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梁筱唯迈进教室的刹那,班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梁筱唯身上,她愣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不小心将衣服穿反之后,不置可否地扬扬眉。走到座位上坐定,梁筱唯发现同桌还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她疑惑地指着自己的脑袋:“我头发上有鸟屎吗?”
同桌一边摆手一边摇头,咽了咽口水,声音发颤:“刚才,董叙阳他们把许贝妮和李旭拉到天台去了。”
李旭是班上个子最小的男生,坐在教室最前排,戴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永远是那种“我和你们不在一个世界”的迷茫眼神。梁筱唯掰着指头算了算,按照学号,今天应该轮到李旭帮董叙阳他们买早餐了。想来,一定是常年处于异次元世界的李旭完全忘了这回事。只是,梁筱唯依然不明白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再次向同桌确认:“还拉了许贝妮出去?”
同桌点点头,梁筱唯见她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转过头去不再深究,反正她对这些事原本也没什么兴趣。刚打开英语课本,隔了一排的一个男生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梁筱唯,董叙阳刚才放话了,你今天要不去天台,李旭和许贝妮就别想好好地回来。”
梁筱唯用三秒钟的时间回味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望向同桌,同桌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董叙阳还说,要是他从天台看到你去了对面教学楼的班主任办公室,就对许贝妮和李旭不客气。”
梁筱唯叹了口气,重重地合上书本,极不耐烦地起身朝教室外面走去。她真的不喜欢“蹚浑水”,可是董叙阳就是有办法让她跟他搅和在一起。昨天,知道他就是爸爸上级领导的少爷之后,梁筱唯当即义正词严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是绝不会当你的家教的,我会让我爸爸和你爸爸说明情况。总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你帮了我,我很感谢,但从明天开始,请你继续把我当成空气。”
梁筱唯以为自己已经将话说得够清楚、决绝的了,不料董叙阳竟突然俯身抓住她的手腕:“梁筱唯,你是第一个敢跟我对着干的人,如果你是想以这种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必须承认,你做到了。”说完,他直起身子,放开梁筱唯,一边后退,一边用食指指向她,轻笑着宣告,“我对你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要成为你的朋友,不论需要用什么手段。”说着,他冲着身后的小弟们仰仰下巴,厉声吩咐道,“以后见了梁筱唯要叫唯姐,听明白没?”
几个小弟齐声朝梁筱唯喊道:“唯姐!”
董叙阳这才满意地带着小弟们离去,望着他乐得发癫儿的脚步,梁筱唯有些哭笑不得。回过神来,她不甘示弱地冲他走远的背影吼道:“做梦!我才懒得理你!”
可惜,光声音大是没用的。这不,今天董叙阳就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做梦的是梁筱唯自己。
二
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映入眼帘的是身体半蹲、双手抱头,被董叙阳的小弟们围在天台角落的李旭和许贝妮。董叙阳懒懒地倚着栏杆,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笔记本,看到梁筱唯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招呼道:“梁老师,来得比想象中快嘛!”
“谁是你老师,少套近乎!”梁筱唯不耐烦地回了他一句,看向角落里的许贝妮时,发现她也正望向自己,眼神里满是愤怒。
梁筱唯看看腕表,离早自习还有十分钟,正是学生会检查到校情况和课堂纪律的时间。上次她帮班主任送落在教室的教案本,特别留意了教导主任贴在办公桌旁的值日表格,单周周四,也就是今天,来他们班检查的人是温明。她可不想因为董叙阳,错过难得的与温明见面的机会。自从上次梁筱唯坦承帮他妈妈求情的事情之后,温明就好像在刻意避开她一样,明明住一个小区,竟再也没有碰过面。
“董叙阳,你到底想怎样?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梁筱唯口气极不友好。董叙阳却没有生气,而是将手中的笔记本递了过去。梁筱唯随手翻开,却瞬间震惊了。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软皮笔记本里至少有一半的篇幅写满她的名字。
梁筱唯,去死吧!
梁筱唯,你这个出头鸟,早晚被枪打。
我讨厌你,梁筱唯。
梁筱唯,我看见你笑就觉得恶心。
梁筱唯,我警告你,别想跟我争班长的位置。
董叙阳得意扬扬地说:“看到了吧,我昨天说许贝妮是故意找人整你,你还不信!这不,我早上随便一翻她的书包,就找到了‘证据’。”
梁筱唯下意识地望向许贝妮,她倔强地别过头,小声说:“没错,根本没有什么作弊的事情,是我花钱找职高那帮小太妹借这个由头找你麻烦的。本来想着如果你敢为我出头,就让她们给你点儿教训。哪知道……哎呀!”站在许贝妮身边的男生看到董叙阳面露不悦,便猛力推了许贝妮一把,她脚下不稳撞到李旭,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你怎么推女生啊!”梁筱唯呵斥董叙阳的小弟,伸手去拉许贝妮,不料许贝妮却甩开她的手,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还不忘扶起吓傻了的李旭,像个大姐姐一般帮他拍了拍后背上的尘土。
董叙阳懒洋洋地走上前来,笑容里带着些戏谑:“我就是想让你认清自己。班长,如果我真的想打李旭,你除了能帮他拍拍身上的土,还能做什么?还有,别怪我没警告你,以后谁再敢找梁筱唯的麻烦,就是跟我董叙阳过不去。”
许贝妮虽不服气,也只好点头。她毕竟是女生,想起前几天董叙阳掐住梁筱唯那一幕,心里立刻打起了鼓。要不是班长的“帽子”戴在头上,加上旁边胆小怕事的李旭还靠自己撑腰,她大概早就泄气,无法抑制一直要往外涌的眼泪了。现在,许贝妮更加讨厌梁筱唯了,她明明长得并不怎么出众,却偏偏能得到班上最厉害的霸王董叙阳的庇护,单是这一点,许贝妮就输定了。可是,走着瞧,她才不会就这样认输。
“那么,跟梁筱唯道歉!”董叙阳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梁筱唯想说“算了”,却被董叙阳拉开,他站到许贝妮面前,加重语气,“跟梁筱唯道歉!”
许贝妮大大的眼睛里泛起雾气,她紧咬着嘴唇,望望梁筱唯,又望望董叙阳,两只手攥得越来越紧。两个人正僵持着,只听铁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接着传来一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这声音实在太耳熟了,梁筱唯一个激灵,几乎条件反射般地想要远离董叙阳,她转身大步跑到温明身前,下意识地想撇清关系:“学长,我们班董叙阳欺负同学。我是来制止他的。”
“你来制止?”温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梁筱唯,语气温和,却分明藏着些嘲笑的味道,“我记得你们班班长是许贝妮吧?你一直这么爱多管闲事吗?”
多管闲事?言下之意,梁筱唯之前帮他妈妈求情,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多管闲事”而已吧?梁筱唯愣愣地站在原地,董叙阳却不乐意了,挤到两个人中间,声音迅速冰冷下来:“学生会成员就能这么嚣张?我今天要是拉着这帮人赖在天台上闹事,倒要看你怎么回去跟教导主任那老头儿交代!”
梁筱唯不想温明因为她被教导主任数落,只好主动劝和,用少有的温软语气对董叙阳说道:“我们回去上课吧,有什么事下课再说。”
董叙阳回头看了梁筱唯一眼,仿佛洞悉了她态度突变的缘由,眉毛不由得拧得更紧,嘴角露出一抹带着邪气的微笑。他伸手揽住梁筱唯的肩膀,吊儿郎当地把脑袋凑了过来,有些赖皮又有些认真地说:“除非,你答应和我交朋友。”
“无趣!”温明冷哼一声,“你们再不回教室,我有权给你们每个人记一次大过,这会存入你们的……”
“档案是吧?”董叙阳打断温明的话,挑衅道,“你们这种好学生真是对‘拿老师唬人’这种把戏百玩不厌。有种来点儿真格的啊,单挑要不要?”
梁筱唯一看形势不妙,立刻拼命摆手,大声制止:“好了,好了!董叙阳,我答应,我答应了,快回教室吧!”
董叙阳的眉头舒展开来,笑意浓浓地放开梁筱唯,转身招呼他的小弟当先朝楼梯走去,经过温明时,还不忘故意撞了他一下。
梁筱唯面色尴尬地望着温明,想说些什么,然而对方却没有给她机会,温明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转身走了。
许贝妮在梁筱唯身边站定,从她手中夺过笔记本,眼神里仿佛带着千万根刺,声音也因为怒意而微微发颤:“梁筱唯,我就是看不惯你,不管你使出什么花招,都别想抢走我的风头。在咱们班,班长只能是我,最风光的女生也只能是我!”
三
梁筱唯原以为“做朋友”什么的,不过是当时随口一说,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然而,董叙阳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这几天,早上总会有来历不明的面包、牛奶、火腿肠出现在她的桌洞里;课间,董叙阳的小弟会“噌”地蹿到梁筱唯身边,帮她收起上节课用的课本,找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练习册,翻到正确的页码,整整齐齐地摊开在梁筱唯的面前;中午,学校食堂,这帮人非要撵走坐在梁筱唯身边的同学,让她接受着众人愤怒的注目礼,在明明挤得没地儿插脚的食堂独享一张餐桌;下午放学,回家路上原本难得的清静时刻也被紧紧跟在梁筱唯身后的董叙阳一行人破坏得彻彻底底。
当然,这些还不算什么。这天中午,放学铃一响,梁筱唯就被董叙阳一路拽到食堂,他三下五除二将食堂中央的几张餐桌拼到一起,把梁筱唯摁到自己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掏出钱包甩到其中一个小弟身上,随意地摆了摆手:“每道菜都买一份。”
几个男生在食堂里来回穿梭,梁筱唯眼前的超大桌子上很快摆满了各类菜肴。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久久才吐出一句话:“你有病吧?”
董叙阳漫不经心地挠了挠下巴上新长的一颗痘痘,微微蹙眉:“梁老师啊,虽说你现在是我的朋友,但你的态度跟语气,”说着摇摇头,“我真是不太满意。”
梁筱唯望了望四周聚拢而来看热闹的人群,不禁气结。到底是谁让谁不满意啊,这家伙总是时不时让她变成围观对象,还没找他算账呢!
见梁筱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董叙阳绽开笑容,柔声道:“好啦,好啦,我其实最讨厌炫富啦!今天这样做是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老师,看谁还敢欺负你!以后不会啦!现在,开吃!”
董叙阳将手中的筷子递给梁筱唯的同时,温明扒开人群走了进来。他看都没看梁筱唯一眼,直接走向董叙阳:“同学,请将餐桌移回原位。你铺张浪费我管不着,但请不要妨碍别人用餐!”
董叙阳将筷子重重拍在桌面上,起身与温明对视:“你是故意的吧?非要打一架才满意是不是?”
“我不主张武力解决问题,但如果你一再挑衅……”温明拉开校服外套,表情也显得更加冷漠,“我也不介意用拳头告诉你一些道理。”
董叙阳愣了一下,竟突然笑了起来。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笑容有些诡异的脸上,明晃晃的,闪得梁筱唯几乎睁不开眼。
董叙阳的小弟们走上前来,却被董叙阳大声喝止:“谁都不许帮忙!”
正午的食堂里,董叙阳与温明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梁筱唯竭力想要制止,然而她的声音很快被混杂在一起的叫好声与唏嘘声完全淹没。眼看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近,战火一触即发,梁筱唯只好踩着凳子站到餐桌上,高高举起手中盛米饭的瓷碗,用力砸向铺着大理石的地面。一声震耳的脆响终于让人群安静下来。
众人还在发愣的工夫,教导主任已经闻讯赶了过来。一场好戏还没开演便戛然而止,梁筱唯、董叙阳、温明三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愤怒的教导主任“请”到办公室,接受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思想教育,谈话的最后,主任宣布了他的处罚决定。温明作为学生干部,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得不够克制,不仅没有起到榜样作用,还使事态进一步恶化,因此,暂时撤销温明学生会主席的职务,以示警醒。梁筱唯则因为损坏公物,被罚写千字检讨,并张贴于公告栏展示一周。至于董叙阳这个罪魁祸首,教导主任却只是握拳轻捶了他肩膀一下,故作严厉地说:“你以后别再给我惹事,就冲我和你爸这几十年的朋友关系,他儿子就是我儿子,下次再做错事就得吃拳头,听明白了吗?”见董叙阳笑嘻嘻地点了头,主任将他们一起轰出了办公室。离开前,梁筱唯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想为温明打抱不平,却被董叙阳从身后用力拽住,踉跄着退出了办公室。
回教室的途中,夹在两个高个子男生中间的梁筱唯接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下午放学铃声一响,她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到跑出校门,回头没发现董叙阳的影子,才安心地放缓步子。
因为过往的教训,梁筱唯打定主意在这个新环境里安分守己,默默无闻地做个最不起眼的“布景”,可为什么怎样都改变不了变成众矢之的的命运?不,不行!梁筱唯摇摇头,别人误解、厌恶她,她尚可以满不在乎,但温明不行,她心里有着强烈的想要走近他的愿望。她想成为他那样坚韧的人,想以他为目标,攀爬至漫长人生里的每一个高点。梁筱唯咬咬下唇,做了一个决定。
四
吃过晚饭,梁筱唯换下校服外套,在咖啡色小圆领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米色毛衣开衫,深蓝色紧身牛仔裤衬得她双腿修长笔直,一双黄色高帮帆布鞋亮丽中透着帅气。她抱起巧克力,脚步轻快地下了楼,刚走出单元楼门,便下意识地掏出手机。
下午放学之后,她特意编了个理由找温妈妈要到了温明的手机号,回家的路上便给他发了短信,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复。梁筱唯拿不准温明是没有看到还是故意不回,一边猜测着一边又一次检查自己发出去的那条短信:温明哥哥,我是梁筱唯,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请晚上六点半在小区左边的公园门口等我。
明明很正常,为什么温明连一个“好”字都没有回她呢?梁筱唯长长地叹了口气,怀里的巧克力仿佛感受到主人的不悦,直起脑袋,亮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梁筱唯,又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她的脖颈,使劲蹭了起来。梁筱唯被巧克力弄得一阵痒,笑着把它丢到地上,蹲下来,用手指着它的脑袋,佯装生气地训斥道:“老蜜,撒娇卖萌是没用的。从现在开始你要自己走路啦!”说完拍拍它的脑袋,起身向前走去。
从前,因为害怕跛脚的巧克力被路人嘲笑,出去散步的时候梁筱唯总是把它抱在怀里。可是慢慢地,她发现这样的刻意保护竟让巧克力变得郁郁寡欢。看着巧克力充满期待的眼神,梁筱唯明白了与其说是怕别人嘲笑巧克力,倒不如说是怕别人嘲笑养巧克力的自己。从那以后,梁筱唯便坦然了,而获得自由的巧克力虽然跑得踉踉跄跄,却感觉开心了许多。
梁筱唯在靠近公园大门的竹林前找了张石凳坐下,看看时间,才六点一刻。她不愿给温明一种自己很迫切的感觉,便打算先四处转转。沿着石子小路攀上一座小山林,巧克力远远跟着她,时不时在树下停顿张望,或是凑近某块石头闻一闻。越往上走,秋天的气息便越浓厚,风将泛黄的树叶吹得哗啦哗啦响,夕阳还在尽力绽放最后的霞光,周遭的植物被映成灿烂的火红。梁筱唯站在山顶,仰起头,将手背搁在额头,长长呼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轻的抽泣声。
梁筱唯先是一惊,而后壮着胆子向声音的源头走了几步。晚霞中,一个穿着和她同样校服的女孩儿侧坐在一块石头上,头埋得很低,看不清模样,披在背上的长发随着抽泣轻轻摆动。梁筱唯本想悄悄走开,毕竟没有人喜欢在躲起来哭的时候被抓个正着,然而不巧的是,被几片落叶盖住脑袋的巧克力受了惊吓,“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女孩儿立即警觉地回过头,恰好看到站在身后、一脸尴尬的梁筱唯。而梁筱唯之所以尴尬,是因为面前的女孩儿竟是班长许贝妮。
一向傲娇的许贝妮,怎么会躲在这里哭呢?听说她家在市里最高档的星月别墅区,可星月别墅区离这里有十几公里吧?梁筱唯压下心中的疑问,慌慌张张地从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塞给许贝妮:“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早点儿回家,太晚了不安全!”
不等许贝妮回应,梁筱唯便匆忙沿着石子小路向下飞奔。巧克力仿佛也感受到梁筱唯的急迫,撒开小腿紧紧跟在后面。
直到梁筱唯完全从视线里消失,许贝妮还在攥着面巾纸发愣。突然,她懊恼地踢飞脚边的一个小石块。明明躲得这么隐蔽了,为什么还是会遇到别人?还偏偏是自己最看不惯的梁筱唯!真不知道她明天会在学校里怎么宣扬这件事。
气急之下,许贝妮双手懊恼地揉着头发,手指不小心碰到耳朵,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她看看手心的血渍和小臂上的瘀青,脸上浮现一抹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悲凉笑容。
五
梁筱唯赶到公园门口时,正看到温明坐在她刚才坐过的石凳上。看到她,温明直起身:“找我什么事?”
很平常的语气,脸上也没有透露出一丝情绪。这样冷淡疏离的态度让梁筱唯有一瞬间的茫然,接着心里涌起一阵愤怒。她刻意换了衣服,紧张兮兮地发短信约他见面,又紧赶慢赶地跑下来找他,都只是为了看他这张不冷不热的脸吗?她害他丢掉了学生会主席的职务,他不是该生气吗?这样漠然的态度反倒比痛骂、指责更令梁筱唯不爽。然而即便如此,梁筱唯还是快速调整了一下情绪,弯腰把正要从她脚边跑走的巧克力抱在怀里,尽量口气友好地问道:“你吃过饭了吧?”
温明抬手看了一下腕表,依旧保持平淡的语调:“吃过了,待会儿要上晚自习了。你有话不妨直说。”
梁筱唯用力深呼吸几下,将怀里的巧克力放到地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冷下脸来,语气也带了几分恼怒和委屈:“跟我说句话就那么让你不耐烦吗?我做错什么了?我帮你也有错吗?我告诉你,我是用帮董叙阳那个浑蛋补习为你妈妈换来的摆摊特权。你要是不稀罕就直说,我还不乐意委屈自己呢!”
温明明显一愣,梁筱唯望着他渐渐皱起的眉头,心里也有些后悔。是她太冲动了,这番话不仅不能缓和她和温明的关系,反倒会火上浇油。她无措地咬了咬嘴唇,看了看趴在脚边正用鼻子嗅一簇野花的巧克力,声音缓和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我稀罕啊,怎么可能不稀罕?”温明打断梁筱唯,笑了起来,“多亏了你,为了帮我妈妈给讨厌的人补习,为了让我不受教导主任训斥答应跟讨厌的人当朋友……你简直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真的很感谢你。”
梁筱唯当然听得出温明话里满满的嘲讽。照她的脾气,原本大概会直接转身走掉,从今往后和此人再不相干,但因为对方是温明,所以她可以低下头,可以暂时抛开自尊心,甚至提起那段令她觉得羞耻难当的往事。梁筱唯径自走到石凳旁坐下,语调变得低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温明挑了挑眉,好看的五官因为不耐烦而皱了起来,“我好像没有义务听你的故事吧,我……”话还没说完,原本趴在旁边的巧克力突然叉开四肢,微微摇动尾巴,同时仰起脑袋朝温明吠叫,仿佛在向他发出警告:再凶我的主人,就对你不客气!
“巧克力!”梁筱唯厉声呵斥,并抬手招呼道,“过来,来这里。”巧克力看了温明一眼,转头跑到梁筱唯脚边站定,望向温明的眼神却依旧充满敌意。
“故事发生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梁筱唯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她知道,如果这次不说,下一次能鼓起勇气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在温明没再反驳,而是慢慢走到一旁,脊背抵着竹林外面的围栏,默许了梁筱唯的倾诉。
“那年,有个乡下女生转到了我们班。老师安排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角落,也就是我的侧后方。她很惹人注目,不是因为漂亮,也不是因为家境好,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家太穷了,而她长得实在太一般,配上那件不知是谁留下的肥大旧校服,甚至称得上丑。那时候大家都单纯得很,或许是因为太过单纯,反倒显得真实得残忍。每天都有男孩子围着那个女孩儿叫她丑八怪、穷光蛋,他们恶意捉弄她,往她的桌洞里塞各种可怕的虫子,在她背后贴搞怪的字条,站在讲台上朝她扔粉笔头,偷偷扎破她的自行车车胎……总之,那个年纪能想到的恶作剧招数全用上了。我虽然没有欺负过她,却也没怎么友好地对待过她。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大雨,她浑身湿漉漉地赶到教室,刚一坐下,上课铃就响了。我在前排听到她掀起桌板,然后又猛地盖了下来。四周的男生都在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我不悦地回头望了她一眼,用口型对她说‘上课了’,她对我憨笑一下,然后将桌板压得紧紧的。课上到一半,老师发现她竟没拿出课本,便训斥了她一通,叫她赶紧拿出课本,并罚她站着听课。她脸涨得通红,却纹丝不动。周围的男生都在偷笑,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冲过去,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大力掀开了桌板。
“结果,一群马蜂顺势从课桌里飞了出来,全班同学四散逃离,教室里乱成一团。我被马蜂围在中间,完全吓傻了。关键时刻,是她脱掉校服外套罩在我头上,拉着我跑出了教室。后来我们才知道,上课前,班上最常欺负她的男生往她桌洞里扔了一个马蜂窝。她不想连累大家被马蜂蜇,所以才死死压着桌板。我望着她脸上、颈上被马蜂蜇的红包,心里愧疚不已。
“从那之后,班上再没有人欺负她,反而刻意给她更多关爱。而我更是因为她的善良主动走近她,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好到最好看的橡皮、最喜欢的洋娃娃、最不能舍弃的发卡都可以毫不犹豫地送给她。她常说,遇见我是她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她还说,我就是她阴暗生活中的太阳。
“升入五年级的第一天,放学后我们一起去小吃街吃她妈妈卖的麻辣烫。她说她要把我隆重介绍给她妈妈,要请我吃麻辣烫里最贵的菜类,以此宣告我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可谁能想到,我们刚刚走进巷口,就看到了她的妈妈正和几个执法的城管在拉扯,胳膊被不小心撞翻的锅里的红油烫伤。她哭着跑过去,而我却傻傻地望着那个站在城管执法车前面的高大男人不敢动。她像只发疯的小兽,扑向那几个城管,却不小心把自己绊倒,额头磕到尖锐的石头,当即流出血来。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年轻的城管望着我对车前抽烟的男人说:‘队长,那不是你女儿筱唯吗?’
“后面的故事可想而知。她不得不跟妈妈回了乡下,临走那天,同学们都站起身,只有我坐在位置上,因为心虚,一动也不敢动。她缓步走上讲台,然后叫了我的名字。她哭着说:‘梁筱唯,你爸爸是个浑蛋!你也是个浑蛋!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说完,她抓起桌上的粉笔盒,抛向了我。
“从那以后,直到毕业之前的日子,我仿佛成了她刚到班里时所扮演的那个角色。每天承受各种各样的恶意伤害,却只得假装毫不在意,不然,他们就会欺负得更加起劲。”
“所以……”说到这儿,梁筱唯转头去看身旁的温明,天已经完全黑了,昏黄的路灯打在他的头顶,柔和的灯光下,他的表情变得温和,眼神中也多了怜悯。巧克力不知何时已经睡着,趴在石凳旁发出轻微的鼾声。
梁筱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所以,我帮你不是多管闲事,不是故意博人眼球,也不是想赢得你的感激,更不是要扮演什么救世主。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这个朋友,哪怕要用‘给讨厌的人补习’这样的条件作为交换也没有关系。”
六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的地理课,梁筱唯都在回想昨天温明听完那个故事之后给她的回应。他先是沉默许久,久到梁筱唯以为他睡着了,尴尬地抱起巧克力想和他说再见,然而他突然大步走到梁筱唯身边,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绽开一抹令人晕眩的好看笑容,宠溺地说:“傻瓜。”
想到这儿,梁筱唯又一次低下头偷偷咧开了嘴角。就在这时,一张揉成一团的字条掉到她的桌上。梁筱唯下意识地转头看董叙阳,却发现他正趴在桌上酣睡。展开字条,许贝妮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我下山时碰到了你和高中部的温明学长,当然,也听到了你们的全部对话。如果你答应对昨天见到我的事保密,我也会假装从没听到过那些话。
另外,中午吃饭路过你课桌的时候,发现你摆在最上面的那页数学习题有道解错了。我把正确解法写在了字条背面,你自己看吧,不用谢。
梁筱唯将字条翻过来,看到密密麻麻的公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刚刚被威胁的不爽也瞬间被崇拜冲走大半。这道题的确令她苦恼了很久,说来也怪,她其余科目成绩都数一数二,唯有数学一直很吃力,而许贝妮却被数学老师称为“数学怪才”。想到这儿,梁筱唯笑着提笔写下:
真不好意思,我梁筱唯行得正坐得直,我跟温明本就什么事没有,你威胁不到我。如果你真的想让我为你保密,就帮我补习数学,当我的专属数学指导老师,让我的数学成绩在期末考试时冲进前十。怎么样?
几分钟后,梁筱唯收到了许贝妮笔力很重的简洁回复:成交。
“成交?”
梁筱唯被头顶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抬头发现董叙阳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她看了看空空的讲台,才反应过来已是下课时间,忙将字条收进口袋,董叙阳俯身展开笑颜,“我已经跟我爸商量好了,以后每周六早上八点你来我家帮我补习,就从这周六开始哈!”
“八点?”梁筱唯惊叫出声。
“太晚了吗?那改成七点好吗?”董叙阳戏谑地笑起来,拍拍梁筱唯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啦好啦,女孩子常皱眉会长皱纹的。周六我爸会派车去接你的。拜托打扮好看一点儿再过来,不然会影响我的学习情绪的。”
董叙阳说完大步走回座位,伸了个懒腰,继续趴下睡觉。留下梁筱唯独自接受全班同学疑惑、暧昧和戏谑的眼神洗礼。梁筱唯长舒一口气,暗自说了几遍“镇定”才压制住去踹董叙阳几脚的冲动。
七
周六清晨,梁筱唯推开单元楼门,迎面袭来的冷风让她原本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起来。她裹了裹身上的呢子外套,走下阶梯。一辆黑色奥迪横在门口,梁筱唯刚想绕过去,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拦住她,先是微微颔首,接着语气和缓地问道:“是梁筱唯小姐吗?我是董家的司机,少爷让我在这里等您。”
梁筱唯愣了几秒钟,才想起董叙阳之前说会派车接她。她尴尬地笑笑:“您叫我筱唯就行了。”
“那请筱唯小姐上车。”男人客气地拉开后车门,右手很周到地撑在梁筱唯头顶。梁筱唯从未受过如此礼遇,别扭地说了句“谢谢”就迅速钻进车里,唯恐这个看起来和她爸爸差不多年纪的伯伯像偶像剧中演的那样,哈着腰帮她提裙子。当然,等她坐定才想起自己穿的是牛仔裤,没有裙子给人家提。
车里很暖和,除了刚上车时司机伯伯给了梁筱唯一盒牛奶、一块放在漂亮纸盒里的奶油蛋糕,并交代“是少爷嘱咐买给您的”之外,就再没有开口跟梁筱唯讲过话。梁筱唯将手肘撑在玻璃窗上,百无聊赖地欣赏起窗外的风景。
深秋,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全变成了金黄色,扇形树叶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穿着荧光色外套的清洁工人正拿着簸箕收起落叶倒进一旁的竹筐里。车子经过时,带起一阵风,地上的落叶旋转着飘起来,形成美丽的旋涡。梁筱唯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四季里她最爱秋天。她从不觉得秋天寂寥萧瑟,相反,在她看来,秋天的一切都好像使用了柔光模式,处处显露着温暖柔和。
董叙阳早早在门口迎着了,他很难表达心里有多么期待,虽然他自己也解释不通,为何要期待一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人。天还没亮他就醒了,先是打电话给司机秦伯,让他去接梁筱唯,接着便开始梳洗、换衣服,折腾了半个小时才算满意。怕爸妈在梁筱唯不自在,还把他们轰出了家门,安排爸爸去找老朋友钓鱼,让妈妈去好姐妹家和她一起去做美容。
董叙阳忙碌了一个早上,只等着梁筱唯一下车就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甚至连若无其事中又夹杂着帅气笑容的“没关系”都练习好了,然而当车子终于在“千呼万唤”中缓缓行驶到身边,他一探头,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梁筱唯这货竟然在后座上呈匍匐姿势睡着了!
董叙阳气鼓鼓地拍了拍梁筱唯的背,梁筱唯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转头对上董叙阳的视线,惊叫一声,双手下意识地一推。董叙阳猝不及防,脚跟碰到路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也许是因为这个不愉快的碰面,接下来的补课时间里,董叙阳一直怒气冲冲,不时拿梁筱唯出气,梁筱唯自知理亏,只好任他找麻烦。在一个语法点讲了十遍,董叙阳仍坐在沙发上边打游戏边摇头说“不懂”时,梁筱唯的耐性彻底被摧毁,将英语课本甩到董叙阳身上:“爱学不学,本姑娘不伺候了!”
董叙阳双手撑住沙发扶手,轻轻越过去,拦住梁筱唯的去路:“好啦好啦!都十一点半了,先去吃饭,下午再继续吧。”
梁筱唯被董叙阳拉着穿过二楼的华丽大厅,下楼梯左转,走进一间超大的房间。整间房的布置以白色为主,简单素雅的白色墙壁上贴了一层亮白色含银色暗纹的壁纸,长形餐桌上铺着白色缀着蕾丝流苏的桌布,白色高脚椅整齐地摆放在长桌两旁,同款椅套却比桌布做得更显精致,蕾丝流苏顺着椅背一直垂到椅子脚。头顶的水晶吊灯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七彩光芒,靠近阳台的位置摆了一个白色的格子架,架子上摆满形状各异的透明花瓶及瓷器。远看那格子架像一扇拉开一半的门,巧妙地隔开了里面的厨房,又不破坏整间房的雅致。
见到此景,梁筱唯已经毫不惊讶了,所有的赞叹在刚进入大厅时就已用光了。连餐厅都装修得这么奢华,客厅卧室可想而知。
董叙阳将梁筱唯按坐在长桌左边第一个位置,自己则坐在梁筱唯侧前方的主座上。刚坐定,两位身穿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的阿姨便托着大大的托盘从里间走出来。梁筱唯甚至叫不出那些菜的名字,只是觉得这些菜摆得也太好看了吧,好看到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董叙阳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都是家常菜,随便吃点儿吧。”
梁筱唯转头白了他一眼,但此时此刻她可不想置美味佳肴于不顾,去跟董叙阳吵架。她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边吃边在心里嘀咕:董叙阳的老爸不过是个建委副主任,眼下的生活也太过奢靡了吧。想来一定捞了不少油水。她多吃一点儿,也算帮广大老百姓讨回了一点儿公道。
这样想着,梁筱唯的吃相豪迈得已几近不雅。可不知怎的,望着嘴巴塞得鼓鼓的梁筱唯,董叙阳竟失神地笑了起来。
八
下午的时间过得比梁筱唯想象中要快。因为,吃过午饭董叙阳就躺在卧室的沙发上睡着了。梁筱唯本想叫醒他,又觉得是难得的偷懒机会,便双手托腮欣赏起院子里的风景,却不知不觉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夕阳西下,她揉揉惺忪的双眼,转头发现董叙阳竟还没醒。
“这只猪!”梁筱唯小声咕哝了一句,并未觉得心虚,反倒拿起一旁的抱枕,高高举起,刚想往下砸,却被董叙阳的睡容吸引住了。以前看书上说,不论是什么样的人,卸掉防备陷入睡眠之后都会变得像孩子一样纯真无邪。现在看来果然如此。那温明呢?不知道卸掉冷漠、抛开压力的温明睡着时会是什么模样。
“喂!被本帅哥的帅气睡相迷倒了吧!”董叙阳扬起嘴角,起身对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梁筱唯说道,“你可别想耍赖,我刚才就醒了。初步估算,你一共偷看了我三分四十五秒。”
梁筱唯明明窘迫不已,却还是强装镇定,一把将抱枕扔到董叙阳脸上:“谁稀罕看你,只是闲得无聊在数你脸上有几颗雀斑而已!”
董叙阳哈哈大笑,笑够了抬手看看腕表:“走吧,送你回家。”
梁筱唯指了指桌面上大概只翻了三页的英语课本:“就这样?你连一个语法都没有学会……”
董叙阳清了清嗓子,将梁筱唯今天讲过的所有语法点从头至尾背了一遍,耸耸肩:“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笨啊?本帅哥听一遍就记住了好不好?”
因为董叙阳坚持护送她回家,回去的路上梁筱唯再没了欣赏风景的雅兴。车子渐渐接近梁筱唯家所在的社区时,她伸手指了指那条每天放学回家必经的巷子,对司机说:“秦伯,麻烦走那条小路吧,近一点儿。”
梁筱唯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决定竟改变了董叙阳和温明的关系。
车子刚转进小巷,董叙阳突然皱了皱眉:“那不是那个被撤职的学生会主席吗?”
梁筱唯紧张地望过去,站在温妈妈身边帮忙烤面筋的高个子少年,那个即使穿着最平常的白色毛衣也好看得夺目的少年,不是温明还能是谁。梁筱唯看到董叙阳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抓住董叙阳的胳膊,语气中带着一丝请求:“你别找他麻烦。”
董叙阳望着梁筱唯,眉头慢慢拧了起来,他讨厌这样的梁筱唯,讨厌她为了别人低声下气,完全没了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飒爽劲儿。于是,他掰开梁筱唯的手,冷冷地对秦伯说:“停车。”
董叙阳推开车门,走向温妈妈的烧烤摊。梁筱唯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强烈的不安告诉她,他只会做出比她想象中更加过分的事情。所以哪怕他已经在温明面前站定,梁筱唯还是不死心地拽住他的衣角,恳求道:“我们快走吧。”
董叙阳没有理会,拿起烤炉上一串刚烤熟的鱼豆腐塞进嘴里,对一旁的温妈妈说:“阿姨,你儿子手艺不错呢,这些鱼豆腐,还有烤面筋,再加上那些肠,我全都要了。”说着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不用找了。”
温妈妈喜不自禁地接过钱,嘴里说着:“那怎么好意思呢?”手上却快速将钞票折好放进腰包。温明转头冷厉地对温妈妈呵斥道:“你干吗呢?快点儿找钱。”
董叙阳拿起一串烤面筋递给身后的梁筱唯,笑着对温明说:“难怪你见不得别人铺张浪费,原来是家里困难。大家都是同学,就当我照顾你的生意啊,何必跟钱过不去……”
董叙阳话还未说完,衣领已被温明揪住。温明隔着烤炉逼近董叙阳的脸,狠狠地说:“我警告你,离我远点儿。”
梁筱唯和温妈妈都吓傻了,她们都没见过这样凶狠的温明:一张好看的脸隐在渐暗的天色里,五官因愤怒而有些扭曲,揪住董叙阳衣领的手指慢慢收紧。秦伯慌张地跑过来,拿起手机打算报警。温妈妈小声训斥他:“明明,快放手。”梁筱唯也焦急地喊道:“你快放了他,会出人命的。”
等温明松开手时,董叙阳的脸已变成了淡青色。他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梁筱唯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死死拖着他的胳膊,唯恐他忽然向温明动手,大声嚷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董叙阳哑着嗓子指了指温明:“你会付出代价的。”刚想转身,却被温明叫住。梁筱唯心里一紧,没想到温明只是将烤炉上的各类烧烤往塑料袋里一装,递给董叙阳:“喏,都给你,多了算我的。”
董叙阳突然笑起来,打量了温明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开始有点儿喜欢你了!”
转出巷子,梁筱唯赌气不再坐董叙阳的车,董叙阳嘻嘻哈哈地跟在她身边,边吃烧烤边说:“温明这家伙还不赖,有骨气,像个爷们儿。”
梁筱唯蓦地停住脚步,转头一把夺过董叙阳手里的烧烤,跑了两步放到路旁一个乞讨的孩子面前,远远地冲着愣在原地的董叙阳大喊:“你这种人,连吃他烤的烧烤都不配!”说完转身跑远。
董叙阳气得一脚将路边的易拉罐踢出去老远。可是,只气鼓鼓地走了几步,嘴角又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他想自己一定是中毒了。因为看到恢复凶巴巴模样的梁筱唯,他竟然有些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