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胡一刀的户口问题,王晓西一直记在心里。自从胡一刀提出要上学后,胡一刀的户口问题就迫在眉梢了,现在没有其它人给这个孩子看得办户口,他作为村支书,责无旁贷。他首选找到了乡派出所户籍股小王,小王说不符合政策,要找他们的所长,只有所长点头了签字了,才会给胡一刀上户口,不要难为一个办业务的。他去找所长,所长给他倒茶给烟,满脸堆笑,就是不答应给胡一刀上户口。对他说,不符合政策条件,那马粉玲和胡天霸结婚后,准确地说非法同居后,马粉玲的户口一直在娘家,没有迁到尚家河村,而马粉玲的娘家在西沟村,属于两个乡的两个村,要上到马粉玲名字下,你就去马粉玲户口所在地的那个乡去找那个乡的派出所所长,王支书,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那马粉玲也没有在,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那胡天霸和马粉玲没有办结婚证,更重要的事是,胡天霸扬言胡一刀不是他的孩子,不管胡天霸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但是胡一刀的户口要上到胡天霸的名字下,前提是胡天霸得承认这个胡一刀是他的孩子,现在胡天霸进了大牢,他不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的,也上不到他的户口本上。
没有了户口的胡一刀,不但上不了学,而且享受不上政府的任何救助金。让王晓西苦恼的是尽管他有心救助胡一刀,可胡一刀却享受不上任何救助金。王晓西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乡党高官周富兴,周富兴向主管户口的副县长反应了胡一刀的特殊情况,副县长给分管户口的公安局副局长打了电话。最终的结果是上面没有政策上不了,即使有政策,也没有办法上,那胡天霸不承认是他的孩子,要上在胡天霸的户口本上,就要做亲子鉴定。而且要上在胡天霸的户口本上,一定要马粉玲同意,如果马粉玲不同意,也上不到胡天霸的户口本上。上到马粉玲的户口本上,必须要马粉玲回来,不见马粉玲,怎么上?
胡一刀的户口问题,转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原点,悬在了半空。
王晓西曾经的苦恼,依然是今天的苦恼。他本来想让胡一刀吃上低保,胡一刀也符合吃低保,可没有户口,报不上去。其实全村黑人黑户也不是胡一刀一个,因为交不起计划生育超生罚款的十二个计划外孩子至今为止,上不上户口,因为父母没有办结婚证的三个孩子上不上户口,因为没有出生医学证明的五个孩子上不上户口,因为其他原因的三个大人没有户口。
更可笑的是,万三强的三女儿出嫁了,嫁给了外村,还是黑人黑户。想起这个万三强,的确是个顽固不化的人,生了五个女儿后,依然想要个带把的儿子,后来扑腾腾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如此的一大群孩子,砸锅卖铁也交不起那巨额的计划生育罚款,准确一点说,不叫计划生育罚款,应该叫社会抚养费。万三强想不通,经常见人就唠叨,我生的孩子我养活甲,与社会有个球毛关系,干吗要收我的钱,一定是那些乡村干部汽车跑的没油了锅里没有肉了,才逼着我要什么社会抚养费。他这些岁大岁妈我都养不起了,蒸一锅馒头,锅盖还没有放稳,便没了,比猪还能吃,我养不起了,还收什么社会抚养费,谁要社会抚养费谁领去扶养去。
看吧,这就是人的嘴,你说这个万三强,为了偷生,在庄稼地里挖了二十一个地道,好像游击队对付国民党一样,看见乡计划生育工作队,就钻进了地道,和计划生育工作队打起了地道战。在王三强生了第五个女儿后,那计划生育工作队搞起了攻坚战,把万三强当成了重点中的重点,挖地三尺找地道,挖门卸窗户找人,拉驴装粮食逼人,蹲点守候,动员了乡武装部、司法所、民兵连,发动了全村群众,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能用的战法都用了,最终还是没有把万三强的老婆子从地道里面弄出来,就剩下用毒气弹了,不过那毒气弹都是小鬼子用的,计划生育工作组不是鬼子,不会用的。就在万三强有了第六个女儿时,乡上改变了战术,乡主要领导觉得乡政府和万三强的矛盾不是敌我矛盾,而是人民内部矛盾,应该以说服教育为主,不应该以过去那些土办法为主,从根本上讲万三强想多生娃娃,是思想有问题,应该从思想上解决问题。乡政府主要领导定了调子,乡计划生育工作组丢下手中的铁锹镢头,空手套白狼,轮流到万三强家给他做思想工作,跑了九九八十一回,说了个天昏地黑,起初万三强拿刀子摸脖子,最后拿农药瓶喝农药,油盐不进,还要寻死觅活。从那以后,乡计划生育工作组对万三强放任自流了,该用的法子都用了,不能用的法子也用了,总不能把人逼死吧。村里村外那些没有生下男孩的,纷纷跑到万三强家里取经,万三强被全县那些打游击搞娃娃的人们公推为游击队大队长。万三强风光了好一段时间,他对队员说,乡计划生育工作组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小鬼子,拉驴动粮、挖门卸窗,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人的,你们千万不要害怕,一定要稳住,他们对我们就是嘴皮子功夫,不要害怕,大胆的生,他们不要我们生,我们偏要生,生一个班,生一个排,最好能生一个团,这样我就成团长了,这个游击队队长官太小,还是团长官大好当,当上也风光。万三强这个游击队队长当的好,不到三年,全乡计划外出生的孩子便一个团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团长。万三强风光无限,可苦了乡政府,一个发光的警告黄牌挂在了乡政府的会议室,受了警告处分的乡党高官一怒之下,把万三强拉到计划生育工作站实行了男扎手术。
万三强像猪一样在手术室哇哇哇叫了两个小时,下了手术台,也没有人管,他也没有用刀抹脖子,也没有喝农药,闷闷不乐回到家,寻思着怎么样能够把老婆的肚子搞大。他的确做了男扎手术,按理他的老婆子也生不成了,可回到家里的万三强想了七天七夜,觉得为了让他死后不断子绝孙,为了有个继承烟火的,必须要有个带把的,他没有了那个功能,可母鸡离开了公鸡照样能下蛋。为此他放下了男人的自尊心,做通了老婆的工作,两年后,他终于有了个带把的儿子。尽管有人怀疑他不是那孩子的爸,可他笑开了怀,坚决认为那孩子就是他的,谁要说那孩子不是他的,他就和谁急。
生是生下了,万三强终于有了儿子,带把的,可巨额的社会抚养费,让万三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不交社会抚养费,就给孩子上不了户口。最后,万三强还是想通了,上不了户口就上不了,反正人在社会上走,没有户口也能活,蚂蚁毛毛虫一样没有户口,照样活。
哎,还是不想那个顽固分子了,想想胡一刀吧。想起来胡一刀这孩子,心里就难受。这个孩子咋就遇见了这么个爹呀,想那胡天霸以前老实巴结的,见了人,总笑嘻嘻的,谁家有需要他出力气帮忙的,他都会去给帮忙,干起活来,力气大,也不会偷懒,比老黄牛还老黄牛,大家都说胡天霸是个憨厚老实人,是个大好人。可出去打了几年工,人就变了,和张燕燕搞在了一起,还有了一男一女,对马粉玲和胡一刀忘了个一干二净,还说那胡一刀就不是他的儿子。怎么在没有外出打工的那些日子里,不说胡一刀不是他的儿子?看起来,都是钱惹的祸。钱,可以让人忘本呀!
哎,这个胡一刀呀,可怜,也不知回来后怎么生活着。既然享受不上国家的政策补助,那只有自己掏腰包帮助一下这个孩子了。作为一个村的负责人,尽最大可能帮助胡一刀,是他的职责所在,作为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帮助弱小,也是人之常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