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秋半月圆,杜娥思人(六)

光影凌乱竹架里,屋檐垂阴人叹息。

杜安菱看着窗下,那附近摆着张琴——不知为什么就取来弹奏,心神不定曲声断续。

她有那么些恨。

她恨自己,为什么一直抱着那么颗没有定下来的心——为什么要去长兄那边,说到底是自己心底有那么些执念不忘。

也罢,终究是不能那么幻想。

琴曲阻塞忽而恢复流转,曲调婉转表达的是过去的种种。忽而变得低缓沉郁,其中蕴藏的多少是自己伤心!

她忘不了!

她一直忘不了!

杜安菱觉得心里面有那么些不安分的东西,终究是忘却不了的拦住自己的路。

琴也没法疏解自己情绪!

想到这,手里琴放下了。

搁琴,就桌,几案上铺开宣纸洁白一片。手里面撵起画笔就要沾墨,可终究没有那绘画心境!

也罢,自己今天是静不下心了。

杜安菱这么想着,耳畔忽闻敲门生生——那是!

却听着一声“娘亲”。

……

琴畔笔弃砚台上,人开门去坐床头。

“娘亲?”

进来的杜瑜若顿了下,说出口带着疑惑。

“娘亲方才可是哭了?”

哭了?

杜安菱抚一下脸上,果然是沾着泪痕的——自己刚才真的哭了?什么时候哭的?

看那画纸上确实有一两点湿润痕迹,回头寻琴也发现桐木上水渍未干——原来自己在那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落泪,正可谓“泪落无人知”!

“娘亲,不要为我大伯的事情伤心——为他们伤心,不值得!”

一语出,杜安菱愣住了。

他说自己去了大伯那?也就是自己长兄?

他是如何知道的?

……

想着的早就从表情流露,杜瑜若也是看得出人的疑惑的。

“娘亲,今日去那么半天,从我们这地方可以半天来回,除了丛山城下还有哪里?”

“宋家是不大可能让娘亲伤心的,由此一来,便是那大伯了。”

杜瑜若说得有理有据,杜安菱听了只是叹息。

这样吗?

自己这伤心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来吗——她心中想着,也不禁反思自己。

果然的,那瑜若接着就是带着些训斥的话。

“大伯不认,娘亲又何必去找他呢——尽管没有大伯就不会回丛山,不回丛山也就不会有今日样子——但着实说,娘亲看了这么多,是时候放下了。”

放下吗?

杜安菱不想说少年不懂事只会说什么没有常识的话,可他确实是没有经历过那过去理解不了自己心中苦楚。

那些事,怎么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毫无预兆地沉默了,屋子里两人相对。

……

坐着,坐着,坐那么阵便听到外面砖瓦破碎声。

尖锐刺耳,让屋子里母子一怔。

这是什么情况?

开门出去看着那前后左右人不知道多少,一堆碎瓦砾碎在那连着边上一人发愣。

是他弄掉了瓦?

他却解释着说只是一不小心,砖瓦脱落了就闹出这事情来。

好吧,一场虚惊。

杜安菱松了口气,抬头看着那边是胡书生面孔。

“杜家娘子,不慎惊扰了。”

不慎惊扰?杜安菱听着却想到些更基本的,说来是什么“你们来这里就不是惊扰了”?

却听那匪首据理力争。

“要不是我等来了,妳这屋顶还是之前那遍生荒草的样子——杜家娘子莫要忘了妳和我等的共识,我怀王寨的人也有那么些脾气的!”

这么说,是示威?

杜安菱听着也就不说话了。

不管怎么样也要给人家几分面子不是?

却不想被胡书生缠上了。

……

“杜家娘子,妳该不会忘了今天早上,妳怎么样走的吧。”

他问,她惊。

是啊,自己早上那么一走是极自然的,根本就没有被阻拦甚至仅仅是一具盘问,好似那边匪众根本就不存在一般——自己何时变成这么样了?

她问,他答。

“杜家娘子,妳也看到了,我等所谓山匪也是讲究那么些人情,日日里把人分开来看那又何必!”

说着走上前,迎上杜安菱目光——“令兄也是读书人,我也是读书的,又如何分着这边那边?”

他有那么些气愤。

“不远奔波往那不把妳当亲妹妹的杜大官人那边碰壁,却不想着屋里就又这么多替妳修屋顶的——杜家娘子,妳错了!”

他说着,看着杜安菱眼睛,目光里有那么些不平。

不平?

杜安菱颇有些觉得着胡书生无理取闹来,可当前情形不是她可以随心反驳的。

她转身,带着自家儿子离开。

自己又不是那种闲的没事干的,何必争执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

屋里面,气不消。

杜安菱发泄了心中不满。

铺开宣纸上面墨迹纵横,浓淡晕染间可见人形——那是个愤然指责的男子,看面容酷似胡书生。

他挥舞着手,牙齿上有那么些黑斑——自然是因为那会儿正在狂喊着东西!

杜安菱见画上人有了神采,搁笔一边,嘴角重新有笑意。

这大抵是在讽刺胡书生吧。

想着又重新提笔,卷上书什么“指点训斥图”文字。

“娘亲?”

边上瑜若问起来,杜安菱侧首以听。

“娘亲画这个倒是要小心。”那小子指着窗外。

窗外?

窗外是庭院,窗纸映出竹架痕迹。

竹架外听到那指挥声音。

“那上面东西整一下,把朽坏的椽子换一下!”

“等下把瓦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