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止渡的生日在农历二月二的花朝节。

小时候,每年生日外婆都会带着止渡来贺川市的净慈寺里,找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求一根签。

那一天,总会度过的很快乐,集市上香气扑鼻的小食、花朝节热闹非凡庆典、签文纸上淡淡的檀香味、还有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唠过签诗里的典故……

他从不去深究纸上那些深奥难懂的签文究竟包含着多少深意,只是单纯的喜欢和外婆一起来这里,单纯的喜欢着这一天的一切。

于是,每年的二月初二,他都会来这。

来这里。

不求签、不求人、不求佛。

只重温旧景、旧事、旧物。

不知是这年年岁岁的殷勤打卡也让佛祖记住了他这号刷脸的小透明……

隔了几年未曾造访,佛祖竟然,还佛系的给他牵了段姻缘。

止渡第一次遇到久澈,是在农历二月二的花朝节。

隔了三年,重回故土,止渡从没什么波动的心绪,还是泛起丝丝涟漪。

熟悉的旧摊上,止渡买了一包老法的手工麦芽糖,塞了一颗在嘴里。

糖很甜,味道还是熟悉的味道,他望着依旧湛蓝的天,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久澈侧头时,看到的正好就是这一幕。

在街角,容颜清隽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风衣,随性的拎着一包拆开的牛皮纸包的麦芽糖,望天笑得清浅。

神使鬼差的,她也跑去买了一包。

止渡慢悠悠的爬上了山,直到午后时分才到了山顶的净慈寺。

很多来游玩的人,不是去了吃寺里的斋饭,就是下山了。

大殿里惨淡的两三个人,他乐得清净。

小时给他算命的老和尚已经圆寂,寺里新来了一位年轻的和尚接了老和尚的班。

止渡路过寺里,打算刷个脸熟,和那人有个点头之交,让彼此关系浅层的停留在眼熟的陌生人那一块,就行了。

止渡慢条斯理的嚼着糖,想着……

反正……

他与花朝节失约了三年,以后再怎么样,每年来一次的惯例,应该都不会再断了。

大殿里,那位新来的大师立在佛像前,身材欣长。眉眼柔和,却又透着丝丝利落的英气。正捻着佛珠,听着一个女孩叙述着什么。

止渡那时刚好走到他们身侧,把玩着寺里的签筒,无意中听到了一些。

那故事无非是情爱纠葛。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只有女孩一方辛勤付出的单恋,自然了无后续。

大家都是成年人,多少经历过,也能理解。

三年前,止渡也在感情上摔得很惨。背叛是最尖锐的刺,扎在他最柔软的地方,刺的他痛彻心扉,近乎绝望。

止渡的眸子沉了沉,嘴上嚼糖的力度,也无意识的加大了些。

空荡安静的寺里,回荡着麦芽糖清脆的碎裂声,清晰可辨。

本来还想着伤心的事情,如此煞风景的碎糖声忽然响起,久澈也是没忍住破了功。

她回头一看,是早上见过的那抹黑色身影,一只手拎着空了一半的麦芽糖纸袋,另一只手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转着签筒里的下下签。

真是个特异独行的人。

止渡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微微侧头。

即使殿中昏暗,他也分明看到,女孩取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放进了功德箱。

结合着方才光明正大偷听的悲剧爱情故事,对方终结一份爱情时,没带一丝犹豫的干脆,着实让止渡愣了愣。

直到女孩离开,净慈寺知名俊逸新僧宗临望向他微微含笑时,止渡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止渡开口问得漫不经心:“佛教讲究无欲无求,也会收这种感染了俗世之情的东西吗。”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成佛前,佛也走过这俗世。若是予者心中有佛,为何不收?”

“况且,佛渡有缘人。”宗临笑着,一脸笃定,“既能寻到这小庙来,便是缘,是冥冥中注定的。”

世间俗人千千万,要都是这样,那佛祖还真是事务繁忙。

听了这理由,止渡笑笑,微微抬手将手上的签塞回签筒。

宗临看着面前那人丢回去的签,想着这货玩签也不挑一个寓意好一点的签。

下下签,也真是敢挑。

他友好的多问了一句:“施主求签?”

“不。”

止渡转身,步子踱得悠然自在:“我刷脸熟。”

宗临心内:好的秀儿,你成功了!

自18岁成年之后,止渡便不再算命。他自认为已经有了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不用靠着一张签文窥破天机。

他只是认命,但是又不信命。

倔的和众多初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活脱脱的像一个矛盾体。

止渡坐在大殿的台阶上,从牛皮纸袋里拿了一颗麦芽糖塞到嘴里,看着一道轻快的身影在不远处跑过。

面前就是净慈寺院儿里的那棵千年银杏树,挂满了写满美好祈愿的许愿签。

若是在之前,止渡肯定不会去看上面的许愿签,就单单远观一下院中景致,便会离开。

但今天,他神使鬼差的走了过去。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他捻着那张签纸,感受着书写者指尖留下的余温,思绪慢慢飘远。

他看到,这是方才在大殿中的那个女孩所写的。

那个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跑起来时蓬松柔软的头发在空中划过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

止渡的指尖抚过右下角的签名,一向懒得记人的他难得记住了一个淡然而又洒脱的灵魂。

——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