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说到这里,周侗突然紧紧握住岳飞的手,用最后一丝力气喊出:

“你莫要......莫要负了这大好河山!”

说完这句话,周侗似是脱尽了所有的力,他躺在床上,最后一丝生机从眼中流失殆尽。

岳飞拿着那封信,看着眼前的师父慢慢闭上眼睛,泪水婆娑而下。

等到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他是明白的,或许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天,你所珍视的,仰望的东西离你而去,也就是在这一天,每个人都会背上属于自己的抱负。

在那一天,他收拾行装,拿着那封信,和小黄鹂做给他的香囊。临走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王府的大门,他不知道自己何日才能再回到这里。但怀念总归是怀念,路总要有个开始。

然后他看向前方,踏上了江湖。

清晨,山顶透出了第一缕日光。

林中的鸟儿似乎被惊动了,四散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只有摇晃着的树叶证明着它们昨晚曾在这里休憩。

山顶上的寺庙里,阳光照醒了佛堂门口的小和尚。他揉了揉眼睛,把最后一丝睡意驱离自己的身体。之后,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脚边,药壶倒扣着掉在地上,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果然,昨晚还是太累了。

他将药壶拿起来,在水缸旁冲洗着。关于昨晚的事情,他已经想不起来,也无暇去想。不过他还是会笑话自己,昨天晚上竟累到连走到床上的力气都没了,在佛堂门口睡了一夜。

他舀起一勺水来,慢慢地浇在自己头上,但似乎并不能完全清醒。两个时辰的睡眠并不能提供给他足够的精神,但当值就是当值,今天的钟还得他自己去敲,叫醒一寺的人。

就是这样,开始新的一天,周而复始。

古寺的钟鸣了三声,将寺里的僧人们从梦中拉回现实。但他没有什么兴趣去观察他的同胞们是如何更衣,坐定,上早课的。习惯驱使着他向门口走去,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迎接新一天的香火。

不过在门半开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件事。方丈生病了,这两天都不接外人。他又笑了笑自己,自己昨晚不就在照顾方丈吗。但他终究没有把门关上,回到自己师兄弟的队伍里。

因为远处的石阶上,似乎有个人影,慢慢的清晰起来。

他决定等等那个人,省得一会还要过来再开一次门,在这里等着,告诉他今天佛祖不见客,就这么办好了。

石阶上的人越走越近,那人用兜衫把自己裹着,小和尚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兜衫似乎过分的大了。到山门的石阶不长,那人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像是重重地踩在地上,就这样,一步一步地靠近古旧的寺门。

小和尚仰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来客,背着阳光的方向并不能让他看清兜衫里的那张脸,但那双眼睛却分外有神,像是能穿透自己一样。

就像方丈训斥自己时的眼神。

这种想法让小和尚不太舒服,他索性偏过头去,问道,

“施主来此有何贵干?”

兜衫里的人用一种厚重又略带沙哑的嗓音回答道,

“在下云游四方,路过此处,看这里有座庙便想进去拜一拜,缴纳点香火钱,也求佛祖在路上给个保佑。”

小和尚摆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道:

“对不住了施主,我们方丈这几日卧病在床,不宜替佛祖接待香客,施主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小和尚说完了这话就要关门,但一只大手拦住了他。兜衫里的人扶在门上,似乎并没有走的意思,用他那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道:

“小师傅莫急,在下不才,但常年出门在外,一点医术也是懂的,可否......可否让我进去看看,说不定能助你们方丈早日痊愈。”

痊愈?城里的刘郎中都说没救了,他会有办法?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

“不好意思施主,我们方丈正在休息,实在是受不得一点打扰,施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还请施主尽快下山吧。”

听了这话,那人似乎急了起来,他把兜帽拉到脑后,露出斑白的头发。小和尚这才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五十多岁老者的面容,那双眼睛是如此的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小和尚又一次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种眼神,但那人扶在门上的力道却更大了,小和尚没有办法,索性双手抱胸,不耐烦地说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施主速速离去,还佛门一个清静!”

但那老者似乎铁了心要进来,他一把推开寺门,也不管老旧的木橼发出吱哑的声响。小和尚早已气急败坏,大声喊道:

“施主!”

老人并没有听进小和尚的勒令,径直往佛堂里走。

“施主!”小和尚快步走到他身后,“您再不下山,我们就只好亲自送您下去了!”

老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而用饶有兴趣的眼神看着小和尚,说道:

“哦?那你们打算怎么送我下去?”

小和尚突然被他看得有些害怕,这个时候,佛堂前正在上早课的师兄弟们也被惊动了,纷纷看向这边来,小和尚咽了口气,说道:

“怎么?你想在我少林寺撒野不成?”

那人听了这话,先是顿了顿,而后大笑起来。小和尚被这种笑声弄得越发生气了,大声喊道:

“师兄弟!送客!”

“释源!”

.......

苍老的声音从佛堂的里间传出来,回荡在整个前厅,原先议论纷纷的僧人们都静了下来。名叫释源的小和尚不敢再说话,但还是不服气地看着面前这个闯入的老者。那老者也停止了笑声,转而去搜索那声音的位置。这时,那声音又传了出来,细弱但稳健,不带任何感情。

“请进来。”

小和尚听见方丈传唤,便三步走到那人面前,说道:

“施主随我来。”

老者跟着引路的和尚慢慢走着,沉重的步子在佛堂前厅弄出颇大的声响,但一众僧人们都好像不为所动,依旧闭眼诵经。

“你看看,你该学学你的师哥们,”老者也不忘调笑小和尚,“我看你修行还差着呢,遇事儿别那么激动,出家人讲究色即是空空即是......反正就是空,你说是不?”

名叫释源的小和尚不想理他,只是默默将他引到了方丈的住处,便匆匆回到前厅诵经去了。

老者拨开帘子,走了进去。抱病的方丈正躺在房间左侧的床上,老者解开兜衫,露出身上的廉布衣服,还有背上那两杆长长的兵器。

一杆枪,一杆棍。

老者把两杆长兵靠在墙上,方丈却一直闭着眼睛,似乎并没有认为有人进来。老者环视房间,走到书架旁,看着那一本本佛经说道:

“怎么?少林寺现在不接香客了?”

榻上的方丈开口,仍用那种细弱但稳健的声音说道:

“香客一直是接的,就是不接草寇,土匪,强盗。”

老者从书架上随手拿了本经书,无心地翻看着,方丈接着说道:

“还有疯老头子。”

老者听了这话,拿着经书走向床边,对看起来十分虚弱的老方丈说道:

“师兄,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好心好意过来看你,怎么能说我是疯老头子呢?不过刚才你徒弟估计是把我当疯老头子了。”

方丈咳了两声,说道:

“谁叫你硬闯的,他们不拦你才怪,要不是我出声,刚才真打起来,收场就难咯。”

老者笑道:“瞧师兄你说的,我哪敢真的跟他们打啊,再说了,就外面那几根葱我也不好意思真的出手。”

方丈叹了口气,说道:“外面那群小子,眼巴儿的盼着我死呢,死了才好!一了百了,回头分了香火钱,叫我那大徒弟下山卖狗皮膏药去!”

老者大笑起来,说道:

“你这老家伙,还是一点没变,你说,当时师傅怎么就没想到,就你这样的竟然能当上少林寺的方丈。那我岂不是要当武林盟主了?”

“你可别乱说话,我是一心向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再说了,你这个武林盟主都当到梁山泊去了,我还怕留着你,回头官府的人找来,那少林寺可算是毁在我手里咯!”

老者听了这话,说道:

“你这叫什么话?我哪里有亲自去那个梁山泊,”只听方丈“哼”了一声,老者又笑道:“就是闲得无聊,顺手教了几个徒弟而已。”

“徒弟?”方丈戏谑道,“比如玉麒麟卢俊义,禁军教头林冲,还有景阳冈打虎那位?你倒厉害啊,就这三个草寇,可是把高太尉硬生生请到梁山去了!”

“我哪知道,高俅那厮那么不经打,不过他也是活该。”老者骂道,“现在朝廷上净是这种草包,害的我连官都没法做,教训教训他也好。”

方丈点点头,说道:

“也是,看你今天这副流寇样子我就猜出来了,要说你也是够折腾,师傅本来就不想让我们出仕。你学学我,就在深山里当个老不死的和尚,生活安逸,有一堆徒弟照顾你,还能收点香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