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旧案

徐卿芸离京后半个月,大祁军队班师回朝。

因着徐陵风生死不明一事,朱怀景特意去了梁将军府上一趟。梁将军梁肃,多年来奉命驻守边境少有归朝时候,在朝中更是与朱怀景这位刑部侍郎少有交集,乍然听管家来禀朱怀景亲自登门,又听副将分析了朱怀景和失踪小公爷的关系,梁肃顿感来者不善。

“就称我病了,不方便见客。”梁肃对管家大手一挥,说道:“病气过给侍郎就不好了,待本将军病好了定会亲自登门拜访,有什么话留着以后再说。”

吃了个闭门羹,这对朱怀景而言还是件稀奇事。

若是心中没有秘密,即使见上一面又如何,如何避而不见,反而显得事情棘手起来。朱怀景看着紧闭的将军府大门,突而问道:“林落可有传信回京?”

“暂未。”

除了明面上的林落,朱怀景暗中还派遣了几位府上的客人帮忙随同保护徐卿芸的安危。如今两方都没有消息传来,那么这半个月的路途便是顺利的,可不知为何,朱怀景依然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京中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他得去她身边方能安心。

“回府,准备进宫。”

闻墨不赞同地劝道:“大人,如今我们的身份已经被陛下掌握,陛下若反口,只怕我们将会难以脱身,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宫里暂时还没有明确的消息传来,此时贸然进宫实在是太急近了些,我们不妨再等等?”

闻墨所言朱怀景自然明白,等陛下的态度,等百官的态度,朱怀景自问自己一生二十余载从未停歇国脚步,却还从未有过此般无力的感觉。然,如今所能做的,也唯有等待二字。

朱怀景转而带着闻墨去了一趟刑部大牢,那里如今关押着三位梁将军带回的北戎降将,即使对面领兵首领,若无意外应当能够多少问出一些关于徐陵风的消息。

坊间关于自己的传闻朱怀景多少知道一些,冷漠无情或是心狠手辣······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朱怀景从不在意,更不会去做多余的辩解。倒不是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之类的话,就单单觉得没有必要。

他不会因为别人的妄论失去什么或是得到什么,旁人的爱憎本身也无关紧要。

即便在刑部也不是一来就大刑伺候,一番询问过后闻墨带着一位笔录官出来,回话道:“大人,里面的三位都说不认识什么徐陵风,对我军副将也没什么印象。您看,需不需要对他们动刑?”

对方身份特殊,即便是刑部侍郎,在未得到陛下手令之前都不能轻易动用私刑。

朱怀景在前向刑房走去,一路上蹚过地上脏污的血水,不过一二十步,鞋底白色的丝绵便已经污糟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刑部大牢于皇宫东北角一隅建立,此处原本是宫中意外暴毙宫人的葬身之处,后有闹鬼传闻又起多桩命案,先帝信鬼神,未经调查便只下令封锁此地。

新帝亲政第一年力排众议下令挖出所有尸骸重新安葬,命工部于此处监造新的刑部大牢。第二年朱怀景调任刑部,第一个主管的案子便是大理寺移交的周英才贪污案。

周英才与朱怀景算得上是同窗,私下里偶有往来。朱怀景接手案子后周家老夫人亲自登门拜访,话里话外都是提醒朱怀景当初的同窗情谊、自身孤苦怕老来无倚,希望朱怀景能够看在桩桩件件理由网开一面。

周英才初入吏部便有卖官的胆量,朱怀景并无姑息之意。

没收家产做以充公,周家三代不得入朝为官,周英才及其他涉事官员无一幸免,皆判于秋后问斩以儆效尤。

周英才嘴硬不肯供出授权卖官者,在刑部大牢里生来死去七八个轮回才撬开的他的嘴,朱怀景亲自审问,也由朱怀景监刑。

人从刑部大牢里提出来的时候已经断了四肢,手脚软趴趴的摊在地上被狱卒粗鲁的提溜着扔上的刑场。原本也算得上是个俊逸的少公子,如今瘦小得只剩下粗黄的人皮和嶙峋细骨勉强能看得出几分人样来。

周英才双目还能视物,却不见当年大殿作答的风采,一汪泉眼已成死水。

“朱怀景,枉我当初瞎了眼以为你是值得相交之人,却不想你心狠至此,竟真的半分情面也不讲一定置我于死地。”周英才四肢瘫软,头却还能回转去看身后监刑官,畏惧却又刻骨的恨让周英才的眼眶被血色染红,几欲泣血的模样,“我本罪不至死,若非你在陛下面前诡辩因果,我今日本命不该绝!”

“朱怀景,你是个怪物。”

“你没有心肝。”

在牢狱里这两个月周英才多少次用可伶祈求的眼光看向朱怀景就失望过多少次,这个人就冷漠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被折磨至断手断脚,无论自己如何哀嚎受刑,朱怀景却淡然的像是受刑的只是个无知无觉得死物。

周英才的四肢是被扯断的,只有耳闻从未见过的五马分尸的极刑被用在周英才的身上,只除了没有在颈部绑上缰绳,周英杰四肢被马匹拖拽着活生生拉扯断了筋骨,最后只堪堪粘连着些许被拉薄的皮肉。

朱怀景站在阳光下看了一会儿,只淡声说道:“拖下去。”

“司长,要不要找个郎中给他看看?”胳膊是彻底废了,但现在同党的下落还没有问出来,要是让人活活疼死在牢狱里,上面恐怕会怪罪。

“让罗神医来,止血不死即可。”

朱怀景在京城始终是个神秘的存在,明明是京城诸多闺阁女子暗中倾心的对象,却鲜少于人前露面。无人见他,无人晓他喜怒。大多百姓只记得那年秋日周英才问斩时负责接手此案的少年郎,少年郎身姿挺拔姿容俊逸,一身墨蓝色官服穿在十八岁少年身上显出几分少年老成的模样。

多少才子一生难入仕途,世家子在这个年纪也还生长在家族的羽翼下受到保护。这位朱大人却心智沉稳,已经将十数人的生杀大权随着手令扔在刽子手身前,“时辰到,行刑。”

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女孩儿隐在人群里垫着脚尖好奇的观望,原本就只是实在好奇,壮着胆子在观望,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瞪大了双眼。

南仙儿身旁的婢女害怕的捂着眼,口里还在劝:“小姐,咱们赶快回去吧,莺儿害怕······咱们快走吧!”

南仙儿全身僵硬不能动弹,明明惊恐地想要闭上双眼,可是一双杏眸却不听主人意愿反而因为惊恐瞪大,南仙儿将台上的惨状看得清楚明白。

周围所有人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南仙儿身体直直地向后仰倒,之后两眼一闭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睡梦中南仙儿看着当时斩首的一幕重复在眼前上演,惊惧不已的喊着爹爹娘亲,可是不管自己怎么跑,就是逃不出这恐怖的一幕。

“姑娘······姑娘醒醒。”

是谁······小姑娘眼含希望地看向昏沉一片的天光,叫喊道:“救救我!求你救我。待我出去,我不要待着这里!”

南仙儿在梦境的困局里四处奔逃却四处无门,斩首时候犯人惊惧的叫声,刽子手的喝声,周遭百姓的喧闹推攘声······南仙儿忍无可忍却又没有办法,只得捂着双耳狼狈的垂首跪坐在地上一遍遍祈求刚才那道声音:“求你,带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

南仙儿心里现在只剩害怕和后悔,早知道会是这般景象,自己今日就应该听从父亲的话好好待在家里,即便是贪玩跑出来,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凑这一趟热闹。

“仙儿知错了,带仙儿出去······呜呜呜,父亲、母亲。”

有人在刑场下被吓晕这样的事情本不该朱怀景来管,也只在刚回京的时候随舅父去拜访过新祭酒一次,更不认识什么祭酒家的女儿。

莺儿却认出台上站着的主刑官曾经到访过府上,六神无主的莺儿便只得求助于朱怀景。

“大人,奴婢是南祭酒家的人,我家小姐晕倒了,求大人帮帮忙,找几个妇人帮奴婢把我家小姐送回去,我家大人一定会感谢大人的!”莺儿比自家小姐还小三岁,托起小姐的半边身子已经显得有些吃力,哀求道:“大人帮帮忙,只要把小姐送回去请大夫就好。”

这么一吓虽说不至于出人命,朱怀景也不能坐视不理。

派人叫来老妇和车夫,又看小丫头指挥着老妇把南仙儿搬上马车,朱怀景见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以后便打算离开。

莺儿叫住朱怀景,急忙问道:“大人不与我等一起回府吗?我家老爷一定会感谢大人出手相助的恩情的,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南祭酒在朝中门生诸多,若是得到他的赏识,之后的仕途不说一帆风顺也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了。”

见朱怀景还是执意要离开,莺儿还欲再挽留,却见南仙儿突然开始手脚抽搐,面上神情好似十分痛苦,甚至口吐白沫。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