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幻象 1 不请自来的雷
拿着旧相册还在窗前神思过往的各种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不断翻炒出五味的棉花糖……慧玲每每遇到妈妈的伤痛就不免想绕过去，可那如梗在心的刺，拔与不拔都在那，如季节的更替，也没人可以绕得过去，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得像织布机上的梭标，被时光拉着来回跑，不能停下脚步……
四季中最好的季节又不请自来，不冷不热中，从残荷秋韵，倒影成诗，涟漪如歌，再到银杏，梧桐枯叶蝶飞，落满一地黄金甲，且行且醉中，每步走来，你的眼球尽可任意畅饮，想不醉还真有点难。
阳光站在彩虹桥上，将各色各样的棉花糖撒下来，不由你，接不接招。
昨天还有热辣的秋老虎赖在枕边发威，一场雨落下，就刷新了季节的标签，不等不盼，秋凉向你款款走来。
“姆妈！姆妈！”此起彼伏，不断的缠绕于心头，敲打着封闭的记忆之门。
“像这样头部受到重创，出现类似失忆，也是正常的结果。有些是短暂的选择性失忆，有些甚至是永久性失忆，因病情不同也因人而异。想要唤起她的记忆，可以尽量和她谈谈以前的人和事情，更多的陪伴，给予更多的关心等等，尽量用良性的刺激，让她有意愿想起，慢慢唤醒她沉睡的记忆，这些具体的康复，只能靠家人，亲人的共同努力啦。作为医生我们就只能言尽于此。嗯，像她这样在医院再观察一段时间，身体的其他指标基本恢复一些，没什么大问题，也可以回家静养。再则，因家里的环境，她比较熟悉，利于她想起以前的事，对她恢复记忆或许更快更好些。再有注意尽量给患者好的引导和影响。”晚上，爸爸回到病房，听慧玲说妈妈已经不认得他们啦。于是就去专门咨询了医生，可医生告知的结果，让他实在感到为难。左思右想，他也只能又把这球踢给慧玲他们三，想着他们既然能唤醒她，应该也能再让她想起他们来吧。连奇迹都创造的小不点们，那还能有么不能攻坚克难滴事咧。
边想边走出了医生办公室的门，恰巧看到慧玲靠在门外，“咦，丫头，正好，我还预备找你们几个小滴，好好说哈，刚你都听到了医生的话沙，那这任务就交我屋里最最聪明能干的慧玲哈！你们一定不会让爸爸失望滴，是噢？！”怎么着就不想想，他这当爹的自己干的好事，却总要孩子来善后，不晓得自己的良心可安生嚒？！
“喊姆妈！我们都喊了一个夏天，喊到喉咙冒血，喊到心都裂开了，喊到夏天都怕了，喊到夏天也要投降开溜哒，还能么样喊咧？”站在门外的慧玲听着医生这话，十分沮丧，再听听她那爹的一番高论，她这个当闺女滴又能说么事呢？只得很是无奈的低头呓语埋怨着。
时间很快又过去将近一个月，一个星期天的午后，阳光把和风丽日的温暖静静地倾撒在每家门口，每棵树顶，慢慢烘培着依旧青绿的树叶，只到它们渐渐金黄的写满一树秋色，然后端出一拢拢金灿灿曲奇，那是挂满一树的暖色调的棉花'嚒？在月下闪着金光和银光交错的甜，随着月光，随着秋风轻轻飘洒，尽可让你大饱眼福，看一看都会醉倒在这秋韵里，一树一树的棉花糖又会炮制，发酵了多少美酒佳酿呢。
午饭后，慧玲照常端上小板凳，挨着妈妈的躺椅，坐在后门口晒太阳， 轻轻倚靠在妈妈干瘦的胳膊边，习惯性开口就唱起，“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她差不多每天像吃饭喝水一样，一有时间就陪着妈妈，循环唱这首她最喜欢听的歌。
可刚唱了两句，好像刚刚还在闭目养神滴妈妈，突然睁眼，少许急切的开口道，“慧玲呀——怎么大鹏，还有小辉呢，都去哪里了？”
妈妈摸着慧玲马尾辫上的头珠，冷不丁，这么突然冒出的问话，打断了慧玲幽幽的歌声。起先慧玲是吃惊的一怔，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么？姆妈！——您是要找大鹏和小辉吗？哦——我这就去喊他们过来啊！”
说着她先朝前屋喊正在做作业的大鹏，“大鹏——哥，姆妈喊你在，她要找你过来！快点哈！”
接着她再跑去后屋外头，“小辉，小辉，赶快回来啊，姆妈，她记起来了，找你回来噢！”
听到喊声，这哥俩一前一后的赶过来，流露出一脸惊喜的问道，“真滴嘛？姆妈记起来了！”一左一右趴在妈妈膝盖边，像羊羔终于盼回了走失的母羊般。
小辉喜不自禁的抱着妈妈的小腿厮磨着，好像踏破铁鞋总算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赶紧揣到怀里，生怕又弄丟了。
大鹏轻轻拽着妈妈的衣袖，睁大发亮的眼睛，泪光闪动着溢出眼眶，脸上写着难掩的喜悦，抬头望着妈妈，似乎又不太相信这是真的，“姆妈！姆妈！”轻唤了两声，话外音好像在说，真是不容易啊，真的想起来了嘛？谢谢老天爷哈！您老总算是开眼啦！把妈妈的魂给找回了。这两声姆妈也不记得是几天没开口的大鹏发出的声音，而那喜极而泣的泪中笑意，更是数月都冇有见到滴稀罕事。
妈妈似乎已经复活过来的母性，轻轻摸着大鹏的头，替他擦擦眼角滚落的泪水，“么瘦了啊？乖乖呀！都快现皮包骨头咧，要好好吃饭，呀喔！”
然后转向小辉，“再看看我们家老么，我屋里滴小心肝哈，把头抬起来，哎哟，乖乖个隆里隆！这，你这鼻梁么回事啊？”
“我——那——”
“他——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砍到鼻梁，就——变这样了！”慧玲赶紧抢话过来。因为她也有听到医生提醒爸爸，之前不好的事情，有关让她受伤的事情，就暂时尽量回避不提，以后慢慢恢复得差不多再说。她这种特别善于察言观色，见风转舵的那份灵气，还真就只能让这哥俩望其项背啦。
“笑个么事笑沙，歪到个嘴，么以为自己笑得几好看勒！”爸爸可能也是听到慧玲的大呼小叫，懒散的他，正躺在床上看报纸的人，也不晓得么时候跟着跑出来，想看个究竟。可是，那人嘴里，怎么听，都不像人说滴话咧！
几个小的闻听此言，也立马收起了笑脸，大鹏更是吓得赶紧起身，低头靠在边上，像罚站的学生一样，不停的揉搓着自己的衣角，衣襟也跟着他吓得只打哆嗦。
原本正难得这样开怀一笑的妈妈，像是飞进一只绿头苍蝇到口里似的，只感到一阵的恶心涌上来，她惨白的脸一下变得更无血色了，可她这会已经没有一点动怒的力气，所以，她只能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也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么个男人一样，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来！只因为他有一张黑的脸，所以一颗心也是黑的，说话也是黑的嘛！妈妈无语的想着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怎么找，脑袋都是一片空白，一片暗黑，一点也找不出有这么一个人的影子呢？
眼看着不到三米的空气，又苦又涩之中，有种熟悉变质的棉花糖在其间发酵，弥漫开来。转瞬间，又有一种冷到凝滞，潜在的危险，制造出紧张的窒息感，向在场的每个人扑面袭来。
“——咳——噢——嗯，爸爸，你那天跟我们讲的那啥故事，好像还冇讲完咧，正好，现在接到讲沙！”慧玲见势不妙，连忙边说边走过去，死劲拖着爸爸回房里去。
这一剂不是灭火器，胜是灭火器的话，才算是勉强打破了僵局，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变质恶化。
看着爸爸进屋，大鹏和小辉也跟着松了口气。慧玲又扭头朝兄弟俩使了个眼色，“今天一上午，这大半天都是我陪到姆妈滴哈，大鹏哥，小辉现在该换你们了，再好好陪哈姆妈噢！”
过了一小会，慧玲又从屋里出来，“姆妈，我克找燕子姐玩一哈，好嚒！蛮长时间都冇找她玩了。”
“你个野丫头噢，又想到外头野噶，哪个燕子姐哈？——”妈妈好像这会就记得他们三，其他的记忆似乎还丢在路上，没来得及一一捡起来似的。
“就是我们前屋那个崔家的燕子姐沙，她是那个爱画画的振华大哥的妹妹呀！记得么？”慧玲赶紧解释道。边说边急不可待的跑向前屋的燕子家去。
快到燕子家，还没进门的她，就拉高了嗓门的叫起来，“燕子姐，燕子姐！我来啦——”
听到喊声，正在做作业的燕子跑出来，一看是慧玲，迎上前去，摊开两手，更像是要堵住她进家门的样子，“小声点，听到冇哈，慧玲，你有么事嘎，就这里说撒。我妈在屋里睡午觉，哥在二楼画画在。”
“噢，也冇得么事滴，就是想找你玩哈子，再跟你报个大好消息沙，就是——我妈终于记起来了。刚还在屋里后门陪她晒太阳，跟她唱歌来着，她怎么就突然滴想起来了，开口就要找大鹏和小辉他们两个，我一哈子还真有点发懵，不敢相信滴，人一哈子都苕了！大鹏也有些不信，但，是真滴，真滴我妈她想起来了……”
兴奋不已的慧玲，跳起脚，正眉飞色舞的传递她自认为的特大喜讯。燕子却好像全然不觉，对她来说，这也确实跟她，跟她们家都没什么关系，她表情淡然，面无喜色，完全冇得之前的热情好客，那一大姐大的作风了。不等慧玲说完，她就直接掐断慧玲炒蚕豆般，一时停不下来的舌头，“噢——我这里，还有个事要跟你说哈，这段时间你妈妈一直在住院，也看不到你的人。我妈她早就晓得那天，你屋里出事以前，我们在江边玩，你掉到水里克了，是我哥救了你。再就，哎——主要是，斌斌他们多嘴跟我妈传滴，我是一个字都冇敢说滴噶。他们都跟我妈说，么事我哥嘴对嘴亲你哟，当到蛮多人勒，还亲了老半天啊——反正哈，她晓得这事后，蛮生气滴，叫我，还有我哥都不要再跟你屋里哪一个扯上关系。不然滴话，她就翻脸不认我们了——唉，冇得办法哈！胳膊拗不过大腿沙。慧玲，再有，我先告诉你哈，我哥已经报名参军了，只等上头通知下来，可能快滴话，中秋节后就要走滴！晓不晓得噶，好像听到这，也是我妈跟我哥下滴硬指示，不由他克不克。就是为了跟你屋里滴人，都彻底断了心思，断了联系，也好堵住街坊滴一些流言蜚语。就是为按住这些乱七八糟滴窝心事，所以我妈才非逼着我哥去当兵滴，懂不懂嘎！唉！还有噢，你真是冇有听到哦，最近街坊们底下，吃了饭，冇得事，就围到一起道论你们屋里滴那些吵吵闹闹滴事，我妈还有别个蛮多人，都也蛮可怜你姆妈滴，当然也同情你们三个小滴，就只能嘴上说哈子，冇得用，也不能帮么事忙沙——所以，你以后就再莫来我屋里喊我玩了，免得惹我妈不高兴，晓不晓得噶！看在我妈之前，也帮了你们家滴，还救过你妈妈的份上，好不好咧！”边说边在慧玲肩头用力捏了一把，然后，她也不等慧玲答话，就决绝的转身回去了。
听着燕子传达她妈妈的这道最高指示，更像是最后通碟。如同一盆凉水迎面泼来，把她从头到脚，浑身浇了个透心凉。翩然飞来时，是半天云中的喜鹊，正当飞到最高处的当口，却突然中弹折翼，从那云上就重重跌落下来，连呼叫都来不及。
慧玲张大嘴巴，睁大眼睛，完全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傻傻的站在燕子家的门口，像被无情扔掉的垃圾，任由冷风虐成齑粉。看着那个昨天还亲密的可以同穿一件衣服的姐姐，为什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啦！自己心在滴血，她却用冷漠的背影回答no——
听到这番话，特别是说到，关于振华哥要去当兵了。那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的振华哥，他那深邃的眼睛，还有那沉醉于画画的身影，有关他的一切的一切，也只能留在梦里了。想到这，她的心好像被重重击了一拳，有血在往外涌，空荡荡滴心，像是系在枯枝上的一片秋叶，随时会飘落，跌入尘土。
就这么杵在自己的影子里，心好似被一团黑色的棉花糖越缠越紧，麻木到没有疼痛感。这样呆呆立在凉风中，也不知站了多久，挪一挪早已麻木的腿，又不知该去往哪里呢？
走着走着，不觉她又到了江边，风更大更凉了，她抱着胳膊，沿着大堤，迎着江风，漫无目的走着，走着……
前面，放眼望去，一片看不到边的芦苇起伏摇曳着，渐渐开始泛白的芦花，与江涛高低呼应，不断在白浪里翻炒，把秋风炒热，唇边有越来越多棉花糖的甜蜜，在流淌。似在昨天，就在这里，对，没错……她仿佛看到自己落水，被振华哥救起的一幕幕，像电影的慢镜头，又历历重现眼前啦。
下意识舔舔唇边，依然似有余香残留，缱绻的余温还
环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可是，抬眼望去，只有零星几个散落的钓鱼人，在静静垂钓。却找不到振华哥的影子，她只能在心里千万遍的呼喊着那个名字，“振华哥！振华哥！——你在哪里呀？你听到没有啊！——”
是啊，谁也不是谁的青梅，谁也不是谁的竹马。没有开始，又哪来的结束。
十五未到，月亮怎圆，海棠花又如何自己能开呢？
音频的单曲又循环着热歌榜上的“飞鸟和蝉”，把慧玲从照片的棉花糖中，再次拉出来，又推进去。
思绪再次随歌中的旋律起伏不断，歌词把很多棉花糖炒热后，久久围绕在心间。
你说青涩最搭初恋
如小雪落下海岸线
第五个季节某一天上演
我们有相遇的时间
你说空瓶适合许愿
在风暖月光的地点
第十三月你就如期出现
海之角也不再遥远
你骄傲的飞远我栖息的夏天
听不见的宣言重复过很多年
北纬线的思念被季风吹远
吹远默念的侧脸
吹远鸣唱的诗篇
你骄傲的飞远我栖息的叶片
去不同的世界却从不曾告别
沧海月的想念羽化我昨天
在我成熟的笑脸
你却未看过一眼
……
……
请问空瓶可以许愿吗？去不同的世界为什么连告别都省略？问振华哥，问自己——只有一层层白浪，卷起千堆的棉花糖，唯有齿颊留香还在。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西方有个郝思嘉，东方难道没有吗？南方又难道没有吗！
萧瑟的秋风在翻炒，芦花在翻炒，白浪还在不断的翻炒着……是不是棉花糖，苦甜自知——
看这不请自来的季节，还会告诉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