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一 孔之见

我以编辑为职业,以写作为消遣,以读书为余乐。平日时间琐碎,喜欢写些鸡零狗碎,姑且聊以自慰。我的为文之道就八个字:“有感而发,一孔之见。”

何谓“有感而发”?我写文章,或有理性思考,却靠感性冲动,无此,我宁愿读书。读书、做事、交友,或者游山玩水,忽然来了灵感,哪怕是念头一闪,也不放过,立即存储脑海,以备为文之用。好在心颇宁静,有如林拥一潭清澈,风吹便生波澜,波澜便是灵感。故此文章写了不少,倒也一脉相承。此脉者,文脉者也。我之文脉,就是写我见、我感、我想、我爱、我说。这个我不是大我,是小我,是姓张名孔明的这个“我”。小我小见,故曰“一孔之见”。

凡我文字,必是“一孔之见”。我就是我,一路走来,一路风景,一路阅历,一路感慨;我就是我,顺境、逆境,顺逆都在前行,顺则阔步,逆则缓步而已;我就是我,名曰孔明,一孔之明、自知之明之谓也;我就是我,力所能及便积极,能所不及便消极,百分之一希望,不做百分之百努力;我就是我,不竞争第一,不羡慕第一,但永远敬重第一。第一是别人的标杆,不是我的。我的标杆就是我:麻雀不立鸿鹄之志,鸿鹄不生奔月之想。宋人释道原《景德传灯录》有载:“僧问:‘学人不据地时如何?’师云:‘汝向什么处安身立命?'”“僧问”,一如“我问”,“师云”直抵“我心”。我不迷信,却深信宿命之命,信则有,不信并非就无。想改变乎?想!甚而也想入非非,但终得“师云”一句,如“当头棒喝”,若有所悟矣。《圣经》里有句:“这样了就这样了。”此话也可以作此解:“不这样,又能怎样?”我从来厌恶“励志”书。志不是不能“励”,而是必须因人而异,王子“励志”与奴隶“励志”,效果、结果、后果必然大相径庭。蜂学不会吐丝,蚕学不会酿蜜,鹦鹉学舌也是本事,猪哼哼是因为猪只会哼哼,猪若闻鸡起舞,乃必是猪精。榜样很有力量,却如鸡群里的凤凰,能效仿吗?孔子七十二贤,未闻出其右者,可见荀子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之说未必靠谱。若其不然,荀子的学生就该比荀子学问更大吧?可他的学生姓甚名谁,今人知之乎?几人知之乎?我就不信“有志者事竟成”,道理简单得就像马拉松:参与者众,得奖者寡,冠军只能是头一名。与其在无望中与万人争那个第一,毋宁就寻个“安身立命”之所,脚踏实地做事,同时兼做自己。“人间正道是沧桑”,那就顺乎“正道”吧!

话头扯远了不是?不是!一孔之见,如此而已。我就是井底之蛙,我眼里的天就巴掌那么大。坐井观天也是观:忽而一掌天蓝,忽而一掌云白,忽而一彩虹,忽而一眼雾霾。不坐飞机,无法欣赏云上的蔚蓝;不立峰巅,不能俯瞰云海的波涛;不行舟于大海,不能感受惊涛骇浪与汹涌浩渺。苏东坡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说得再好,也是一说。“高处不胜寒”,却仰望者众,所以古往今来,人皆信奉一条格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其实,高处是高处的风景,未必“风景这边独好”;低处有低处的风情,诚所谓“曲径通幽处,禅房草木深”。一部《围城》,几人被点拨灵醒?乡下人向往都市繁华,蜂拥而至;城里人享受休闲,蜂拥而去。你来我往,都是痴人做梦。田园风光不好吗?主人却蜗居都城打工。都市夜景不好吗?市民却怕上街,嫌雾霾太重。忙里偷得半日闲,多半光阴在路上。千万颗人心,千万颗贪婪。都自以为正确,谁在为错误埋单?或曰:“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若是缘木求鱼呢?

莫笑我“一孔之见”。大餐是餐,顿顿都,能出病来;小吃是吃,吃一辈子,却吃出健康。不恰当的比喻,未必说出来的不是恰当的道理。鹤鸣九皋,鸡鸣十里。杜甫诗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都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