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上马向北疾驰,出得磁峰镇,沿途房舍渐疏,林田渐密,半个多时辰后入蟠龙谷,面前为高山所阻,马匹难以前行,将之寄于山下农家,给了银两拜托好生照料,自行于山野间觅路而前。
其时马政制度不合时宜,官牧民牧多为劣质,二人座下所骑是从蒙古购得的骏马,端的珍贵非常。
蟠龙谷隐于青山绿水之间,古树参天,鸟语花香,流水潺潺,瀑布众多,个别瀑布落差三十余丈,飞流直下,蔚为壮观,入内后攀山踏石,所到遍地森林,林间遍地溪潭,目光循上,难见源头在哪,跌水分级而下,于山谷间徜徉绵延。
蟠龙谷内山峰不算险峻,却因处处泉涌,上峰路上一些山石常年湿滑不易驻足,好在二人内力轻功均属上层,许多地方眼见无路,稍稍蹬跃,于半空中或树或花处一个借力,又提气来到另一个平稳之地,换作常人许要绕行,对他们而言却只跳一跳的工夫。
不多时攀至第一个山顶,走入一片杜鹃林,各色杜鹃竞相绽放,争奇斗艳,二人终究翻山越岭飞檐走壁,来到这数百丈高峰,多少有些呼吸急促,立于花海之间,深吸一气,同觉心旷神怡。
绿衣男子道:“师兄轻功,还是胜我一筹。”
红衣男子道:“你的内力却强过我,你我各有所长,谁也不用羡慕谁。”
二人相对大笑。
再走出不知多远,来到二峰间一个凹处,一道激流从凹缝中穿过,流至右首边断崖处,又形成一条瀑布,也不知是二脉相连,还是原本属于同一座山。
二峰不过相距数丈,二人又一提气,如两只大鹏振翅飞过,来到一片灌木丛林,两名身穿浅黄粗布衣裳的男子守在入口,背倚矮枝半躺闲聊,想是看门家仆,见到二人,起身迎上,右首一人道:“来者何人?”
绿衣男子淡淡道:“任寰在不在家?”
右手那人道:“大胆!竟敢直呼我家少主名字。”
左首那人拦住同伴,道:“请二位报上名来,在下好去通报。”
他见二人扮相不凡,不知甚么来头,言语间不敢过多得罪。
绿衣男子皱眉道:“通报就不必了,你直接带路,我师兄弟二人来此,谅你家主子不敢不见。”
左首那人道:“请二位见谅,未经通报,不敢擅自带二位入内。”
绿衣男子双眉一扬,将剑身抽出一半,道:“你们两个狗奴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是时方当正午,上有赤日悬空,下有翠茵遍野,但绿衣男子半剑一出,两名家仆只觉一道寒光,似被一团蓝焰环绕,竟瞧不见其它颜色,再看剑身通体蓝光,透出森森凉意,忽然间想到甚么,面如土色,双双下跪,右首那人道:
“原来是墨渊先生驾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墨渊先生恕罪。”
绿衣男子道:“算你们没瞎,还认得这柄‘玄冥’。”
两名黄衣男子又转向红衣男子,看看腰间宽剑,仍是右首那人道:“如此说来,这位定是苍维先生。”
绿衣男子道:“还不带路?”
红衣男子莫苍维、绿衣男子沈墨渊为同门师兄弟,深得“剥”、“复”双剑精髓,为门中师尊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且与任寰的父亲任翾飞平辈。
如今任翾飞常年在外,府中以任寰为尊,莫沈二人同时驾临,在这些家仆眼中直如太上皇一般,任凭说甚么只能没口子的答允,再也不敢违抗分毫,当下左首那人前引,留下右首那人独自看门。
任府幅员辽阔,足有二里见方,比起牟家大院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任家祖宗是仗着人多势众,见蟠龙谷这一带人迹罕至,择其一角占山为王,府内九成九为天之所赐,与牟家祖宗在栖霞购地建庄大有不同。
府内灌丛茂密,高矮树木盘错交通,脚下石路层层叠叠,时高时低或直或曲,于花草间乱入乱出。
每过百余步一座环形院落,往往可望而不可及,明明近在眼前,却要绕行林间,时而渐行渐远,走不多时又柳暗花明,头顶浓荫蔽日,方向着实不易辨明,再于林中绕得几绕,早已不知身处何处。
进庄路上家仆见到不少,有男仆聚堆赌钱,有女仆林间嬉闹,更有孤男寡女踩着草地动手动脚,引路家仆见到一堆喝止一堆,家仆听闻莫沈二人亲临,个个吓得磕头连连。
再走过一道披满绿色的矮坡,耳畔传来靡靡乐声,不远处似有男女调笑,越往前走越是清晰,男子所言不堪入耳,女子更是嗔叫轻佻。
沈墨渊道:“前面说话那个,可是任寰?”
引路弟子道:“是,是。”
沈墨渊怒哼一声,道:“这任府门禁委地,家规松弛,我还道谁给的胆,却原来是主人自己好逸恶劳,纵娱声色,才会上梁不正下梁歪,任家百年基业,迟早毁在你们这班人手里。”
引路家仆见他声色俱厉,赶紧跪下,忙道:“墨渊先生饶命!墨渊先生饶命!”
沈墨渊道:“你的狗命,‘玄冥’还看不上,没你的事,带路。”
引路家仆连声道:“是,是。”
矮坡尽头一片草地,距离声音传出之处十丈有余,却为一片灌木阻挡,引路弟子向右走去,走没几步又再向右,反朝任寰出声相反方向而去,莫沈二人在这迷宫般的府中行走多时,到这里也慢慢习惯,果然再一座小土丘旁绕过,面前丛林出现缺口,走出即是一片开阔。
院落与丛林间一片空地,左右两边坐有不下二十名乐师或吹或弹,中央石桌四周各一张石凳,一名黄衣男子背院面林而坐,双膝叉开向外,左右腿上分坐一名薄纱女子。
二女各自取了石桌上托盘中的葡萄,一颗一颗轮流送入黄衣男子口中,黄衣男子左搂右抱,双手分在二女腰间,左一口右一口吃果吐核,表情说不出的享受。
引路家仆见莫苍维面无表情,沈墨渊却脸色铁青,战战栗栗道:“少,少主。”
任寰道:“大胆!”
睁眼一看,见莫沈二人站在身边,一口葡萄喷出老远,慌不迭推开随侍二女,喝止乐师,道:“还不快退下!”
乐师与二女不识来者姓甚名谁,见任寰惊惶失措,知道定是大人物,匆匆从各处消散,任寰走到莫沈二人跟前,拱手道:“不知二位师伯驾临寒舍,小侄未能远迎,请二位师伯恕罪。”
沈墨渊环视一周,道:“任家可真会挑地方,你爹整日里哭穷,不想家大业大至斯,子孙后代竟躲在这世外桃源享清福呢。”
任寰一阵心虚,道:“二位师伯怎会忽然出现?我爹爹还好么?”
沈墨渊再是重重一哼,道:“你爹现下很好,可要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还好不好就难说了。”
任寰见沈墨渊目光如电,射在自己身上,不敢与他对视,侧身一步,垂首看地,神色惊慌,道:“二位师伯,请入内用茶。”
沈墨渊冷冷道:“不必了,带我们去铸剑炉。”
任寰神色大变,道:“铸,铸剑炉?”
沈墨渊道:“哦?你任家没有铸剑炉?”
任寰道:“不,不是,不知二位师伯要去铸剑炉做甚么?”
沈墨渊道:“怎么?离开了六大门派,你便可以不遵长辈号令?来到你任府,我们要做甚么,须要经过你任少界主的同意了?”
任寰忙道:“小侄不敢,小侄见二位师伯远来辛苦,想先请二位师伯入内歇息,待用过午膳后再带二位师伯前去。”
沈墨渊道:“不必了,今日我与你莫师伯既能找到此地,想必你也猜到为的甚么,赶紧带路,假如真是情报有误,错怪你任家,我们自当就此离去,就算要我们给你任少界主赔罪亦无不可……”
任寰头垂得更低,连道:“小侄不敢,小侄不敢。”
沈墨渊更不理他,自顾自道:“……但若真如我二人听说的那样,你知道该是甚么下场。”
任寰道:“不知二位师伯得到甚么情报?可否先让小侄有个心理准备?”
沈墨渊道:“不必拖延时间,等到了铸剑炉,自会让你明白。”
任寰见他去意坚决,避无可避,道:“既然如此,二位师伯请跟我来。”
对引路家仆道:“做你的事去罢。”
引路家仆道:“是,少主。”
沈墨渊却道:“不,你与我们同去。”
任寰微微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沈墨渊对任府地形不熟,担心引路家仆一旦离去,立即向他人通风报信,这才斥令其一并前往,六大门派尊卑有序,向来上下先于主客,见引路家仆左右为难看向自己,苦笑道:
“任府上下连同我在内,须得遵从二位师伯之命,你也不必问过我了。”
引路家仆道:“是。”
铸剑炉位于峰顶,同样被任家祖先圈入府中,任寰与引路家仆在前,莫沈二人在后,沿杂乱无章的石路渐行渐高,路边出现一道湍急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