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相门白家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可家底却十分殷实。在旧制礼法中,祖上自成一套家法,教育起自家子弟来,绝没有半点含糊。哪怕是白家嫡长女,也未逃过家法伺候!
白家嫡长女白媃,从小便习文习武样样精通,何况模样又生得出众,加上白家在北相门的势头,便显得人尽皆知,所以北相门外巷对白媃这样评价道:“白家有一女,其才高斗,其貌不凡,其性乖张,庸人难治——”这话表面是在夸耀,暗地里却是在说无人敢高攀白大小姐。
话说这北相门不知何时出了一户极寒门,名为姜家,姜家有五子,其中最小的一个儿子,貌比神仙容貌,这在当时的北相门也是个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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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立春。
一排寡淡的屋舍,排列成序,中间还围起了一个大坝子。每间屋舍门上,都用毛笔标注了几年级,按照从左到右数过去,不过就只有六个年级。
白媃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挎包上还印着显眼的红色五星。她抬手握住了勒紧斜肩上的挎包带,揉了揉肩膀,换了成了左肩斜跨。
抬眼间,她看到了学堂的门牌,挂在了一条栽地半狐的栏杆上,白底红字上写着“樱花小学”,她一时不知为何突然笑出了声。
她这一举动,被后面迎上来的一女同学奚落道:“白大小姐,你这好端端的笑什么,莫非你家父没教过你,要做一个淑女!”
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平日里吃得也不好,却为时过早发育的胖妞。这人白媃一直都不太喜欢,不过她总喜欢跟白媃作对,就像是天生敌对一样,白媃的一举一动,好似都被她监视着,并且要被她进行评头论足。
白媃面上一冷,粉扑扑的脸蛋,依旧尽显得温柔,“挨着你什么事了,若非看在伯父的面子上,你还轮不到在这里跟我说话!”
陆英明摆着,每次来挑刺白媃,却反被白媃往死里怼,但她还是死性不改,喜欢跟白媃作对,这种作对的表象里,多少有些嫉妒,想让白媃出丑,但恰恰相反,白媃总是毫不客气让她出丑。
这次陆英也不甘示弱,她气愤得跺了几下脚,脸盘上的肉也跟着抖了几下,拿出了移山阵势,“不是仗着你哥哥在圣樱,你能有这么得意?等我回去同你父亲说,你在学校与男同学勾三搭四,你又会被家法伺候,你就等着吧!”
她说完还做了做鬼脸,从白媃身旁掠过。但她身姿偏胖,介于一旁还有同学路过,她也就算是夹缝中别过。
白媃将唇抿成一条白线,她用牙齿咬了住了唇线,活生生要滴血出来。
白家和陆家算得上是世交,因为祖上的关系,白媃和陆英自小没少照面,后来长大了又成为了同班同学,关系上又更近了些。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英对白媃很明显有了敌意,可能是陆家越来越有钱的原因,陆英从四年级开始便开始发胖,而且不是一般的胖,当陆英再与白媃一同行走的时候,旁人会把陆英当做白媃的参照物,一个可以将白媃映衬的十分完美的参照物。
除了样貌上,陆英与白媃相差巨大,便是学习上,白媃年年班上第一的成绩,次次被敲锣打鼓的少先队,送大红花到家门,这种殊荣她陆英是望尘莫及。
就这样,两人的朋友关系,渐渐疏离。陆英也从讨厌与白媃同行后,到与白媃对敌。两人关系彻底瓦解,是在两人共同升入五年级的时候,陆英一家到白家做客,陆英借着自己那张胡编乱造的口,同白家家主说;白媃在学校十分不检点,经常和男同学勾肩搭背,不止如此还喜欢跟很多男同学玩,反正总结为一句就是白媃不检点就对了。
陆英这造谣单凭了一张嘴,可白家家主就是信了,宴席散后,白媃就被罚去祠堂。
白媃哪里受得父亲这般不分青皂白,只听旁人的几句挑拨,便同父亲解释。没想到白家家主一遭动怒下,甩了白媃几个巴掌,还直言训斥道:“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自己不检点,别人才有机会造谣!”
最后白媃硬是跪了一个通宵,也没有得到白楷的谅解,那一刻白媃才明白,自己的父亲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封建社会思想,连同着外人一起污蔑自己。
此刻的白媃拽紧了衣角,十分难受,生怕旧事重演,因为她不敢保证,经过了一年的岁月,父亲是否还听得了旁人诋毁自己,而选择帮外不帮亲。
白媃心中估量着,若是父亲还这样待自己,那么她也要折磨一次父亲,让父亲也无能为力的痛。
等白媃放松了心情,走入教室的时候,便听到了有人在骂骂咧咧。白媃小步走了两步,瞅着前方有人围城一堆,正熙熙攘攘着,不多时便听见了一声怒吼:“你们这些贱人,都给我滚!!!”
白媃虽胆大,可也没听过这般撕心裂肺的吼。她有着几分好奇,靠拢了过去,只见一个冷白肤色的少年,低垂着头,抱着一堆破烂颤抖,白媃平日里也不爱管闲事,但今日碰巧她心情也不好,也就当找点事做。
她一手拔开了挡在面前的人,走向了蹲在地上的少年,那少年的头发很长,从白媃的俯视的角度来看,只能见到他半张脸,他的眉宇和眼睛都被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看上去十分阴暗。
白媃见他身着掉色的衣服,在不明显的地方,还用同色的布料,缝制成了补疤,眼中不知为何跳动了几下。再加上他的布鞋,已经出现了几个须臾的小洞,眼看着就要露出他的脚丫。
白媃有种莫名得怒火道:“起来!”那少年一听这甜的声音,稍微愣了,他想过无数次引起这个女孩子的注意,可真的不是在这种没有尊严的时候,何况这个女孩子也在看轻他,他真的不想唯一的一点梦想破碎!
一想到此处,那小少年的泪滴就落在了地上,白媃见那地上打落的小水珠,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转身朝着四周笑了笑,“是谁将他的书撕了,又是谁将他的书包划破了?”她说的尽显温柔,就是看不出她到底图什么。
见无人回话,在场都是看戏模样,白媃冷下了脸又说道:“看来这些事,只能交给老师处理了!”
白媃说着,便有去找老师的意思,谁人不知白媃是老师面前的红人,年年第一这种成绩,放在任何那个班,都是老师心中的至宝,何况人家又是北相门出名的白家大小姐白媃,这种人一般人不敢惹。
超雄忽然对着白媃背影说道:“唉、不是这关你什么事。”这话说得有气无力,白媃差点就误认为是个什么变态的男生,发出了女生的撒娇声。
白媃出手指着超雄,“是你!”超雄本想着极力的反对,但见白媃那张可爱的苹果脸,便点了点头。白媃挥动了手指,招手道:“你过来!”
超雄被白媃这样的美少女叫住,本就有些激动,自是没把持住就灰溜溜走了过去。
等超雄走近,白媃这才发现他竟然比自己高一个头有余,白媃只能借着一旁的凳子,她站了上去也勉强和超雄持平。
白媃咬了咬牙关,命令道:“去和他道歉!”她说着,还指了指地上那个少年,可超雄却像看智障一样,看着白媃,“你有病是吧!你还真以为,在这个班上谁都宠着你不成。像他这种穷乡僻壤的山里野孩子,哪里配得上读书,也就只配放牛!”
超雄说着,还咬牙切齿,那模样油腻得无可救药,白媃最讨厌的,也就是这种兴风作浪的恶人。也许是之前有陆英那事,白媃便想着借此发挥出来,她高举双手,便朝着超雄的脸哐当几下。
教室里的人,都看呆了,就连超雄自己也被打蒙圈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看着娇小的白媃,下手竟然不比得他父亲手重,他咬牙忍痛,说话十分含糊,“你丫是不是不想活了!”他这话刚落,上课的铃声就响了。
超雄也只能不甘心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白媃这才看了看地上的少年,他不知何时起身,坐在了一旁的座位上。不过他总是低着头,好似抬不起头似的。
说起来白媃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样这样一个同学。看着算是白白净净,可惜毫无少年感,只像是谁家骨肉如柴的傻儿子,都这么被人欺负上头了,还不知还手,白媃看了看自己通红的双手,如今倒是真的麻嗖嗖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在白媃低头看手的时候,一位穿着重视长褂的先生便走向了讲台,他将手上书和戒尺放在讲桌上,这才眯了一眼课堂下的学生,见人都到齐了,这才抬了抬老花镜,用十分干净的腔调到了句:“上课!”
白媃迟疑了片刻,这才起身用十分悦耳的声音道:“全体同学起立!”在白媃的一声提醒后,全体学生这才赶忙着起立异口同声道:“老师好!”
老先生低头看了看台下,这才回应:“同学们请坐!”他说完便从粉笔盒中取下一只白色的粉笔,转身就在黑板上板书。
超雄因为刚才被白媃打了几耳光,如今脸上还火辣辣的疼,他轻轻碰了几下自己的脸,咬牙切齿将仇视的神色转向了不远处的白媃。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就白媃那个小胳膊,竟然能使出这种力气,把他的脸都打肿了。他越想越气,觉得此时的怒火根本等不到下课找白媃算账,他干脆就一把夺过了姜明的语文书,将书撕毁一张张的揉成一团,往白媃头扔去。
姜明本想制止,却被超雄威胁:“你的书都不想要了的话,你可以吼出来!”姜明听后,眼泪又不争气落下,因为能读书,是她母亲走街串巷,用粮票好不容换来的,他母亲别的本事都没有,独独在让他读书这件事上,费尽了心思。
所以他再没能力和本事,都要学会在学校隐忍,好好读书,等有出息了,他才能报答母亲。读书是他唯一能坚持的事,也是寒门子弟唯一的出息!
超雄见姜明毫不挣扎,便开始他的计划,他对准了白媃扔下一个纸团后,接着又扔了无数个,可惜的是,白媃不是什么弱女子,当她发现超雄在上课报复她的时候,她虽没有向老师报告,但她却压低了身体,趴在了课桌上,任由超雄怎么扔,也没办法给她疼痛的打击。
“今天我们学习古诗三首,第一首《寒食》由唐代诗人韩翃所写,全诗一共四句,生僻的字老师已经板书在了黑板上,并标注了拼音,同学们按照对应的字词,翻开书第十一页,开始用笔注解,然后有感情的朗读三遍《寒食》,如果有同学,除了老师板书的生僻字,还有不认识的字,请举手示意!”
那老先生说完,便带着戒尺从讲台往下走,他沿着课堂的通道,开始四处看有哪些搞小动作的同学。
这还没走上几步,便见着白媃四周都是纸团子,他神色一暗,有几分生气,他扶着老腰拘身捡起,这一打开便见是他今日所教的古诗三首,他面上忽然铁青,握着戒尺的手,又抖了几下,心中却暗骂: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敢撕毁他教的语文书。
他抬眼向着四周看去,果然他寻思着,全班独独只有一位垂目的少年,他并没有张口读书。老先生神色一定,朝着姜明走去,见他手中的语文书,撕毁的只剩下了一半,心中不由得怒火冲天:“站起来!去外面罚站,还有明天把你的家长请来!”
姜明颤颤巍巍,显然是被吓着了,他抬眼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老先生,哀求道:“老师我错了,请不要请我的家长,除此之外,我甘愿领罚!”
老现身看了一眼姜明,虽觉得他性子柔弱得跟个女孩子似的,但平日里好像也不怎么搞事,今日怎么得看上去十分可怜,好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他眼里有光,却被什么东西压抑着,浑然一身丧气。
老先生打量了一番姜明,见他穿着补疤衣服,但却十分干净,说起来他也出自寒门,以往上学也是挨了不少同学欺负,寒门难出贵子这种话,从古自今都没有消停。
他虽无法度量姜明是否能从寒门到贵子,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他看见了,看见了姜明的邻座同学超雄,他从一听到惩罚姜明后,便低着头,得意地笑了,那种笑容不过是小人得志!
老先生突然一改口吻,对姜明道:“你坐下!”他说完,便朝着讲台上走去,不一会儿就将自己讲桌上的书取来,放在了姜明的桌子前,并严厉道:“明天我来抽查你背书的情况,古诗三首你都得背会,这书就当老师送你了,书是人类一生得朋友,下次可别再丢书了!”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姜明不知如何应对,在他眼中语文老师,不过是个迂腐的老先生,身上一直秉承了老一套的教学方式,没想到竟然能够如此察言观色,给人带来温暖。
他姜明此刻算是记上了,往后若是能有什么成就,这位语文老师,便是他终身不会忘怀之人。还有那个今天帮他出手教训超雄的白媃,真是他心中的白月光,将他不起眼的人生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