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玄炎上前一步,伸手擦去他口角鲜血,却见流之不止,抹之不尽,又轻轻拨弄他鬓边白发,冲他噘一噘嘴,含泪笑道:“傻瓜,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晋无咎回以一笑,右手将她轻轻推开,道:“好好活下去,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带这沈碧辰和我一起消失。”
每说一字,头部八穴痛入骨髓,到最后如乱箭攒心,将右手劲力尽数收回,四条“螭”索瘫软在地,五条“龙”索则取而代之,发出强如烈日的夺目光芒,教所有人无以直视,将全身劲力凝聚左手,最后充满爱怜看过莫玄炎一眼,五指猛的张开。
恍惚中闻得头顶哀嚎惨绝人寰,又有撕裂之声传来,头颅像被一柄利刃洞穿,随即一阵轻松,整个人没了意识。
远处纤纤泪如泉涌,道:“无咎哥哥……”
莫玄炎见他终于筋疲力尽,上前将他抱在怀中,只觉全部重量都已压下,心里一片空荡,“振音界”重逢第一刻起,一颗芳心始终在他身上悠悠转转,真到死在面前,反而一滴眼泪也流不出,只淡淡道:“无咎,我这便来陪你。”
她“句芒剑”尚在手中,正欲向颈间抹去,惊见一切智、一切主二人不知何时重又站起,各出一招攻向晋无咎,更是万念俱灰,心道:“连死人都不放过,这便是我誓死护卫的盘龙么?”
将晋无咎身子翻转,用背部将一切智“八脚章鱼”与一切主指尖四股内力挡下,随四道阴寒气流侵入脏腑,喉头一甜,“句芒剑”应声脱手,终于与晋无咎一同倒下。
倒下后尚有意识,又将双臂紧搂,感觉全身绵软,竟残留几分舒适,朦朦中好似天地间便只二人,心满意足闭上双目,同时打定主意,便是身旁再有甚么动静,也与自己毫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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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界众人慑于强光,或紧闭双目,或伸臂遮挡,再睁开眼时,惊见“复归龙螭”九条索刃尽数委顿,晋无咎倒地不起,被莫玄炎抱在怀中。
二人身周五个方位,各有一块血肉横糊的尸身,一颗头颅兀自两眼圆睁,四肢带同骨肉浸泡在如注血流之中,望之不寒而栗,数千双眼睛无一敢在人头上久留,从衣饰来看,正是沈碧辰被活生生撕成五份。
沈碧痕尖叫道:“哥哥!”
她与沈碧辰手足情深,乍见兄长惨死至斯,一阵极度悲痛涌上脑门,再见晋莫紧紧偎依,更觉生来无趣,叫过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神界弟子赶紧上前,当先几人扶起后掐她人中,总算见她醒转,口中兀自喃喃道:“哥哥,哥哥……”
沈墨渊握住剑柄的手只在颤抖,许久带着哭腔道:“辰儿!”
语气中尽是绝望,他对沈碧辰期望甚厚,自从“玄冥剑”掉落悬崖苦寻无果,更将沈家重担寄托在爱子一人身上,忽见他先自己而去,死状更如此惨怖,一时间极悲转为极怒,不顾十大护法一一起身,道:“畜生!我也要把你大卸八块!”
沈墨壤道:“我来帮你。”
沈氏兄弟自西南侧“三花盘龙”跳下,落地后更不停顿,直朝“盘龙玉柱”冲去,目中血丝爆起,便只晋无咎一人,眼看两剑便要扎下,头顶传来阴诡风声,两只手腕被齐齐卷起,却是晋太极又已赶到,卷中后立即松脱,两条软鞭攻向二人瞳孔,沈氏兄弟不得不退。
卓凌寒道:“师父,太极公一人抵挡不住,我下去帮他。”
只迈出一步,被班陆离一把拉住,奇道:“师父?”
班陆离道:“不成啦,我下去罢,最后一点时间,你和乖儿媳道个别。”
卓凌寒抬头,却见夏语冰含笑道:“你们一起去罢,早些死晚些死本没甚么分别,我们黄泉路上有说有笑,岂不是好?老帮主,害你为冰儿送命,冰儿实在过意不去。”
班陆离举起木棍,在卓凌寒臀上重重一打,见他一脸惊讶,抬头道:“乖儿媳,你说出这样的话,本该打你屁股,但你吊得太高我打不着,让你凌寒哥哥替你受了。”
转向卓凌寒,道:“怎样?你有意见?”
卓凌寒忙道:“徒儿岂敢?”
班陆离道:“没意见便在这里好好守着‘太初盘龙’,别下来添乱。”
走到凸镜边缘一跃而下。
晋太极见他从天而降,道:“你来做甚么?怕老头子一个人应付不了么?”
班陆离道:“你盘龙武学确实有一套,老叫化子今日心服口服。”
晋太极笑道:“嘿嘿,只要你别这个时候来向老头子挑战便好。”
说话间莫苍维与洛垂文又已跟至,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不用怕他,我们接着上!”
晋太极与班陆离以背相抵,眼见强敌环伺,却脸带微笑,丝毫不露惧意。
莫苍维忽道:“师弟,算啦。”
沈墨渊扭头惊道:“师兄你说甚么?”
再看莫苍维时,见他双目毫无斗志,眼神表情写满心灰意冷,又听他道:“只为你一点私心,已害得我们一双子女惨死,难道你还不知收手?”
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大胆莫苍维,你是想叛教么?我们兄弟擒住这臭丫头,为的又是甚么?为的是夺回我教绝学,为的是振兴我教,到你口中,竟成了‘私心’二字。”
洛垂文道:“妹夫,你振作一点,炎儿虽死,两家家眷却还等着我们相救。”
莫苍维仰头哈哈两笑,笑声中尽是凄楚,喃喃道:“炎儿,虽死……”
晋太极道:“苍维,你能说出这些话,不枉我们师徒一场,你我情分已了,你再不欠我甚么,和他们一起上罢。”
他见莫苍维势单力孤,不欲他事后为难,一语与之划清界限。
西侧空地,任寰见大战至此,已有三个武功绝顶之人死去,其中更有沈碧辰如被五马分尸,道:“爹爹,晋兄弟是因我们而死,以他的武功,本不该,本不该……”
眼泪扑簌扑簌而下,再看身旁纤纤,亦未止过哭泣。
任翾飞道:“我们自以为一番好意,竟累得晋兄弟枉死,寰儿,我们父子便是难逃一死,也要拼尽最后一口力气。”
任寰道:“孩儿正有此意。”
纤纤道:“公公,师哥,我与你们待在一起。”
任寰知道这一战再无活路,看她目光坚定,全然没有“偷生”二字,哽咽道:“好。”
三人正欲走向“盘龙玉柱”,又有三人挡在面前,却是归氏父子,任翾飞道:“归老弟,你我地处双龙,平日里接触不多,但你忠耿重情,我素有耳闻,昔日出山,为兄也曾替你磨墨,算是还有一点情分,今日我任门一家但求一死,难道你也要落井下石?”
归翊道:
“任师兄,为弟正是念在往日这点情分,才对你好言相劝,那些人擅闯‘振音界’,原本死路一条,只要你及时收手,我非但自己出面,更会拜托莫师兄替你求情,二位夏师兄虽然软弱,可你总是为救夏家人挺身而出,想来他们不至于倒戈相向,加之姚师兄已死,姚师侄逃出谷外,妖界暂时无人站出来与你为难,沈家虽占据‘青龙殿’,却难在六界中独排众议,任师兄,你不是别无选择。”
任家为北峰魔界而下,归家为南峰神界而下,所谓“双龙”便是因此。
任翾飞听他说得真诚,心下感动,哽咽道:“任师弟,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当年我们血战十王峰之事。”
归翊道:“为弟怎会忘记?只不过血战十王峰的乃是二位师兄,咱俩不过是去拖后腿的。”
任翾飞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是为兄恬不知耻,不敢在后辈面前自曝其丑,还是归师弟活得坦荡,为兄佩服。”
任寰与归氏兄弟大感疑惑,三人从未听过这段往事,对“血战十王峰”、“拖后腿”等等云里雾里,见二老开始叙旧,相互间极为亲切,不由暗暗称奇。
任翾飞收住笑脸,道:“归老弟,为兄庆幸死前还能听见你一番肺腑之言,你我这便放手一战,能死在你手里,我此生无憾。”
归翊道:“任师兄,你当真非打不可?”
任翾飞昂然道:“大丈夫有所不为,你瞧那小兄弟,身负‘九转太极’,手持‘复归龙螭’,本可完胜十大护法,却肯为微不足道的任家父子把命搭上,难道我任家父子读书习武,便只学会怎样不要脸皮留得贱命么?”
任寰听父亲说得大义凛然,心道:“父亲所言自是不假,可晋兄弟为的不是我们父子,而是纤纤。”
扭头见纤纤仍是泪人一个,莫名冒出一丝妒意,转而自惊自责,心道:“任寰啊任寰,你能活到此刻,是晋兄弟拿命换来,你却还在想些甚么?”
又见不远处夏氏兄弟神情尴尬,显是被任翾飞最后一句话说中痛处。
归翊轻叹一气,道:“既然如此,我父子惟有成全任家大义,纵然你们有伤在身,我们一样会全力以赴。”
任翾飞道:“归老弟请。”
话音未落,“盘龙玉柱”处又有打斗声传来,正是一切主与一切智上前抢夺晋无咎的尸身。
十大护法中,属一切智功力最为深厚,一切主则是身法诡异,常从暗处突袭,从不与人正面相拼,加之只与一条“龙”索纠缠,因而此二人穴道解得最快,在同伴身上各出数指,揉身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