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前夜

没有人比文治祥更深切地体会到黎明前那种黑暗的压抑。

那是1978年4月的一个夜晚,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月光和繁星,漆黑不见五指。在中国广东宝安县深圳湾海面上,两条小船悄悄驶向香港,船上挤着六七名衣衫褴褛、面呈菜色的偷渡者。但很快,小船被广东边防部队截获,经查他们是宝安县松岗公社东方大队社员,让边防部队吃惊的是放走这些偷渡者的竟然是大队党支部书记文治祥。

“逃港”罪同“叛国”,文治祥因此蹲了四年大牢。

文治祥是南宋名臣文天祥亲弟弟的后裔。文天祥,南宋科举状元,因起兵勤王抗元,在今广东海丰被俘,面对生死,面对零丁洋(即伶仃洋),文状元写了《过零丁洋》诗以明志,于1283年1月9日从容就义。

那是一首诗人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写就的诗: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其最后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千古传诵。文天祥也就成为中国家喻户晓、孺妇皆知的传奇人物。

700年后,文治祥也做出两个选择:让一双儿女逃往香港,让他们过好日子,自己则留守家乡。

历史有时候有着惊人的轮回。

这年底,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中国的命运开始大转弯了,沉沉的国门正在慢慢地打开。可惜,文治祥比时代仅仅快走了几步。

出狱后的文治祥,终日守着一望无际的海水,郁郁寡欢。四年后,患肝癌去世。

黎明前夜,却也不乏光明的探索者。

1978年12月26日,袁庚正笔挺地站在交通艇上,驶向深圳南头半岛,他率领部下到宝安县为建工业区选址。

远处跃入眼帘的是乱石、海滩,连绵荒山,不见人影,只有几只海鸟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海浪周而复始地洗刷着海滩。

这位新任的香港招商局常务副董事长已经感受到“大地微微暖气吹”了。在冰雪寒冬的北京,一个扭转乾坤的会议刚刚结束。

但此刻,他在军用望远镜中看到的仍然是让人伤感的荒凉景色。

快艇驶入了大名鼎鼎的伶仃洋,袁庚熟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他还知道,鸦片战争的第一声炮,就是英国炮舰轰向对面的古炮台。尔后,伶仃洋面上侵略者的利炮坚船耀武扬威。

袁庚想到这些激动了起来,血脉偾张!

快艇快速地向前,忽然,海面上浮现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有人告诉他那是偷渡者的尸体,身上套着轮胎,他内心泛起了恶心。

还有人告诉他,海浪常常将偷渡者尸体冲上沙滩。还有人说,他的家乡有“鬼村”,整个村子的人都逃亡香港了,除了游荡的野狗。

袁庚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1949年,32岁的袁庚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两广纵队炮兵团长,带领部队进入宝安县以及珠江口的伶仃岛、大铲岛、三门岛,老百姓敲锣打鼓地迎接解放军,迎接新中国的诞生,那时是何等自豪。

可如今百姓却要逃往香港?!袁庚默默地凝视着远方的半岛,心潮起伏。

起风了,万顷波涛怒吼着向半岛扑去,似要将它吞噬。

这个荒凉的半岛就是蛇口,一个令人生畏的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