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春祥的儿子林爽大学快毕业了,他给林春祥打来电话,说专业课学完了,实习之前要带女同学回来一趟。林春祥问女同学要不要住家里?儿子说你未来的儿媳,当然住家里。

林春祥和洪霞研究儿子回来怎么住,颇费了点儿心思。房子只有两居室,不大方便。洪霞说:“咱们是根本人家,没结婚之前,坚决不能让他们到一起。让女孩自己住一个屋,咱俩和儿子住一个屋。我住单人床,你们爷俩住双人床,别弄出出格的事来,让女方家长知道了,瞧不起咱们。”

“他一到家,我就给他讲清楚,不准越红线。这些年儿子娇生惯养,花了不少钱,啥啥都没管住,这件事儿一定要按咱们的意思办。可是话说回来,他要是夜里偷着溜过去怎么办?”

“不行咱俩轮班看着,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严防死守。”

“我觉大,第二天还要上班,下半夜来不了。我管上半夜,你管下半夜。”

俩人统一意见后,动手给女孩收拾出一间屋子来。现买了一瓶杀虫剂,喷洒了一遍,关上窗闷了一天,第二天又把窗户全部打开放一天新鲜空气。

儿子领着女同学回来了。女同学昵称花花,人长得不错,身材也不错,说话唠嗑都挺好,是个很容易适应新环境的人,那么高文化,唠起家长里短竟是滴水不漏,第一印象挺好,林春祥和洪霞俩人都挺满意。

让林春祥有点儿担心的是,女孩穿着打扮过于奢侈,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就说手里拎的那个LV真皮包包吧,他单位一个女同事拎着相同品牌相同款式的,听说至少也得六七千元。想到儿子这两年钱总是不够花,总是让家里给他寄钱,林春祥猜测一定和这个女同学有关。

晚上睡觉时,林春祥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挺到十一点多钟,不小心迷糊过去了。不一会儿醒过来,看儿子不在床上,他吓一激灵,急忙下地,连拖鞋都没顾上穿,出门来到客厅里。

厕所的灯亮着,林春祥提拉起来的一颗心才算放下。他转身回屋,进门后觉得不对劲儿,又返身出屋,看着厕所里面的灯光,竖起耳朵听动静。

他准备听到一星半点的动静就回屋,不要被儿子发现,可是站半天一点响动也没听到,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轻轻把门推开一道缝儿,见里面空着,心想坏了。

他来到对屋门前,想敲门觉得有女孩在屋里不好,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不敲门吧跟洪霞不好交代,她会抱怨自己没看住,左右为难之际,不停地咳嗽起来。

门开了,儿子从屋子里边出来,一脚站门里一脚站门外。女孩也出来了,挤在儿子身后,把他挤出屋来。儿子穿一套普通灰色内衣,女孩是高贵的一身红。儿子笑模笑样地跟老子说:“爸,回屋睡觉吧,俺们这么大了,用不着你操心啊。”

女孩更是落落大方:“叔,俺们在学校那边,已经在外面租房半年多了,好多处对象的男生女生在外面租房住,学校知道了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时代不同了,和你们年轻时不一样,大学生当中流传一句口号,青春跑得快,抓紧谈恋爱,他们都不敢虚度光阴啊。”

这时洪霞已经出来,站林春祥身边尬着嘴儿。两个小的说得很轻松很随意,完全是一种无所谓的神情,没有半点儿难堪。两个老的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洪霞支支吾吾:“行行行好好好,那你们休息你们休息。”

林春祥觉得有失老子的尊严,过去把厕所的灯闭掉,嘴上埋怨一句:“上完厕所怎么不闭灯,准是林爽干的。”

儿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怼回一句:“那没几个钱啊!”

林春祥回屋后,躺床上半天睡不着。他说:“现在的年轻人太开放,咱们都是老古董,跟不上形势,还半夜不睡觉,瞪圆眼珠看人家,人家都住一块半年了,哪像咱们那时候,摸摸手都不让。”

“不让你也没少摸。”

“没亲过嘴是真的吧?”

“你是没亲过一回。”

“肯定没像他们,没怎么地就到了一起。”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儿,一没人就动手动脚的,要不是我立场坚定,林爽至少比现在大两岁。”

林春祥禁不住笑起来:“怎么回事儿,我这说着说着突然来想法啦。”

“你快收一收那份心。我现在信佛,佛家讲五戒,其中有戒邪淫、戒饮酒,这两样你以后都要少碰。”

林春祥叹了一口气:“你信佛有半年了吧?”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们有半年没到一起了。

“嗯,差不多······”话没说完,洪霞已发出均匀的鼾声。

林春祥知道洪霞现在对夫妻生活很抵触,近半年总是拒绝他。这种事是两个人的事儿,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乎,勉强做起来就没意思。

见洪霞睡了,林春祥不再说什么,转身睡自己的觉,却半天没睡着,快天亮的时候,勉强迷糊了一会儿。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一个女同学在一起。她很漂亮,有一副好身材,梳一头披肩发,漂了几抹栗黄,穿一套藏蓝色职业装,身材苗条。他和她待在黑糊糊的一间小屋子里,互相倾述了很长时间,缠绵了很长时间······

对于情感方面出现的问题,林春祥曾经尝试和洪霞沟通过,可洪霞是个个性很强的人,轻易不肯接受林春祥的意见,从来不考虑林春祥的感受。

有人说,看一个人聪明与否,最简单的办法,是看他如何对待别人的批评意见。聪明的人,对批评意见看得很开,即便是错的也会一笑置之;性格愚钝、脑筋不开窍的人,对任何批评意见,不管正确与否,都持反对态度,都要强硬地怼回去。

洪霞是后一种人。她对林春祥的这些沟通意见,不用过脑子,先持否定态度,怼回去再说。她平日说话便自带锋芒,打个比方吧,例如平日你问她去哪儿啦?她不是回答我去哪儿啦,她说我去哪儿啦你不是知道么?例如你问她家里的电费交没交,她不是回答交了,她说通知单下来这么多天,能不交么?她的这种对话方式让林春祥觉得心里不舒服。

洪霞是自来水公司的抄表员,没事儿也不坐班,动不动就回家来了。只要她在家,林春祥就不愿待家里;因为他在家,洪霞的嘴就不怎么闲着。俩人经常因为生活琐事发生口角,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引发一场家庭内部的战争。

林春祥洗衣服的时候,她说你别人的衣服从来不管,捎带多洗那么一两件,能累哪儿去?

林春祥刷碗的时候,她说水槽里恁多油渍,顺手就擦了,你可倒好,像没看着似的,洗碗就是洗碗,一点儿也不多干。

林春祥拖地板的时候,她说别人家的地板不怎么擦还干净,咱们家的地板总擦也不如别人家,都是你一点儿不知道保持,难道你不是这家人?难道你是个住店的?

林春祥在家里什么都干,就是不做饭。以前洪霞逼他做过,他故意装傻,有时把精盐当味素,有时把胡椒粉当花椒面,有时把小苏打当淀粉。不一定真的那么做,等洪霞来厨房里,放盐的时候舀味素,再问她一句对不对,气得洪霞喊起来,你有那么近视吗?味素精盐分不清,后来干脆就不用他了。

刚结婚时俩人住平房,一天中午包饺子,岳父坐单位的通勤车来了。

岳父家住在远郊一个叫做孤甸的地方,他在附近的纺织厂工作,岳母是农民。正是蔬菜下来的季节,单位有汽车来城里办事儿,他跟车带来不少芸豆、土豆、辣椒、黄瓜,还有小半袋子青包米。他说待一会儿就走,汽车很快就往回返,待时间长怕来不及。

林春祥后上桌。他刚坐下,岳父筷子一扔走了,剩下半碟蒜酱。林春祥送走岳父回来,洪霞让他用剩下的那多半碟蒜酱,说没怎么碰倒扔白瞎了。林春祥不干,拿来碟子准备重倒,被洪霞拦下,非让他吃不可。

林春祥生气说:“要吃你吃。”

“我已经倒了蒜酱,不然我就吃。你怎么就不能吃?我爸他真是自作多情,大老远跑过来,又送包米又送菜,你拿人家当亲人,人家拿你当外人!”

俩人因一碟蒜酱吵得不亦乐乎,洪霞说:“你这是瞧不起我爸,瞧不起我们家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说是你爸剩下的蒜酱,就是我爸剩下的,我也是不吃,也一样倒扔它。”

洪霞喊起来:“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什么人?每回去我们家都牛皮哄哄的,不爱搭理人,像我们家人够不上你似的。既然这样,你当初找我干什么?”

她越说越来劲,越说越不着调:“搞对象那时候你怎么不嫌弃我,整天就知道和我贱,我吐口吐沫你都能咽下去,放屁你都说是香的。”

林春祥看她没完没了,把外衣穿好,笑嘻嘻地说:“外面人挺多啊,他们在唠啥这么热闹呃?”说话的同时,迅速地把桌子上那碟蒜酱拿起来,倒在洪霞的脑袋上,然后转身就走。

洪霞这边顾不上别的,只顾扑落脑袋,等她扑落干净撵出去门,看门口人多返回来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林春祥这么做实在是不得己而为之,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非要辨出个里表儿,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无休止的争吵,最后弄得两个人都不高兴。

林春祥在单位住了一晚,约摸洪霞消气了,自己喘气也均匀了,他回来了。

洪霞的优点是放得下不记仇。林春祥回来时,看见洪霞在擀面条。她没事人似的问林春祥:“今天什么日子你知道不?”

林春祥愣了一下:“什么日子?”

“今天你过生日,得吃面条打荷包蛋。”

“不是有挂面吗,现擀怪费劲的。”

“挂面不受吃,没有自己擀的面条有面味儿。电视上都说了,挂面是垃圾食品,你过生日是咱家的大事儿,不能糊弄。”

饭后一小时,洪霞削了一个苹果,给林春祥一半。林春祥接过来吃了,这一吃勾出馋虫来,他又动手削了一个大鸭梨,分给洪霞一半。洪霞不要,说梨不能分吃,分梨分离,不吉利。

看洪霞一副认真的样子,林春祥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想起洪霞一脑袋蒜酱的狼狈相,想笑却忍着,忍了半天没忍住,终是笑出声来。

日子就是这么磕磕绊绊时好时坏走过来的。婚姻哪有什么天作之合,都是慢慢磨合。人家都说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林春祥说家是女人不讲理的地方,是男人有理说不出的地方。

花花在林家住了两天,第三天就回家了。她是本市人,家住开发区那边。林爽在家又待两天,也回学校了。

只两三天的时间,林春祥觉出两代人的代沟是显而易见的。他看不惯林爽和花花的生活习惯,出门不管几步远都要打车,手里总是拎着碳酸饮料的瓶子,电脑桌上的小食品堆积如山,更气人的是家里明明有饭菜,非要去外面吃,或是一人点一份外卖。

林爽对花花一百个满意。林春祥认为搞对象这档子事儿,人家年轻人愿意,家长就不能干涉过多,既然林爽没意见,那就让他们往下处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