也不知道,或许只有一个刹那,也或许已经过了上千年。
说不出的话,也没能通过眼神的交流送出去。那只是一种单纯的看,没有任何别的目的。
月光都升了上来,火光也沉了下去,她忽然动了一下,慢慢走了过来,踏着他修长的影子,一步一步仿佛叩在心底,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用力地,一把捉住他的衣服。
“你要离开……要甩下我离开……”
她有些狂乱地问着,声音是颤抖着的,低微的,几乎不可闻。
他没说话,只低头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有火焰在里面暗暗燃烧。
她顾不得手被神火灼伤,眼里满是泪,也不知是痛出来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你分明已经答应了我的!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要你说一声不杀凡人有那么困难?过了这么久,你一点都没有感动?那些孩子,照顾我们的那些大婶大伯……你什么都可以忘记吗?司火的修罗……当真是没有心的?好!既然要走,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杀了全村的人?为了你半个月来受的委屈!你不是喜欢杀戮吗?你不是早就恢复了神力吗?你骗了我!你……”
她的脖子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整个人顿时软了下来,瘫进他的怀里,昏了过去。
啊,她真的拼命去努力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连要走,也不和她说一声呢?她是那么……那么……
荧惑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小心地收敛身上的神火,怕灼伤了她。
怔怔望了她半晌,也不知道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滋味,竟是苦的,甜的,酸的,涩的……全部混在一起,最后化成一股强烈的执念:他不想离开她。
他慢慢走进屋子里,从袖子里掏出所有的黄金,全部放在了案上,顿了顿,转身想走,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指尖顿时闪烁出血红的神火,然后缓缓在案上刻下了两个苍劲的字:“谢谢”。
一声极轻微的叹息飘散了开来,随着叹息声消失的,是他和她的身影,如烟一般散了开来,再也没留下一点痕迹。
(恶搞场景……)
第二天,投宿的全家人对着案上那两个“字”发起了愁,没人看得懂……
半晌,二儿子怀景小声道:“荧惑大哥的字……真是难看……”
大婶点了点头,叹道:“是啊……都走形了……可怜的孩子,恐怕家里也没什么钱让他读书吧……”
一家人叹息了半天,一时无语。
远远地,正在回麝香山的荧惑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很是无辜。
(解释一下,荧惑用的是麝香山的文字,所以下界的凡人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