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池心中微动,她隐约知道此事约莫与蓝禾家主有关联,难道谢颖也知道?
谢颖却不再看方青池,自顾自从佛龛拿出一个画轴,缓缓展开:“这是一个关于文家的秘密。”
说话之间,内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陈素、王若、张云、宋婉四位长老。
谢颖望着陈素,眼中流露出悲戚痛苦之色:“师父,你也来了。”
陈素点点头:“你好歹是我徒儿,我怎能不来?”
谢颖眼中缓缓流下几滴泪:“这样也好,这本就是文家的死穴。诸位长老也好共同筹谋。”说着展开手中的画卷,竟与方青池在海庐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仔细一看,这幅画的裱装成色明显比较新,应是个拓本或者临摹的。
四位长老连同郑睿,看了这幅画像,竟齐齐向方青池看来。方青池苦笑一声,如果是这幅画,还真是无妄之灾。
“赵氏太祖文采实在差强人意。”谢颖指着画像中的诗嗤笑一声,“对我文家中兴之主的真心虽是一时,倒也情深意切。只怕当时的他也不知,终有弱水替沧海,再无相思寄巫山。”
方青池心中一动,听谢颖所言,似乎与自己的猜测不大相同,便静静听谢颖继续。
“我文家中兴之主出自江东大族会稽贺氏,又自幼在文家家学,文武双全。与太祖皇帝自小青梅竹马,原本中兴家主与太祖一心辅佐柴氏大周。不想太祖却想更进一步,中兴家主割舍不下夫妻情分,于是便用一场假死摆脱了太祖发妻的身份,又借着文家的势力指点并配合太祖皇帝陈桥兵变,惟要求太祖厚待柴氏后人。当然这一点,赵家也确实做到了。后来,太祖担心陈桥兵变再次发生,我中兴家主又献计杯酒释兵权,兵不血刃解决了太祖的大难题。太祖高枕无忧后,三宫六院娶的不亦乐乎,皇后也是一个接一个。然而这些中兴家主都没有放在心上。”谢颖长叹一声,似是在为蓝禾家主惋惜,“我中兴家主育有三子,二子早夭,惟有第二子赵德昭平安顺遂长大。怎奈德昭德行无亏,资质卓越,却因被太祖猜忌自刎。这才真正寒了中兴家主的心。太宗皇帝虽从小混账,但自幼倾慕我中兴家主,不忍中兴家主丧子之痛,便自作主张除掉了太祖皇帝,然这场权谋之变,明眼人均看得出中兴家主是知道而且默许了的。否则以太宗的手段,断断伤不得太祖。”
方青池心中一惊,原以为蓝禾家主仅仅是为了夫君,所以一念踏错干预了国事,不想居然还有第二次。那这样说来,文家人视若姓名的家训家规,又该置于何地?同时又生起新的疑问,海庐中的男人是谁?是太宗还是太祖?或者说,棺中的男女另有其人?
陈素道:“若此事属实,蓝禾家主弹指间指点江山,倒真是痛快。不过若是让当今陛下知道了,以他的性格只怕会灭了文家。”
谢颖看着陈素道:“师父不必忧心,这件事情,本就是陛下告诉我和华儿的。”顿了顿道,“这幅画是燕王生母白川赵氏硕妃的遗物之一,还有一份是白川赵氏的家史,白川赵氏便是德昭后人,虽然蓝禾家主怕祸及文家,将这段历史从历代史书和文家家史中都抹了去,却对高丽鞭长莫及。”
谢颖转向方青池道:“你错就错在长得太像贺兰皇后,又有诚意伯‘有凤来仪,贵不可言’的谶言。师父告诉我谶言的事情不久后,太子妃便设下小宴遴选太孙妃。就在前一日,陛下突然找了燕王叙话,又将这两样硕妃遗物暗暗赐给了仪华。”谢颖嗤笑一声,“就连陛下都想借刀,我们怎能不出手呢?原本只想魇了你,再找一个侍卫污了你的清白。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居然侍卫变成了燕王殿下……幸好在魏泽挺身而出,救了你和燕王。陛下到现在还不知道实际是燕王,否则,你贵为文家家主,燕王又是藩王之首。陛下早就要动手了。”
方青池暗暗心惊,自己只知道谢颖母女险恶龌龊,却不知这其中竟还有朱元璋的参与,仔细回想那日朱元璋的神态,自己以为的万分凶险侥幸逃脱,原来不过是朱元璋的障眼法,他本就不想让自己嫁入朱家,魏泽仁善而自敛,与太孙素来交好,他权宜半天,所以才放过了魏泽。
心念回转,方青池又想起爱兰珠的外婆:“那施展秘术的人呢?”
谢颖道:“说来惭愧,此人乃是我与魏国公北游时结识的女真女子,她的魇术出神入化,然而却治不好她女儿的痨病,因我用文家的医术救了她的女儿,因此特来还我一个人情。然而此事何等机密阴诡,是以当晚我把她接出宫后,假意与她饯别送行,却趁着她酒醉,与仪华一同将她投入魏国公府后的那口水井中。”
方青池虽料到这结局,然而得知真相,也不由得心中一沉。
王若神思恍然片刻,突然开口道:“那文家军呢?”
谢颖抬起头,桀桀怪笑道:“那支传说中文家可以自保甚至立国的军队?且不说子母兵符早就自蓝禾家主后遗失,那支军队的后人只怕也坚持不了那么久啊!长老这么问,难道是有了不臣之心?”
张云幽幽叹道:“若是兵符还在,那就更加怀璧其罪了。”
方青池却突然想起,海庐玉棺中那枚螭虎印章……白虎自古为兵道,或许那便是文家家主历代口口相传的子母兵符?
却听谢颖怆然道:“我自然不能让文家覆灭在这个暴君手上。是以告诉他,魇婆已经被我和华儿杀了,方青池终身将历经心悸之痛,不得解除。而那魏泽,也不过是个与方青池交好的断袖之人。果然兔死狗烹,他便先杀了我家老爷,再用一道密旨要了我的命。我之所以不出去,就是在等你们。”说完跪拜在地,端端正正向陈素磕了三个响头:“师父,你总说徒儿心胸狭隘,当不起家主,如今,徒儿也算做了一件大气的事情,不愧于文家,不愧于师父。师父,你可原谅我那日的顶撞?”
陈素眼眶一红,扶起谢颖:“我从未怪过你。你起来吧!”
谢颖又转向方青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稚子无辜,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还请放我华儿和燕王一条生路。”
方青池心中一热,行了一个大礼道:“谨遵师伯之命。”
谢颖满意一笑,回转身道:“如今我终于可以安心地去了。你们快些出去吧,不要让陛下再生出其他想法。”
陈素最为豁达,率先提脚离开内室。方青池看了看谢颖落寞的背影,也随着众人的脚步出了内室,又替谢颖掩上门。
回文家的路上,郑睿见方青池魂不守舍,思忖蓝禾家主的事情必定对她震动极大,便出言道:“阿池,文家立世之本便是为众抱薪,必要的明哲保身也是更好地兼济天下,切不可因一人荣辱、一己得失枉顾家训。中兴之主之事即便是真的,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已经是最大限度地解救无辜苍生。你少年得志,更需日叁省己身,切不可让君心帝王术这些无妄之物侵蚀了你的心。”
方青池默了片刻,便把海庐的事情与郑睿说了,郑睿暗自心惊,回到文家,又留住其他长老,商议海庐螭虎印的事情。
王若最为急切,当即便要亲自去海庐,却被陈素拦住,商议半日,终于决定由文厉亲自去海庐迎回蓝禾骸骨及螭虎印。
那一日,魏国公夫人服毒随魏国公而去,魏国公府二度治丧,孝子贤孙无不哀痛欲绝。
徐仪华看着谢颖紧握在手的那条黄绫,缓缓抽了出来,展开一看,不禁泪眼婆娑:“娘,你性子最是要强,连圣旨的死法都要逆着来。偏偏此生被郑睿和她女儿压着,蒙受屈辱。你且放心,女儿不管她是什么转世也好,莫先生也罢,终会赢了她,替你报仇雪恨。”说罢燃起一个火折子,将那黄绫与那画像,一并烧了,只见黄绫中字迹在火焰中痛苦扭曲,上书“魏国公夫人行为不轨,谋害世家,罪状确凿,特赐白绫一条……”的屈辱很快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