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必争

很多人觉得我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当然，我不是个喜欢与人争的人，但也不是完全不争。不逃避问题，该争时，我也是寸步不让的。如果一味想着避免与人相争，那么善就会败于恶，正义就得不到伸张。我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是也不会给邪恶让道，做一个没有原则、处世圆滑的人。和事佬，也应该有点自己的棱角，正如古诗里说的，太圆了，反而容易滚落。

我不是人们所说的那样圆滑，乍一看，可能像是个圆滑的人，其实不然。我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使到了年过古稀的今天，仍然保持这样的性格，一旦遇到有人想要动摇我的信念，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和这些人斗争，只要我相信我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就绝不会退缩。这就是我所说的不圆滑。

人不论老幼都应该有这种不圆滑的精神，否则一生将毫无生气，索然无味。正所谓“物极必反”，人生在世，圆滑一点也是可以的，可太过圆滑就会没有原则。《论语·先进》中所说的“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有事实可以证明我是个有棱角但不圆滑的人。用“证明”这个词似乎显得有些奇怪，不过，我还是想举个例子说明一下。

当然，说到和人相争，我的情况仅限于口头，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年轻的时候，我在掌控情绪方面做得不好，一不高兴，就挂在脸上，怒形于色，这就给人一种好斗的错觉。但还是要声明一下，我从来没有动过手，下面就是一个例子。

明治四年（1871），我33岁，在大藏省担任总务局长一职。当时大藏省出台了一项出纳修正法，要求采用西方的簿记法，即金钱的进出都用传票制度来替代。但是当时的出纳局长（名字我就不提了）却极力反对此事。传票制度实施后，错误也是在所难免，每当发现问题，我都会去找当事人，批评他们。有一天，那位本来就反对修正法的出纳局长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我办公室的门，前来兴师问罪。对此，我一言不发，只是冷静地看他会说些什么。

这位局长对自己部门在实施传票制度时所犯下的错误，不仅不道歉，反倒是指责欧洲簿记法的种种不是，还对我破口大骂：“就是因为你盲目效仿美国，所以才会提出这么个法案，才会出现这么多的错误，要是真追究责任，你才是罪魁祸首。”

他越说越激动，措辞也越来越激烈。我对他这种蛮横无理的态度很惊讶，但是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只是耐心地告诉他，如果要准确地记录收支，只有使用传票这种簿记法。尽管我一再向他说明，可这位出纳局局长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争论了两三句后，他面红耳赤地挥起了拳头，冲着我就过来了。

论个头，和这位身材高大的局长相比，我明显要矮一截，可是看他兴奋后踉跄的样子，我就明白这人没什么大不了。我年轻的时候，练过武功，要想制服他，对我来说，大概不会太难。但是，我不想与他冲突，就在他怒气冲天地扑过来时，我敏捷地站起来躲过了他的拳头，并随手把椅子挡在自己前面，镇定地后退两三步。看着这个男人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大喝一声：“这里是官署，不要乱来，请自重！”他这才回过神来，悻悻地退了出去。

这以后，关于他何去何从的问题，也引起过争议。有人认为，对长官撒野成何体统，应该受严重处分。我个人倒认为，只要他认错了就可以。但是愤愤不平的人把这件事汇报到了上面，上面自然不会放过破坏纪律的问题，于是他受到免职处分。我至今仍感到这是个可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