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娇/文(原载于“秦朔朋友圈”2015年12月6日,有改动。作者:热血青年,大学毕业后去西藏盲童校支教一年,教汉语盲文;又去了云南的山里做支教管理的工作。如今边留学边工作。)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
三步两步便是天堂
却仍有那么多人
因心事过重
而走不动
——仓央嘉措
一千多年来,在大昭寺朝拜磕长头几乎是每个藏族人的一生的功课。徒步、牛车、火车、飞机,藏族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大昭寺朝拜,在八廓街磕长头。
在拉萨一年,每天去大昭寺转经也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是我认识西藏的方式。我教书的盲校和住处希德林寺大院隔着一条街,每天穿过充满桑烟和酥油味的八廓街来往于学校和家,看形形色色的人围着大昭寺一遍遍念经,一下下磕头。
有的人,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磕头,动作缓慢到仿佛时间定格一般。积蓄了好久的力量,一口气念完整段经文。她是在祈祷来世,还是在忏悔今生?都不重要了,生命已到尽头,往事不回头,还是一心礼佛吧!
有的人,幼小的身躯被柔和的光芒包裹着,眼睛透着平静的喜悦。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玩意儿比不上合掌一击,道一声“唵嘛呢叭咪吽”。他们是被人羡慕的,善良和智慧伴着他们出生,自出生那一刻便知道此生的目的和归途,会走路就会磕长头,会说话就会诵六字真言。即便如此,佛祖也不会许他们立地成佛。他们需要更加精进的自律和自省,等身长头便是他们的修行。
有的人,步履蹒跚,被自己的灵魂驱赶着。灵魂被迫背负着伤害、背叛、贪婪、自私,甚至别人的生命……所以它愤怒地驱赶自己的身体往前。每次虔诚的长头,都让灵魂的负重减轻。
——“你从哪里来?”
——“东北。”
——“你什么时候来的?”
——“记不得了。”
——“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等我原谅我自己的时候……我做了太多的坏事。”
——“你为什么光脚?”
——“鞋子坏了,所以不穿了。”
……
有的人,靠一只右脚缓慢地合掌下跪伏身。精灵般的光亮不断从残缺的伤口蹦出,新芽破土般细微的声音也从伤口处发出。新肢正在生长,从灵魂处生长。不再需要拐杖或假肢,灵魂的左脚让他站得更稳,走得更远。
突然有一天,我也成了“有的人”,那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凌晨3点寒冷的冬天,朝着拉萨城中心最温暖的那束光走去。酥油灯照在青石板上反着波动的光,膝盖触地的那一刻我就被大地吸引着趴到地上,身体能感受到大地的温度。她在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我,我想要拥抱她,就像小时候抱着妈妈一样。
安全,自由,温暖。
我欣喜若狂,大地竟是这样的存在,她一直安静地等我。而我只需换一个姿势。
我诉说着委屈和过错,她默默抱着我,承受我的委屈,背负我的过错,像母亲一样。
寂天菩萨说,菩提心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
我一直没有真正明白这句话。直到匍匐在地的那一刻才突然明白,菩提心就是母亲一样无私的爱。大地包容我们的每一寸灵魂,消解我们的所有苦难。
我们只需像大地一样,承认、接纳、宽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