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换好一身黑色男装,又蒙了面,爱兰珠背上一个竹篓,其中装了一个瓮,趁着夜色潜入魏国公府,忍着恶臭从魏国公府的后院的水井中起出了一具尚未腐烂完的骸骨。毕竟动静有些大,惊动了国公府后院的狼狗,一时之间,狗吠人惊,国公府正值丧期,处处惊醒,很快便充斥了火把与人影。所幸二人身手敏捷,爱兰珠匆匆将骸骨装入竹篓,与方青池迅速潜出了国公府,又找了个僻静之所,将竹篓与骸骨一起焚化,将焚化的灰烬一起收入瓮中。
爱兰珠长叹一声:“我外婆一世救死扶伤,活人无数,不想竟落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方青池想起谢颖所言,魇婆乃是欠了谢颖一个救命的恩情,方才千里迢迢报恩,不想终究还要偿还一条命,不觉也是黯然,勉力劝慰道:“或许魇婆的福报是在子孙,你别太难过。”
爱兰珠抬眼,英武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若真是如此,我宁愿我外婆还活着,也不要什么福报。”
方青池未尝过亲人离世之苦,见爱兰珠神情凄苦,只觉心中也是一涩,当下握紧她的手道:“若是你外婆还活着,也定不愿见你如此难过。”
爱兰珠垂下头,默了一默:“不错,我还要为我外婆报仇。难过并不能帮我报仇。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外婆?”
方青池一怔,想起谢颖临终的托付,踟蹰片刻,缓缓道:“杀你外婆的人之一,前不久已经死了;还有一人,我却受人之托,不能告诉你。若你实在在意,就把这笔账记在文家,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只要不违背天理人伦,文家一定践行承诺。你看可好?”
爱兰珠冷笑一声:“你们这些中原大族,成天自相残杀,却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你们文家很了不起吗?一个承诺便可以换一条人命?”
方青池摇了摇头:“你说的很对,什么也抵不上一条人命。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还你一个活着的外婆。”
爱兰珠气咻咻地甩了甩长鞭,怒道:“我不要文家的承诺,我要你的承诺。”
方青池道:“即便是我的承诺,我也不能告诉你另一个人是谁。”
爱兰珠道:“我不要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自用我的办法去报仇。然而你也得应我一个承诺。”
方青池见她神情悲愤不已,想起这一场无妄之灾中,魇婆最是无辜,自己承了爱兰珠的魇术,爱兰珠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要不违背谢颖的托付,自己应下一个承诺也无妨,便点头道:“好,你且说来。”
爱兰珠抱着膝盖缓缓坐下:“我还没有想好,待我想好便跟你讨要。”此时的她散去一身戾气,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方青池陪着她,也缓缓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壶浮日醉递过去:“最后一瓶了。”
爱兰珠一声不吭接了过去,一口气饮尽了,长啸一声,翻身向文家的方向掠去,方青池紧随其后,却在经过外市的时候见了一个熟人,便滞了一滞。
应天府的外市人流繁盛,就算宵禁也无法遏制日日夜夜的喧嚣。
圆乎乎的袁老板还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招呼着客人,方青池取下蒙面,翩然从房顶上落了下来。只见袁老板身后的不才书肆牌匾也与蜀中的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书肆的门口搭起了凉棚,一个说书先生坐在门口,舌战莲花地说着神医在姑苏名绣金家看勘破继母捧杀原配夫人儿子的阴谋,并且与嫡子嫡女合力,将计就计就着医理算计回去,嫡女继承家业,结合金家绣法将真草、鸟羽入绣,将金家刺绣发扬光大;嫡子却结合绣庄的产业开了钱庄,给种桑养蚕的人给予经营银钱上的便宜印子钱,又游说各大成衣铺提前支付货款作为保证金,以享受金家的折扣,这样不占用金家的资金,却在两头间净挣收益,实在是个经营方面的天纵奇才,说至精彩处,故意戛然而止,停下来喝茶。
袁老板趁着这个机会,拿起手边的托盘,一桌桌收取茶资,不仅坐着的人慷慨地付了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站着没喝茶的听书人正听到精彩处,意犹未尽不肯离去,也都赏了钱。
袁老板正收钱收得眉开眼笑,突然听见一声大喝:“慢着!”
袁老板老大不高兴地抬起头。却见一队应天府衙的官差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面前,领头的年轻官差长了一副世家子弟的纨绔模样,着了一身朱红官服,穿了一双鸢尾快靴,戴着一顶低调的黑色纱帽,却偏偏挎了一把靛蓝鲨鱼皮的腰刀,刀柄上镶了颗硕大的熠熠生辉的蓝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只见他漫不经心掏出一块令牌,在袁老板眼前晃了晃:“麻烦把《神医传》现有的书稿都交出来,从今天开始,此书列为禁书。”
袁老板抖了抖,战战兢兢道:“小人是犯了什么错吗?”
年轻官差和蔼地笑了笑:“不是你犯的错,是书不好,天子有令,先查封了出书的不才书肆,之后便张皇榜要把有这书都给烧了,若有私藏,按谋反论处。”说罢一挥手,身后的官兵便鱼贯进了不才书肆,大肆翻箱倒柜起来。留下两个人,将袁老板看了起来。
说书先生立刻站起身跑了,原来热闹的人群也悄无声息地作鸟兽散。方青池正待上前一步,却被一只骨节匀称、曲线优美的手拦了下来。
方青池抬眼一看,却见魏泽难得的一脸肃穆,拉起她躲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凝神望着不才书肆的情形,只见官差捧着几大摞书扔了出来,接着打了个火折子,扔在这堆书上,竟把这堆书付之一炬。袁老板一脸肉痛,随即又被那个年轻官差提起衣领,呼喊道:“莫先生是谁?!”
袁老板吓得哇哇大叫:“小人不知!小人不知!”
那官差一把将圆乎乎的袁老板推搡在地:“你在蜀地便印售这禁书,以为我们不知?若你都不知道莫先生是谁,难道你自己便是莫先生?”
袁老板吓得两股战战,连忙跪地求饶说:“小人真的没有见过莫先生,那莫先生每次见小人,都戴着一顶蒙面椎帽呀!”
年轻官差又一脚踏上袁老板的背:“那莫先生,还有什么特征?”
袁老板一边浑身发抖,一边磕磕盼盼地回忆道:“莫先生身高约五尺,声音有些低沉……”便把方青池乔装的莫先生样貌说了个大概。
方青池暗暗心惊,一边庆幸自己身量修长,一直带着人皮面具,袁老板并不知道自己女子身份,一边又为有些为袁老板担心。
袁老板虽然胆小如鼠,却是个真正爱读书的人,不然也不会慧眼如炬,在自己奔走几家书肆,那些老板看都不看便把自己赶走的时候主动邀请自己去喝茶看书,才有了《神医传》的首印。
那官差听了袁老板的回答,并不满意,便用一条铁链子拘了他,拖着袁老板向应天府衙行去。
衙门最擅长屈打成招,方青池担心袁老板无辜受累,不由得跟了上去,魏泽原本拉着方青池的手,被她一带,便闪身出来。
虽是晚上,但魏泽习惯性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尤其耀眼,果然那应天府官差回过头来,看了魏泽一眼,立刻吐了吐舌头,躬身行礼道:“魏公子好!”身后的官差见状也纷纷躬身行礼。
魏泽清风霁月道:“景隆,你这么胡闹,李将军可知道?”
领头的官差抬起头来,眼神瞥过魏泽牵着的一身男装却又长得绝色的方青池,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魏公子好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