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栖柳巷。
舒云刚将风子译送走,撑着伞走在连绵细雨之中,青色的道袍被飘散的雨丝打湿,颜色渐深在衣角、袖口边晕染开来。
路过一个狭窄漆黑的巷口时,突然听见了重物坠地的声音,夹杂了一声闷闷的痛哼。
舒云偏头向巷子内看去,隐约得见几个又高又壮的人正对着脚底下的一团黑影拳打脚踢。
“让你偷东西!死性不改的东西。”
那人啐了一口,“这次宝娘可吩咐了,直接将你打死,省的心软放你一马你这个白眼狼还来偷东西。”
“我……没……”
被打的那团黑影突然出声,微弱的声音因为长期的饥饿和身上的伤势而断断续续,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几个壮汉才懒得管这小子在说些什么,上次柳儿姑娘被偷了发簪心软放这小子一马,结果这小子非但不感恩还恩将仇报,又偷了流儿姑娘的银钱。
几人下手又重又狠,显然是直奔着要人命去的。
舒云在巷口驻足了几秒,那些人没听清的话语,她听得很清楚。
那个挨打的少年一个劲地重复着“我没偷”三个字,声如蚊吟,细若游丝。
少年这时不知为何突然抬了头看向巷口,看到了一位撑伞伫立的青衣女道,微风卷过对方的衣袍,雨水顺着伞骨流落到伞边,在垂直掉下砸进脚下的青石板。
少年无声地开口:“救救我。”
分明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可他望着对方那双清冷的双眼,却觉得这位仙风道骨的女道士听见了他说的话。
舒云原本打算离开,身为蓬莱上神,早就超脱凡世,这次来人间帮助风子译也不过是受故人之托,若是多加干预,并不利于三界安稳。
她抬脚要走时,那位奄奄一息的少年却突然抬了头看过来,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巷子里亮起来,里面仿佛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对生的向往。
她听见少年在向她哭求着,让她救救他。
舒云站在巷口犹豫着。
少年眼中的光在渐渐熄灭,最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不再抱有希望。
“唉。”
舒云轻叹一声,狭窄的巷子不允许她撑伞走过,于是她收起了伞,任由细雨落在她的发丝和肩头,将青色的布料染成深色。
“别打了。”她出声阻止了那些人。
少年猛地睁开双眼,向她看来,眼底又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那些人见她身上穿着道袍,只当她是起了怜悯心的道士,挥手驱赶着,“去去去,一边去。”
舒云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淡淡说道:“那些东西值多少钱,我赔给你们。”
“你?”那些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装扮,再普通不过的青色道袍而已,“你赔得起吗?”
舒云上前几步执伞挡在少年身前,不欲与这些人多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这些钱就当是赔偿了,以后别再找这少年的麻烦。”
为首的壮汉接过银票,看了看数额,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位女道士,可惜对方给了银票后没有再搭理他们的意思。
他身后的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上前耳语道:“莫不是风家那位……”
为首那人突然恭敬起来,行了一礼,“可是舒大家?”
舒云伸手在躺着的少年身上轻轻摸索了一会儿,外伤严重,腿骨断了一根,现下怕是站不起来了。
她也不清楚对方舒大家说的是不是自己,她回了一句,“道号持盈,暂居风府。”
那些壮汉听了后,知道她就是风府少爷风子译供奉的大家,不敢再纠缠,“这小子真是好命遇上了舒大家,既然如此我等就告退了。”
说完,狠狠瞪了地上那小子一眼,招呼着人朝巷子外走去。
舒云将伞换去左手,右手小心绕过少年消瘦的后背,手掌停至其大腿下,单手把这轻瘦得厉害的少年抱了起来。
少年躺在巷子里经久堆积的淤泥上,身上没有一片干净的地方,触碰到舒云的地方把青色的衣袍全部染上了脏泥。
他惶恐地瞪大眼睛,瘦弱的身板动了动想要远离她,不想弄脏她的衣服。
舒云右手收紧了一些,怕他掉下去,轻声道:“别动。”
怀中受伤的少年一下子就安分下来,像只小兽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怀里不再挣扎着动弹。
舒云抱着他走出小巷后,左手有些不方便,喝住怀里又跃跃欲试的少年,独自用左手慢慢地撑开伞,遮住二人头顶落下的细雨。
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舒云怕颠着他的伤,走得平稳,在深巷里左拐右拐时又饿又累还带了一身伤的少年靠在她肩头没忍住睡着了。
舒云走到临时居住的庭院后,尽量动作轻柔地把他放到床榻上。
即便是这样还是立刻惊醒了他。
少年睁大漂亮的大眼睛,看见了被弄得一身脏污的青袍,和床单,手脚并用想要爬下床去。
舒云把他按住,有些无奈,这孩子怎么这样好动。
少年抬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别动,”舒云转身要去打水,刚迈出一步回头多吩咐了一句,“就待在床上不许动。”
这让刚想溜下床的少年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舒云打水回来看见乖巧呆着床榻上的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帕子浸湿又拧干水后开始擦拭少年身上的脏泥。
“我,我自己来。”
少年慌慌张张地接过帕子,谁知伸手的动作做得太快太急扯到了腹部的伤,痛呼出声。
舒云想了想,还是把帕子递给了他,给他拿了套自己穿的道袍。
“你慢些擦,擦完把干净衣裳换上。”
少年握着帕子,看着放在旁边的干净衣服,乖乖点了点头。
舒云见他点头,没在多言,起身离开了房间,关好门方便少年换衣服,她自己就着这身脏衣撑着伞去医馆找大夫去了,顺便买点符合小孩身量的衣裳。
舒云领着大夫进门后,却发现该在屋里的少年不见了踪影,床上铺着的床单也不知去向。
小孩腿骨都断了能跑去哪儿?
她转身要去寻,却发现少年抱着浸了水后沉重的床单站在侧屋边上,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清理干净后的少年,有些长的刘海垂下来,软软地盖住一部分漂亮的眼睛,细看少年的五官其实都很精致,只是凹陷的脸颊和时常死气沉沉的双眼压得少年整个人都很阴郁。
少年没有穿她留给他的衣服,而是把自己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洗干净,拧了拧水就又穿上了身。
床单上的污渍他已经洗了很多遍了,可还是留有浅色的痕迹,还有舒大家身上的青袍,还有那张银票,他根本还不上这些钱。
少年抱着沉重的床单站在那儿,脊背微微弯曲,像是要被浸了水的床单压垮了似的。
舒云快步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床单,扔到一边的木桶里,拧眉拉着他,“这样会着凉,进屋去换衣服。”
少年的手微微挣了挣,有些瑟缩,“我……我还不起……”
“不用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