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痕瞧这架势,已猜到个大概,心道:“这十余驾马车中必有周子鱼,惧怕晋大哥杀出,带了这许多弟子仍不放心,还弄出十余空车,好教晋大哥无法第一时间找准目标。”
沈碧痕见马上紫衣男子三十不到,黄衫女子二十刚过,总觉二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何时何地,道:“小女子多谢恩公搭救。”
转向戚南通,握住剑柄的右掌先紧后松,心道:“我教多事之秋,这次姑且放他一马。”
戚南通武功与熊泰行不相伯仲,自知万万不是沈碧痕的对手,见她脸上杀气现而复隐,总算放下心来,道:“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沈碧痕见他不停憨笑,连出四声“呵呵”,却又不说正题,又一次心道:“脑子有病。”
她又哪里知道,戚南通被她快剑吓得半死,已在强作欢颜。
一男一女下马上前,男子挥手示意马车暂停,戚南通满脸堆笑,道:“呵呵,穆家大少爷,穆家大小姐,你们怎么来了?请问周盟主在不在马车中?”
紫衣男子转头瞪视,双目如炬,戚南通笑脸一僵,当即噤声,嘴巴又再咧开,道:“呵呵,呵呵。”
紫衣男子不再理他,张开折扇转向沈碧痕,道:“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黄衫女子道:“沈家妹妹,我们好久不见,这三年你过得好么?哥哥和我时常记挂你呢。”
沈碧痕忽而想起,道:“原来是你们。”
眼前二人,正是三年前自己陪晋无咎渡汉水后,登秦岭前,一日内二度相见的穆飞与穆雪,听见“哥哥”二字,想起沈碧辰死无全尸,连分作五份的尸首都被自己吸至枯萎,鼻子一酸,强自忍住眼泪。
穆雪喜道:“好妹妹,你认出我们了。”
沈碧痕冷冷道:“你们强行掳走的那个女子,被你们害死了没?”
穆飞道:“沈姑娘放心,她还活着。”
沈碧痕道:“她被你们打成那样,就算侥幸活命,这三年也没少受皮肉之苦罢?”
萧琼羽擒回当日便被打瘸,事后被姚千龄拿来撒气,断腿再被打断一次,实是说不上好,飞雪兄妹对视一眼,各自无言。
穆飞挥扇转向一边,淡淡笑道:“沈姑娘,所谓家有家规,该如何惩治逃奴,穆庄不是由我兄妹说了算的,你若记挂我家那个奴婢,改日在下可以亲自带你前去探望。”
穆雪道:“是啊沈家妹妹,这些年哥哥时常想起你的救人之意,对那奴婢也是尽心善待,否则穆庄下人无数,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那奴婢又怎能活到今日?”
腊月廿六,正道同盟于紫阁峰以武定主,穆飞大败奚清和时,沈碧痕未曾参与,正道同盟成立后,奚清和因恼恨穆家而迁怒周子鱼,对正道同盟一应事务爱理不理,沈碧痕入武当一连数月,未曾见得飞雪兄妹一面。
好容易与奚清和共同参与牟庄“快语厅”之会,飞雪兄妹却在少林寺中旁观晋无咎独闯“九乘瑜伽阵”,后者拖着病体一日间飞至牟庄,飞雪兄妹纵然快马加鞭,又如何能在一日间行过两千里路?种种阴差阳错纷至沓来,自从三年前一别,双方竟到今日方才重逢。
沈碧痕听他飞雪兄妹一唱一和,汉水河边萧琼羽痛苦捂腿、最后被拖走时还对晋无咎苦苦伸手的模样历然脑畔,又忍不住心道:“那女子对晋大哥神态举止极不寻常,总觉得这其中暗藏甚么连晋大哥都不知道的秘密,有机会去看看也好。”
穆飞道:“沈姑娘,江湖路险,你孤身一人太不安全,不如由在下护送一程。”
沈碧痕一声鼻孔出气,道:“你们自东南来,我要往东南去,如何护送?”
穆飞道:“如若沈姑娘是要前往武当山找寻奚清和,则不必白跑一趟。”
沈碧痕道:“清和不在武当山?”
穆飞听她叫得亲热,妒意暗生,他自三年前乍见沈碧痕,便为她倾城容色而醉,此后为潘承让阻挠,又身负门派家族重任,始终无暇考虑终身大事,好容易周子鱼夺取大权,穆庄终得以光明正大立足武林。
穆飞于紫阁峰擂台一战扬名,大败奚清和后,对他武功深自不以为然,后听父亲描述,牟庄“快语厅”再见,奚清和剑法路数大变,更非梵仙山石洞中所载武当剑法,料想与盘龙武学扯不开关联。
穆飞对此却不屑一顾,心想前后不过半年,你奚清和再有奇缘,竟还能越过与自己相隔的这道天堑不成?
穆飞道:“在下正从武当山来,奚清和数日前离开武当山,不尘真人和六位‘玄’字辈真人均不晓他的去处。”
沈碧痕冷冷道:“这便不劳你们费心,我与武当门人还算熟识,自会留在武当山等候。”
穆飞更是恼怒,却不愿表露出来惹她轻视,笑道:“若是这样,沈姑娘更该跟着我们。”
沈碧痕道:“为甚么?”
穆飞道:“武当已是正道同盟盟中一派,奚清和多次以下犯上,如今正道同盟正在捉拿奚清和,不怕沈姑娘责怪,若是在下撞见奚清和,定要将他生擒,带回去交给周盟主发落。”
沈碧痕道:“就凭你?”
穆飞听她说得轻蔑,涌上一股傲气,道:“奚清和自是沈姑娘心目中的大英雄,可惜却不是在下的对手。”
沈碧痕道:“是么?”
她说出二字,立觉有异,似乎另有一人与自己异口同声,朝声音来处看去,一个年轻道士手持长剑,自另一侧狭道走出,正是奚清和。
奚清和走到沈碧痕跟前,道:“碧痕,你终于还是来找我了。”
沈碧痕道:“你明知他想对你不利,还出来做甚么?”
奚清和道:“有人为难你,我怎能做缩头乌龟?”
穆飞见他俩旁若无人,神色语气含情脉脉,更是嫉恨难忍,道:“丑男,你明知我在,竟然还敢现身。”
奚清和嘴角一扬,道:“笑话,我有甚么不敢?你带一群虾兵蟹将壮胆……”
十二驾马车旁共有一百二十名五台门精锐弟子,听奚清和主动挑衅,当即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奚清和一张嘴难以对敌,反而鄙薄不语。
穆飞折扇一举,示意众人住口,道:“丑男,如果在下没有记错,你并非在下的对手。”
奚清和道:“不错,你们一百多人齐上,我的确不是对手。”
穆飞当着沈碧痕的面被他一激,道:“好,在下不让旁人插手,只以一敌一,再领教你的武当剑法。”
他将“武当剑法”四字格外说重,除潜藏于马车中的周子鱼、穆笛、穆心彤,与身旁穆雪、眼前沈碧痕外,无人读懂他的弦外之音。
奚清和走上两步,道:“求之不得,但在此之前,在下先有一事。”
穆飞道:“都说丑男多作怪,那你赶紧忙完。”
沈碧痕不知二人在紫阁峰擂台上的过节,心道:“奚清和长得也没那么丑罢?为何这穆飞张口闭口不离‘丑男’二字?”
她对奚清和全无好感,看这穆飞也是百般不顺眼,假意与奚清和情意绵绵,为的便是让他二人大打出手,自己则好伺机逃离。
众人但觉眼前一闪,不知发生甚么,却听奚清和道:“可以了,这便开始罢。”
左顾右盼数下,最终齐刷刷朝戚南通看去。
只见戚南通脸上没了笑意,面色惨白,咬牙以右手捂住左手,指缝间丝丝白烟,再看他的脚下,赫然多出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狼山派弟子四人见掌门被一剑致残,骇怒交加,纷纷拔剑,熊泰行道:“奚清和!你!你无法无天!”
奚清和双目斜睨,道:“在下在牟庄‘快语厅’说得很清楚了,在下和碧痕情投意合,只要有人胆敢欺负碧痕,戚南通,这次是你可有可无的左手小指,再有下次,你这只右手手腕也不必留在身上。”
狭道出口那结巴正是戚南通的嫡传弟子,见恩师惨状,仇目如火,道:“我和你拼了!”
却被穆雪拦住。
穆飞道:“看来丑男经过上次一败,的确卧薪尝胆过了。”
将折扇收起,插在腰间,双掌运劲一上一下,正是五台武学中合而为一两路掌法的起势。
穆雪对兄长武功知根知底,见他虽仍在笑,却多出几分不自然,心道:
“哥哥在心上人面前,气势总是不能输的,但这奚清和为何能在短短半年中精进如斯?哥哥收起折扇,直接以五台绝招迎对,证明对奚清和已无必胜把握,此战即便能胜,也决计做不到紫阁峰上那般,但奚清和剑法实在太快,哥哥究竟能否应对?没办法了,当着这许多外人的面,我不能明里相助,一旦暗算须得灭口,绝不能给奚清和说话的机会。”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在穆奚二人身上,手指间悄悄扣起两枚冰针。
奚清和心道:“这里都是敌人,以我和碧痕二人之力,断无可能突出重围,须得拿这穆飞为人质。”
手掌按上剑柄,已如灵猿窜出。
穆飞见他身法平平,较之出剑速度相去甚远,却半点不敢大意,趁他长剑尚未出鞘,左手在上,一招“巅摩斗杓”,右手在下,一招“犹铺锦然”,将奚清和出剑路线封死,后者一个闪身,从两道掌风中倏忽穿出,穆飞上下双掌再转左右,左掌一招“俨若悬镜”,右掌一招“如陂似镜”。
奚清和被接连四掌逼得长剑无法出鞘,心道:“你道我武当弟子便没有自家功夫么?”
左手一招“云手”,却来自武当“太极拳”中。
这“云手”为太极拳之“母式”,在“太极拳”中位置非凡,奚清和这招“定步左单正云手”于“马步开手”后又有四动,分别为“收肘缠手”、“合手挤靠”、“右转挤按”、“右转挤采”。
奚清和自小练习武当“太极拳”与“太极剑”,近二十载浸淫其间,虽临时起意,却也神意专注,速度均匀,动势流畅,开和协调,颇得这式“云手”真谛。
穆飞身为阴台门传人,早已得到五台掌法精髓,他与穆雪儿时贪玩,常因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沾沾自喜,直至长江竹排败于卓凌寒,方知人外有人,此后飞雪兄妹潜心武学,在这四年前又有不小进益。
单以自家武学而论,穆飞本在奚清和之上,再加年长五岁,奚清和之“云手”使得固然返璞归真,穆飞却丝毫不惧,两掌居中,出一招“翠霭浮空”。
穆飞连出五掌,分别对应五台山北台叶斗、南台锦绣、西台挂月、东台望海、中台翠岩,可说是五台掌法中的精髓。
三十年前十王峰上,四派精英围攻“剥复双剑”,五台门掌门柴文卿与四名弟子各出一掌,便是穆飞所使五掌,且彼时五人无一例外属于阳台门,穆飞这五掌虽名称相同,却融入龙剑阁诸多精思妙想,更是威力倍增。
果然这招“翠霭浮空”一出,立即将奚清和“云手”压制,心中一喜,却猛然想起一事,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