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了两天韦芳就带着孩子来找我玩,空落落的房子里顿时多出不少乐趣。
我们两个,一个是准妈妈,一个是新妈妈,说起来我们都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
韦芳比我预想得要随和很多,也热心很多。她一面带孩子一面煮饭,全能得像个超人一样。
能够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和武云杰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吃过午饭,我和韦芳带着孩子睡了个午觉。武云杰的女儿武嫣然是个特别听话的孩子,韦芳让她睡觉她就乖乖睡觉,一点也不会给韦芳添麻烦。
我和韦芳躺床上,虽然有些困,但一下子还睡不着。
韦芳似乎想到什么,她疑惑不解地问:“我老听嫣然她爸爸说起一个叫米兹的女博士,武云杰说那个米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就不懂了,你们都是博士,为什么武云杰混得跟个要饭的一样!为什么米兹能赚那么多钱,一年七百万!”
“专业不一样。”我打个哈欠说,“米兹学的是医学,我们学的是生物。我们的工资哪能和米兹比啊。”
韦芳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一样,到底什么地方不一样?”
我从头跟韦芳说:“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米兹读的那种博士,中国大陆根本不承认那是博士。米兹要是想回国发展,她的学位只能被注册成医学硕士。”
“什么?!”韦芳瞪大眼睛看我,“那她的工资还那么高!武云杰是拿了博士学位才来美国的,为什么武云杰的工资会这么少?”
“这个牵扯到国家体制问题。”我说,“米兹读的那种博士,是全科医学临床博士。我很难给你举例说明,因为解放初期中国大陆只有两所学校有这个专业。一个是BJ协和医科大学,一个是上海圣约翰大学。
“后来上海圣约翰大学撤回美国去了,大陆就只剩协和医科大学还开设这个专业。除了协和以外,其他医学院都没有能力开设这个专业,所以你没听说过这个专业很正常。”
韦芳急切地问:“那到底是个什么专业?”
我想了想说:“那个专业的英文名叫Doctor of Medicine,简称M.D,翻译成中文就是医学博士。但是此医学博士非彼医学博士,米兹读的医学博士不是你在国内医院见过的那种。”
韦芳越听越急:“你就说那到底是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我从头说来:“你在国内医院见过的那种医学博士,其实是我和武云杰这种博士,英文名叫Doctor of Philosophy,简称PhD,翻译成中文是哲学博士。世间一切科学道理,归根结底都是哲理,所以我们是哲学博士。
“但是医学不一样,医学有一个独立的博士学位,独立于其它任何一种哲学。米兹学的就是那种独立于一切哲学的博士,医学博士。
“那个学科非常难,我们称为Top5。意思是已经毕业的本科生里,只有成绩前5%的毕业生能考起这个专业。然后考起这个专业的人里,只有不到20%的人能毕业。
“美国每年只招收4万个医学生,这些学生已经是通过一种叫MCAT的魔鬼考试的学生。但是这4万个学生里,只有不到2万个能毕业。所以美国医生的工资高得离谱,你去看病的费用也贵得离谱。”
韦芳认真听着,听完以后她又问:“武云杰成天在家里怨天尤人,他一直说他特别后悔之前没学这个专业。武云杰现在转这个专业还来得及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韦芳固定住我的脑袋说:“你到底是摇头还是点头?”
“都不是。”我说,“武云杰要想现在转去学医,理论上当然可以,但是学医的费用贵啊!”
“多贵?”韦芳问我。
我先伸出四根手指头说:“美国医学院的学费,要四十万美元。”
我又伸出最后一根指头,凑出一个手巴掌说:“加上生活费最少十万美元。在美国学一次医要用掉五十万美元。实际开销只会比这个多,不会比这个少。”
“这是抢钱那?!”韦芳撑起半个身子说,“武云杰一个月的工资才两千美元。照武云杰这种收入,他连学费都交不出来!”
我看着天花板,心中五味杂陈。“也有省钱的办法,只是比较辛苦。”
“什么办法?”韦芳催着我赶紧把话说完。
我苦笑一声说:“去隔壁的古巴。在古巴学医不仅一分钱都不用出,而且古巴还提供免费的餐饮和住宿。但是去古巴要学西班牙语,毕业后还要去山区服务几年。”
韦芳似乎是听出些许门道,她继续问:“如果是去古巴,连上学西班牙语,一共要学几年才能毕业?”
“十年。”我说,“在古巴语言课学两年,医学课学八年。如果不挂科不留级,最少要学十年。”
“十年?!!!”韦芳脱力地倒回床上,她双目无神看着天花板,摇了摇头说:“那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我十分理解韦芳为什么会是这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表情。武云杰现在已经是个三十五岁的中年人,而且他有孩子有妻子。武云杰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赚钱养家,可是他最大的悲哀就是赚不到钱。
我也回忆起十年前的往事:“十年前,我大学刚毕业,那时候我们班就有人到国外学医。班上其他人都笑话那个出国学医的,说他脑子不正常。呵呵!脑子不正常是我们这些看笑话的人,现在我们成了别人的笑话。”
“我这造得是什么孽啊!”韦芳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我要是知道来美国过得是这种日子,我根本不会和武云杰一起来美国!美国花销这么大,要是我和嫣然在国内生活,我们根本不用花这么多钱!”
我拍拍韦芳的肩膀安慰她,顺便诚恳问一句:“你有没有考虑过回国?”
“你叫我怎么回?”韦芳捂着脸越哭越难受,“老公在国外,我一个人带着女儿回国。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被扫地出门了!而且留武云杰一个人在美国,我也不放心!”
我一时找不到安慰韦芳的话,韦芳说得没错,她现在根本没有脸面回国。
可是一直这么漂在美国也不是个办法,韦芳的处境比我的情况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