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驶进城区,观光的乘客们纷纷推开车窗。放眼望去,环绕着湿地气息的建筑群,闪耀般排列着整齐的肃容。
“看哪儿!森林公园!”
“大雁!人字形的大雁!”
“有透澈的湖水,有清新的空气。”几对城市夫妻不住感慨,忘了安抚孩子的心情。
“哇哇哇!爸爸妈妈,快来看啊。”
在我的耳边,此刻没有了喧闹,只剩一片纯真的笑语。
再途经几个站台就快到了。我心想,就可以摆脱座椅上探头探脑的孩子。眼前的亲密氛围,似乎有意不再顾及我的感受。
记忆像回旋镖一样戳中身体,其间有过漫长的等待,失望和怯场。等到发生了回合内的人事变迁,下一回合就该让别人接手了。我这样想,之间出现的一抹空隙,或许只够用来填补一些过去的空缺。
“你觉得白雪佩弦月和足歌踏酒寻,两者间有没有相衬的意境。“她侧起身子来问我,头发垂过脸颊。“我们还会见面吗?”
“嗯。”我想起似的回答,心底不禁起了失落。“你要下车吗?”
“是啊,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她收拾完行李,我目送着她下车。
“给我写信。”她叠了像是纸片的东西,想要塞给我。
“地址在哪?”感觉她塞给我的是个火柴盒。
“别弄丢了。”
“我会的。”我抓住四四方方的火柴盒向她保证,就像抓住她的手一样。“我会给你写信的。”
“嗯,我知道。”她笑着说。
“你知道什么?”我伸出头,扭着脖子往后看。
“没什么。”她耸耸肩。
列车只有十秒的停留,她朝我挥了挥手,钻进了一辆银色轿车。
清澈的阳光下,引擎的轰鸣声,碾压着的车轮,再次掀起了我人生旅途中,不忍再抹去的灰尘。
冲着那辆疾去的骄车,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缩回座椅。看着火柴盒静静躺在掌心里。她在背面给我留下了羊皮纸色的空白,绢秀的字迹写着几行地址,附一句留言。我读了,感触很深:
“挥挥手就要告别。”
此时此刻,我像极了走失的小孩。抚弄着火柴盒贴纸的背面,心心念念着那句话的由来。历经时光的磨练,边缘的记忆开始了抽丝剥茧。
“我告诉你,不要期望谁和你说再见,就不会担心你要跟谁去告别。”父亲又搬出他那套信条,和母亲的争辩声越来越激烈。我独自坐在车里,扯拽着衣领,即担心又害怕的摇下车窗。这时,母亲用擦拭眼角的动作看了我一眼,被父亲觉察到我在偷看。又是一阵短暂的争执。后来的啜泣声,母亲被谁安慰着。在他们身后停着一辆黑色汽车。然后我父亲招手叫我下车。母亲想要和我单独说会话。
那可能是我记事以来,最后一次,能触碰到的温暖怀抱。父亲和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她穿着紫色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她搞的鬼,要将我们母子分开。当时,母亲像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她亲吻了好一会儿我的头发,本来她是想吻我的额头的。谁知道呢,我到现在还保留着自己剪头发的习惯。除了那时令人落寞的情节,我几乎想念、或者听见、风刮过所有废弃的火车道、吹开杂草碰地的声音。
我记得,我被拖拽进车里的感觉。窝在里面,等父亲猛抽完一支烟,等他甩上车门,看他沉闷着脸,手掌却要朝内擦拭自己的眼泪。
“快叫她停下,不要挥什么手啦。”我听见挂挡的撞击声,母亲还站在倒车的后视镜里,不停的在朝我们挥手。
好奇怪,我轻慢地哼起了母亲喜欢的曲子。想起来,那是一首送别的歌。
“挥挥手就要告别,
点点头便是再见。
没有什么能够永远,
但我相信还有明天。”
我浅浅地吟唱着,父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再过一会儿,我心想。他就会叫我闭嘴。但也算替母亲出了口气。
然后不止过了一会儿,父亲仍然没有任何的表示。我气恼般故意提高嗓音。
“我问朋友哪里来,
爱人走了我还在。
可以叫我去看海,
我不喜欢再流浪。”
“闭嘴!”父亲狠狠的打了一把方向,驶过弯道,险些撞上护栏。我立马闭上了嘴巴,脖子差点扭断。
似乎有根鱼刺梗在父亲的喉咙里,他朝后面的司机大吼。“你懂什么!”
“不要命啦!”后面的司机失声尖叫。停止了鸣笛,放弃了超车,拉开了车距。
仿佛亲身经历了惊险刺激的公路大逃杀,心里莫名的好受了许多。
乘务员提示列车到站。现实的冷酷又把我困在一节车厢里。确认了行程,我要在那里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