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俄国的劝告

(一)李鸿章与卡西尼伯爵的会谈及俄国政府的劝告

对我国政府干涉的端绪是俄国开启的。据说,此时驻北京的俄国公使卡西尼伯爵获得了本国政府的同意,在归国的途中来到天津时,李鸿章向该公使表达了希望俄国调停日中之间纷争的意愿,于是俄国政府就站在了日中两国之间对双方的纷争开始进行调停。当然,是俄国公使将此事报告给了本国政府,并希望俄国来执掌主导权,俄国政府想借此机会来获得中国的欢心。于是,一方面卡西尼伯爵留在天津与李鸿章展开谈判;另一方面,俄国政府指示其驻东京的公使希特罗渥向我政府提出了劝告。

(二)我国政府对此的答复

6月25日,希特罗渥请求与我见面,称接获本国政府的训令,中国政府已就日中事件请求俄国出面调停,俄国政府希望日中两国的纷争能尽快以和平的方式解决,并询问,倘若中国将派往朝鲜的军队撤回的话,日本政府是否同意也同样将在该国的军队撤回?对此我回答说,对这一建议我方虽然大致上并无异议,但是值此两国对峙、双方互相怀抱猜疑之念的时候,此举很难冰释前嫌,而且这样的事情不仅存在于日中两国之间,即便欧洲强国之间也难免有如此的情形,加之中国历来以阴险的手段干涉朝鲜的国内事务,施行表里不一、反复无常的权术,常常欺瞒日朝两国,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因此,如今我国已无法轻易相信中国的言行,这并非是毫无根据的猜疑。我表示,如果中国政府能保证做到下述的两点之一并撤出军队的话,日本政府也可撤兵,这两点就是:(1)是否同意日中两国共同担当并完成朝鲜的内政改革;(2)如果中国方面不管出于何种理由拒绝与日本合作来共同完成朝鲜的改革,那么日本政府就单独来实行这一改革,这一过程中中国不可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加以阻碍。我接着说道,我可以对俄国公使毫不犹豫地保证下列两点:(甲)日本政府除了希望确定朝鲜的独立与和平之外,别无任何他意;(乙)将来不管中国政府有任何举动,日本政府绝不会挑起攻击性的战争行为,万一以后日中两国不幸开战的话,日本也将保持防御性的地位。

(三)俄国政府提出日中两国军队均应撤离朝鲜

到了6月30日,俄国公使称又接到本国政府的训令,带来一份公文交给我。公文的概要是:“朝鲜政府已公开告知各国驻该国的公使说,本国的内乱已经平息。并且请求各国公使等促使日中两国军队同时从朝鲜撤退。因此,俄国政府劝告日本政府接受朝鲜的请求。并忠告日本,倘若日本政府拒绝与中国政府一起同时将各自的军队撤出的话,日本政府将自己承担重大的责任。”俄国政府送来措辞如此严厉的公文,其真正的用意究竟如何,当然不易推测。我们当然非常清楚,如果日本政府不管任何理由就在局外滋生事端,这绝对不是上策。然而反观国内的情形,当时的事态已经大大推动了局势的变化,纵令中国从朝鲜撤兵,我国无论如何也碍难撤军。为了排解这两难的困局,我是反复思忖,费尽脑汁,最后心里大致定下了一个主意,但也不知伊藤总理对此如何考量。于是我在与俄国公使分手之后,就直接去拜访了伊藤总理在伊皿子的私邸,默然不发一言,首先将俄国公使的公文给他看,请其发表意见。伊藤总理读罢之后,沉思良久,然后徐徐开口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如何能接受俄国的劝告而从朝鲜撤兵呢?我听罢此言,接口说道:尊意正与鄙见相同,将来时局的难易,均由我等二人自行承担,此事已无须多言。说罢,我匆匆辞去。当晚便紧急致电驻俄国公使西德二郎,指示该如何答复俄国政府的劝告:虽然内阁尚未讨论决定,但我与伊藤总理的意见是,目前不是我国自朝鲜撤兵的时机。此外,我觉得今后有必要请英国来牵制俄国,为防止俄国先将自己的观点灌输给英国,造成先入为主的局面,我们应在此之前悄悄地向英国政府宣示我国的意见,于是便向驻英国公使青木子爵发送了与西公使相同内容的电文。呜呼,我今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感觉!盖当时我与伊藤总理之间的晤谈,仅有寥寥数语,便奠定了日后的大局。在默然颔首之际,君子所见略同。然而试想一下,倘若当时我与伊藤总理的意见相左的话,或者即便彼此并无歧见,但是做出了相反的判断的话,当时的事态将会出现怎样的变化呢?我们还能获得今日可向全世界夸耀的功勋和荣光么?

(四)我国政府对此的答复

我与伊藤总理的意见吻合一致。我不想失去稍纵即逝的时机,立刻向驻英、俄两国的公使发出了颇长的电报,在翌日,即7月1日起草了回复俄国政府的公文,经内阁讨论通过并报请天皇批准后,于7月2日送达俄国公使。其概要为:“俄国特命全权公使送达的公文,因事关紧要,帝国政府已细加阅读。在上述的公文中,尽管有朝鲜政府已照会驻朝的各国公使宣称内乱已经平息的表述,但据帝国政府最近接获的报告,不仅酿成此次朝鲜事变的根本原因尚未根除,且导致此次日本向朝鲜派遣军队的内乱至今也未绝迹。帝国政府之所以向该国派遣军队,实在也是出于应对现今局势的无奈之举,绝无侵略疆土之意。因此,倘若该国的内乱确实已经完全平复且将来亦无任何忧患的话,自然应该自该国撤回军队,这一点不妨可向俄国特命全权公使明言。帝国政府在向俄国政府的友好劝告表示诚挚谢意的同时,也希望俄国政府对基于两国政府间现有的信义和友谊而做出的表态给予充分的信任。”这一答复从形式上来说虽无任何尖刻的言辞,但毕竟是以委婉的外交辞令拒绝了俄国政府的劝告,俄国政府对此是否会感到满意,尚未可知。

(五)俄国政府就日本政府的回答提出的公文

至7月13日,俄国公使针对我的答复,又给我送来一份公文。该公文的大意为:“日本天皇陛下的政府宣言中,申明对朝鲜并无侵略之意,且待该国内乱完全平复、祸乱再度发生的忧虑消除之后,即迅速自该国撤兵的表态,俄国沙皇陛下对此表示认可并感到十分满意。但除此之外,希望日中两国应迅速开启谈判,尽早达成和平的局面。作为邻国的沙皇陛下的俄国政府,对朝鲜的事变虽不会袖手旁观,但此次则完全是希望预防日中两国纷争的进一步发展,恳望对此予以理解。”俄国政府的公文也完全是一项外交文书,从字面上来看也是相当四平八稳的,但其中强调,俄国方面认可并感到满意的是,日本政府绝无侵略朝鲜之意,一旦“该国内乱完全平复、祸乱再度发生的忧虑消除之后,日本即迅速自该国撤兵”这样的表态。这样的文字,其实也表示了不认可日本政府逸出自己表态范围的行为,且俄国政府还表示,作为邻国,不会对朝鲜的事变袖手旁观,这也暗含了依然会在任何时候插手朝鲜事务的意思。其本意究竟如何,仍然难以揣测。尽管如此,俄国政府至少是暂时撤回了设置在我国面前的障碍,令人稍可安心。

(六)俄国警告日本,日本向朝鲜提出的条件中如有违朝鲜与列国已签署条约的,俄国将不予认可

但是,我内心一直在思忖,对于今后日中两国的纷争,特别是朝鲜的内政,俄国恐怕绝不会一直保持沉默,果然,在7月21日,俄国公使称接到本国政府的训令,将一份公文送到我这里。其内容主要为:“如今日本对朝鲜究竟提出了些怎样的要求?不管这些要求内涵如何,倘若这些要求与朝鲜作为一个独立国家和列强签订的条约相违背的话,俄国政府决不能承认其有效性。为了避免将来不必要的纷争,出于友谊,这里再次对日本政府提出忠告,望三思而行。”这仿佛就是对此前的公文中所说的对朝鲜事变不会袖手旁观这一言辞加上的注解,对原先词语的意义进行了更为严厉的确定。俄国的这份公函送达不久,日中两国的和平就告破裂,在海陆两地展开了战争。处于第三者地位的各国列强一时觉得难以插手其间,俄国与其他诸国一样,暂时也表现出了旁观的姿态。但其实它一直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日中交战的进展状况,伺机寻找可为自己获得利益的机会,从此后驻俄公使西发来的报告、还有俄国驻我国公使希特罗渥时时要求与我会面并在谈话中屡屡涉及探询性的内容这些事实,可清楚地看出他们丝毫没有改变当初对远东事务的强烈关切。由此也可知,在《马关条约》刚刚签订的一瞬间,俄国立即就挺身出面来加以干涉,并拉了德、法两国作为同伴一起出手,这绝非一时的偶然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