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泽知晓方青池心意,再次执黑,二人反复切磋,但黑子势单力薄,终归落败。方青池、魏泽都是天生愈挫愈勇的人,二人不吃不喝,也不顾得外头日升日落,足足推衍了将近两日,魏泽方才在第八回合走了一步炮五平六,黑子胜。此番却是铜床慢慢立了起来,床底透出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整齐的台阶,原来床底别有洞天。
魏泽将方青池护在身后,自己先下了台阶,只见下方仅是一个小密室,环视四周,发现并无异样,这才执了方青池的手,扶她一起下来。
方青池与魏泽环顾四周,发现密室顶上镶了硕大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密室的气味也不难闻,好似与外界相通,方青池看着地砖却与外界明显不同,整座屋子用黄铜所制,地下这密室的地砖竟由青铜砖与黄铜砖错落相砌,伸手便拦住了要踏下台阶的魏泽,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重重砸在青铜砖上,见没有反应,又如法炮制砸了黄铜砖。只听嗖嗖两声利器穿堂的声音,若是二人踏上这块砖,密室空间狭小无处转圜,十有八九会被射死。被砸中的这块黄铜是个死门,暗布了机关。
魏泽道:“看着不难,若是小心试探,不就知道黄铜是死门,青铜是生门?”以文家家主的才智,怎会用这么浅显的方式设置机关呢?
方青池却似没有听到,仔细数了数格子,回转头道:“你随我走。”见魏泽含笑应允,这才小心翼翼踏出一步,落在刚刚试探的青铜砖上,接着纵身一跃,却落在一块黄铜砖上,魏泽仔细看她的走位,依葫芦画瓢随她走,小小密室,方青池竟沿着一条奇诡路线前前后后反反复复走了三十多步,方才在一堵墙面前落定,仔细凝视着这墙壁,手掌缓缓抚上墙壁,轻轻一按,果然铜墙缓缓移开,露出一间大屋,大屋中间放置了一具近乎透明的白玉棺,一看便是无价之宝,然而屋中除了这一具白玉棺,再无他物,仅墙壁上还挂着一幅美人图,看着很是眼熟,甚是诡异。
魏泽在方青池身后,呀了一声道:“青池,你的画像怎么挂在这里?”
方青池终于知道为什么看着画像眼熟了,这画中女子,竟与自己有九分相似。当即一步跨进了大屋,魏泽紧随其后,二人一同仔细向那画像望去,只见画中美人拈花而笑,神态极为淡然,倒与方青池娇俏不同。画像旁还落了半句诗:“胤子无恙勿为念,贺兰山下长相思。”
方青池喃喃道:“胤?贺兰?”反复几次,不觉大惊,她原本聪慧异常,想起文家中兴之主姓蓝,唤做蓝禾,然而文家家庙中理解家主均有画像传记供后人学习膜拜,唯有这位家主不仅没有画像传记,连个供奉牌位都没有。她神一样的家主事迹只是长老们口口相传,而她当家主前的历史几乎一片空白,似乎是个横空出世的神人。如今想来,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结发妻子贺兰便是蓝禾颠倒过来的念法。
贺兰皇后出自江东大族会稽贺氏,会稽贺氏与文家甚有渊源,千年以来诗礼传家,乱世为将,盛世治礼,虽非显赫门阀,但其家世相承,即便一再陷于微贱之地,仍能复起,以致数百年间未尝衰没,便是与文家相生相存。贺兰皇后自幼在文家家学,文武双全。这在文家家史中也有记载,蓝禾家主与贺兰皇后有所交叉,倒也互相吻合。
而蓝禾家主隐藏自己的身份,而她众多的家主事迹,却很多是贺兰皇后死后才发生的。这位家主,为了文家祖训,竟弃了皇后的身份,死遁了出来!
然而如果仅仅是这点,贺皇后又是被追封的皇后,并不算犯了文家大忌,贺兰皇后隐瞒身份的真正原因会是什么呢?方青池心念回转,忽然想起,赵匡胤原先并不是皇帝,他是通过陈桥兵变当了皇帝,又通过杯酒释兵权让开国元老们得以善终,更是对后周柴氏后人礼遇有加,与历朝历代篡权夺位的国君相比简直是妇人之仁。
然而,如果这一切的谋划就是妇人呢?这些处置手段实在与文家奉行的以世人先的家训太吻合了!而且宋朝女子地位大大提升,也绝不仅仅是家主惊世绝伦,辅佐开国帝王所致。
方青池只觉得手脚冰凉,心中大惧。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偏偏不敢相信。文家中兴之主,居然公器私用,介入朝政变更……这不仅是犯了文家家规,而且更犯了帝王大忌,若是以现在陛下宁可错杀的猜疑之心,只怕会处心积虑灭了文家。
魏泽见方青池久久凝视画像,便自去查看白玉棺。一看棺内竟睡了两具骸骨,骸骨上的衣裳倒还看得出颜色款式,看制式是宋朝,款式明显是一男一女,男子戴卷云冠着绛纱袍,腰束金玉大带;女子戴九龙四凤冠以及深青色祎衣,舄加金饰,手持一尊螭虎白玉印章。竟是宋代帝后服饰,大为讶异,转头看向方青池,见她面色惨白,不觉疾步上前,握了她的手,只觉触感冰凉,想起二人许久不吃不喝,怕方青池身体有什么不妥,不觉忧心问道:“阿池,你是怎么了?”
方青池回过神来,看了看魏泽,勉强勾起嘴角:“我没事。”
魏泽低头看着她:“我原本想让你一起去看看棺中人,若你不适,我们出去吧!”
方青池摇摇头道:“不必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她迫切需要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更希望能否定自己的猜想,然而一看棺中情景,便肯定了心中方才的猜测,更是大致有了新的猜测:贺兰皇后育有三子,二子早夭,惟有第二子赵德昭平安顺遂长大,后来却因被太祖猜忌自刎。二人恐怕生了嫌隙。这也是蓝禾家主死遁的缘由吧?然而百年之后,太祖百般努力未能让贺兰皇后葬入皇陵,而自己真正想共穴之人还是贺兰皇后,所以才在贺兰皇后的海庐中设了这处密室,真正实现二人的合葬,圆了自己的心愿吧?
魏泽见方青池久久不语,牵了她的手柔声道:“这其中的古怪,你不说,我也不问。只是这地下总感觉有些不妥,你许久未进水和食物了,自奉天殿后,你的身子也不如以前。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吧。”方青池微微回转头,正好望进魏泽的眼里,只见他眸色澄澈,眼中尽是关切担忧,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暖:“阿泽,谢谢你。”但事关文家隐秘,岂能轻易告知旁人,她回转头,又注视了一眼棺中女子骸骨手中所持的那尊白玉章,微微叹了一口气,将这秘密藏入心里,随即与魏泽并肩拾级而上,待得二人出来,铜床又缓缓闭合。二人又重持了棋子,一番厮杀后开启了铜门,这才走出海庐。
方青池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博闻强记过目不忘,“皇后贺氏柔顺积中,英华发外,蕴含章之具美,出积善之华宗”、“端庄容止,斯和珩佩之音”、“惟后之门,清望发源。惟后之美,彤管立言”这些闲来读的宋史记载犹然在目,赵匡胤把所有的美好之词都用在了贺皇后的身上又如何,生前不能好好相守,死后同穴,哪怕是给了皇后印,也是弥补不了生前的遗憾吧?念及此,突然想起,宋代皇后的印章应与皇帝一致,为魑龙章才对。这明明有些不对。然而仅仅是一念闪过,并未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