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漱金(2)

“涩?”叶逢君一愣,脱口而出,“这款毒药里我加了枣花蜜,口感应该微甜不会涩啊。”

磨牙当场石化,张大嘴,指着他:“你……你拿毒药给我们吃?”

“我试试而已。都说蜀中唐门用毒天下第一,我不服嘛。”叶逢君有些生气,“我这种毒药,吃下去不但不会肠穿肚烂,还会让人五脏通透,呼吸畅顺,然后在一场美梦里驾鹤西去。你说厉害不厉害?”

“可我还不想驾鹤西去,我还年轻,我还要化缘。”磨牙急哭了,“古有神农遍尝百草,而今你为何不拿自己试药!”

叶逢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人家不爱吃甜食嘛。”

“你……”磨牙捂着肚子,又忙问狐狸:“滚滚你怎样了?”

滚滚滴溜溜转着眼珠,打了个饱嗝。

“完了……”磨牙哽咽道,“阿弥陀佛,想不到今日便是我磨牙圆寂之时,也不知我死后能否得见佛祖,希望佛祖让滚滚来世为人,不要再做一只稀里糊涂被人毒死的狐狸,呜呜呜。”

桃夭幸灾乐祸道:“你就是嘴馋,我老早说过这个人的东西不能吃。一个生意谈不拢就要放火烧人的奇葩,你们居然敢吃他的东西。”

“桃夭,你不救我也救救滚滚啊。”磨牙悲伤地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以后我不能给你念经了,你如果觉得孤单,我把佛珠留给你做个纪念。”

“别!要是你真被毒死了,他倒是替我做了件好事。”在磨牙的鼻涕掉下来之前她赶紧推开他。

“现在不是交代遗言的时候呢。”叶逢君拍拍磨牙的肩膀,朝他挤挤眼睛,“我有解药的呀!”

“啊?”磨牙转悲为喜,“原来你没想毒死我?”

“你又没买我东西讨价还价,我干吗毒死你?”叶逢君认真道,“我只是要你把服毒之后的所有感受都告诉给我听,然后在你毒发身亡之前我会给你吃解药的,放心啦。”

磨牙哭丧着脸:“现在就给我吃不行吗?”

“都说了我在试药,你不撑到最后一刻怎么行,你跟滚滚就当顺便帮我个忙吧。”他嘿嘿一笑。

“那个,叶老板,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一个人跟一只狐狸的命,你能否稍微有一点重视的态度?”磨牙抱着滚滚,想发脾气又怕犯了嗔戒,桃夭身边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家伙!

话音未落,一阵异常的咕噜咕噜声同时从磨牙跟滚滚的肚子里钻出来,然后,磨牙放了一个响屁,他蹭一下站起来,面红耳赤道:“我要去……去……”

“茅厕在后面!”叶逢君指了个方向,磨牙跟滚滚立刻跑没了影。

桃夭捂着鼻子,怒视叶逢君:“你到底给他们吃了什么!”

“新药嘛,难免会有一些连我都不了解的效用。”叶逢君笑呵呵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也喝吧,茶水没毒。”

“谁信你。”桃夭不耐烦道,“快说你浪费我一张纸究竟想干吗?”

叶逢君收起笑容:“你替我救一只妖怪如何?”

“替你救妖怪?”桃夭一挑眉,“我以为你只会做死人生意以及炼毒与虐畜呢。”

“我很爱这世界。”叶逢君一本正经,“并且尊重每个生命,包括死去的。”

“什么妖怪?”

“漱金。”

3

朱小宝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叶逢君印象深刻的客人。

原因是——一,有钱;二,不唧唧歪歪;三,不走寻常路。

元宝堂卖的东西,没有给活人用的,但朱小宝偏偏就是为活人来的,并且还让叶逢君欣欣然答应了跟他做生意。

没记错的话,他第一次光顾元宝堂是在一年前的大年夜。

那年并不太冷,算是个暖冬,除夕之夜,街头凡是住了人的地方都挂着喜气的灯笼,贴好了春联,多数店铺都早早关了门。在送走最后一位来买香蜡祭祖的客人之后,叶逢君探头看了看人丁稀薄的街头,心说再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无客上门便可歇业过年了,几个酒友已在著名的天香楼备好了热腾腾的火锅,就等他去大快朵颐了,想想都很开心哪。

然而,就在他关店前片刻,有人气喘吁吁地钻了进来。

“这位小哥,本店打烊,您初三之后再来。”叶逢君打量着这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因为跑得太急,他满脸通红,鼻涕都出来了。

青年一手撑住大门不让他关,另一手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上气不接下气道:“别别……求老板你宽限片刻,我花不了您多少工夫……我拿金子付账!”

说着,青年忙解开荷包,从里头抖落出三片亮晃晃的小玩意儿,捧在手里送到叶逢君鼻子下头。

“咦?”叶逢君眼睛一亮。

“真金。”青年看着掌上那三块黄澄澄的金片,“薄是稍微薄了点,但绝对货真价实。”

叶逢君想了想,让开一步:“想买啥?进来挑吧。我昨日刚刚扎了一座瑶池仙台,烧给先人再好不过,还有新叠的金银元宝,香烛也比往日的好。要不小哥你买一整套,我给你算便宜些。”

“不不,我不买这些。”青年连连摆手。

“不买这些?”叶逢君立刻垮下脸来,“来我元宝堂的不买这些买什么?大过年的,小哥若是专门来逗我玩耍,我可是会生气的。”

“老板您误会了。”青年忙把金片塞进荷包,不由分说放到叶逢君手里,“我来是想买一件纸折的蝴蝶,翅膀能动的那种。我问遍城里的人,都说元宝堂的叶老板折纸之术天下第一,所以这才匆匆赶来。”

叶逢君一愣:“纸折的蝴蝶?”

“嗯!”青年用力点头,“还望您帮忙。”

叶逢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你家先人生前喜欢蝴蝶?”

“不不,我娘还活着呢。”青年赶忙解释,“她身子不好,平日里也没有别的嗜好,就爱折个小猫小狗小鸟啥的。前几日又在折蝴蝶,可怎么也叠不成想要的样子,老太太就犯了愁啦,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的。我劝了半天,老太太还是不高兴。唉,这人上了岁数,反而是越活越小,跟孩子似的,犟得很。”

“这样啊……”叶逢君掂了掂那荷包,咂咂嘴道,“我亲手折的东西虽然都是无价之宝,不轻易出售,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上,我就破例一回吧。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怎么称呼啊?”

青年欢喜道:“我姓朱,朱小宝。两年前跟我娘自洛阳而来,现居城隍巷。”

“朱小宝……行,记住你名字了。”叶逢君一本正经拍拍他的肩,“小子,你是我这儿第一个买东西给活人的家伙,坐会儿吧,小半炷香时间。”

朱小宝赶紧作揖感谢。

叶逢君说小半炷香时间,那就是小半炷香时间。

面前那只精巧别致的纸蝴蝶,只要拉一拉隐于腹下的细线,蝴蝶的翅膀就会翩翩而动,不但手工一流,蝴蝶身上还特意用颜料描画出了花纹。虽只是个玩物,用心与不用心倒也看得明明白白。

“真漂亮!”朱小宝啧啧称赞。

叶逢君微笑:“不过一成功力的小玩意儿。”

朱小宝请他拿了纸盒装好蝴蝶,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元宝堂。

关了店门,叶逢君拿出荷包抖出那三块金片,挨个放嘴里咬了一遍,确是真金,这才满意地收拾妥当,兴高采烈地出门赴火锅宴。

此刻正逢饭点,街头少有行人,四周偶有炮竹声,他甩手小跑,跑着跑着却在一条不见光亮的巷子里停下来,瞪着自己的右手掌,一片隐隐约约的红光浮在掌心,再凑近细看,几粒微小的金屑粘在那里,如此不起眼的小东西,却在幽暗之中散出这般奇异的光芒。

叶逢君皱起了眉头。

4

年初四,朱小宝又来了。

正在扎一间纸屋的叶逢君见了他,停下手里的活,笑呵呵地迎上去:“又要我帮忙折纸?”

朱小宝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指:“是……但是……”

“扭扭捏捏干啥?”叶逢君奇怪地问。

“这个……上回叶老板割爱的那只蝴蝶,我娘是很喜欢啦。但是……”他揉了揉冻红的鼻子,小心翼翼道,“她把蝴蝶拆掉,想看看其中乾坤,谁知拆掉之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还原了。叶老板,能不能教我折?回去后我再演示给我娘看,也算去了她一块心病。”

叶逢君摇摇头:“令堂也真是顽皮,我叶逢君的手艺,岂是旁人随便就能破解的。”

朱小宝赶紧掏出个荷包,抖出两块金片:“这次的酬劳少了些,下次补上。叶老板您行个方便。”

叶逢君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戏谑道:“朱公子出手这么阔绰,你娘知道吗?”

朱小宝没吱声,只跟他作揖:“我给的酬劳来路清白,叶老板放心就是。”

叶逢君一笑,接过金片收好:“坐吧,一会儿你仔细看我怎么叠的,我只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