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太极有意引他分心,道:“无咎,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我们时日无多,沈家如何屠戮夏家,现下你可以边吃边说。”
晋无咎道:“是。”
将蟠龙谷内树间窃听任寰对纤纤所言大致转述一遍,却无暇提及任寰联合八大门派伏击“剥复双剑”的经过,想此事既与晋太极所问无关,待日后叙述不迟。
卓凌寒早已听过一遍,这时一声不吭再听一遍,胸口烦恶总算稍有驱散。
待晋无咎说完,晋太极一拳重重砸在石桌之上,咬牙切齿道:“畜生!”
卓凌寒晋无咎与他相识日久,从未见他如此震怒,更有恶言出口,同时不敢出声。
晋太极一口气本已聚在胸口,片刻却又缓缓吐出,道:“救出冰儿要紧,天大的事都先搁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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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两日来练功疲累,当晚晋无咎睡得深沉,一夜未醒,次日睁眼正是卯辰交替,精神大振,随手打出两拳,但觉全身源源之力。
厨房取些干粮垫完肚子,踏入北院,见西侧两个身影,晋太极与卓凌寒又已开始练功,心道:“我只道今日起得够早,不想还是到得最晚。”
身后忽现一名丐帮一袋弟子,路过晋无咎时道一声早,脚下匆匆折而向左。
晋无咎认得他是看守卓府大门的弟子之一,却不知姓甚名谁,不以为意跟在后头。
一袋弟子向卓凌寒行过一礼,道:“帮主,门外一个少女,说要见卓帮主和晋兄弟。”
晋无咎大喜,道:“玄炎,是不是玄炎来了?”
难以按捺内心激动,拔腿朝外奔去。
沿中央连穿三道石门,门口一个绿衫少女,手持佩剑,与莫玄炎相仿年岁,一般绝美,却是沈碧痕,道:“碧痕?怎么是你?”
沈碧痕见他语色间难掩失望,满腔喜悦化作乌有,低声道:“晋大哥,我们一别两年有余,你便这么不想见我么?”
晋无咎忙道:“不不不。”
对门口弟子道:“各位大哥,碧痕是我的朋友,能否让她进来?”
三名低袋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晋兄弟请见谅,帮主吩咐……”
正说到此,一人道:“让她进来。”
正是卓凌寒来到前院。
低袋弟子道:“是。”
沈碧痕跨入大门,未及开口说一句话,卓凌寒道:“沈姑娘,冰儿可好?”
声音颤抖,只怕她张口便是噩耗。
晋无咎心道:“正是,小姐姐的状况最为紧要,不可多想其它。”
沈碧痕道:“夏姐姐还活着,我只能先说这些,但你身为人夫,便只会口头关心么?夏姐姐性命垂危,你们不赶紧救人,竟还能在卓府待得下去,难道帮主之位对你这般紧要,还抵不过多年夫妻之情?”
晋无咎喝道:“碧痕不得无礼!如今时间紧迫,我只问你,小姐姐可是要受‘十方盘龙镜’之刑,先被七根锁链囚禁四十九日?”
沈碧痕道:“知道还不赶紧启程,夏姐姐一定能挺过这四十九日么?”
晋无咎听她一味责问,陡增苦闷,脱口道:“你一无所知,对小哥哥没规没矩胡说甚么?赶紧启程,你倒说说如何营救?擒你为质前去换人?”
沈碧痕见他动怒,心下更凉,轻叹一气,道:“这两日谷内喜事,我趁爹爹哥哥顾不上我,今日子时悄悄溜出峡谷,日夜兼程赶来这里,为的正是如你所言,本以为你会心存感激,到头来却是这种反应,罢了,是我自投罗网,去或不去,悉随尊便。”
晋无咎早已听闻,盘龙峡谷地处终南、熊耳二山之间,距离西安城“长乐门”一百八十余里,沈碧痕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赶到卓府,见她眼圈泛黑,双瞳神采大减,音容憔悴,想是连夜飞驰,大为疼惜,道:“碧痕,是我失言,实在是对不住。”
沈碧痕见他歉意真诚,心意稍平,道:“卓帮主,事不宜迟,你赶紧让丐帮弟子把我五花大绑。”
卓凌寒一摆手,道:“沈姑娘的好意,卓某心领,你回去告诉令尊令兄,四十九日期限之前,卓某必定登门造访,到时和冰儿同生共死,沈碧辰多行不义,便是卓某杀不了他,自有后人取他狗命。”
沈碧痕奇道:“你要杀哥哥?他又哪里得罪你了?”
晋无咎见她一脸疑惑,显然不知前因后果,想要开口,听卓凌寒道:“不必多言,多谢沈姑娘今日前来相告,请回罢。”
转身欲走。
沈碧痕见他二话不说便要逐客,向晋无咎道:“晋大哥,你不叫你小哥哥留下我么?”
晋太极站在近旁,闻言道:“凌寒,沈家丫头确不同于她的父亲兄长,这一点老头子可以作证,不如让她留下,到时入谷有她带路,可不必担心谷口炸药。”
卓凌寒微一思索,回身道:“既然如此,劳烦沈姑娘在卓府逗留一月,但卓某素来不为私欲牺牲他人,我信你真心想救冰儿脱困,当你贵客而非人质,一个月内只要不靠近北院,无论府内府外,你可畅行无阻。”
晋无咎见卓凌寒答允收留,稍感欣慰,却见沈碧痕凝视晋太极,奇道:“碧痕,你怎么了?”
沈碧痕道:“从小到大,便只师尊大人叫过我‘沈家丫头’,而且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师尊大人也是以‘老头子’自称,这位前辈,您……”
晋太极道:“姑娘认错人了,凌寒,我们走。”
又道:“无咎。”
两年前晋无咎离开纤纤,途中得沈碧痕相随,二人共同经历死里逃生,后又一同涉水跋山来到西安城,对她充满感激,分开后每次想起,总觉十分挂念,心里早已当她至交好友,如今卓府乍见,原有许多话想要相谈,却知一分一秒也耽误不起,道:
“碧痕,我这三十日内必须日夕苦练,怕要每到天黑才能找你说上几句话,留下你一个无人相陪,实是无聊了些,任何时候你想回家,小哥哥和丐帮弟子都不会拦阻,你别当我是赶你走,我一直当你很好很好的朋友,为了小姐姐,请你别要放在心上。”
沈碧痕得他温言宽慰,胸口怨气早已消去,这次久别重逢,见他谈吐斯文不少,更增好感,装作没好气道:“你苦练来做甚么?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去救夏姐姐么?”
晋无咎见她一无所知,料想沈碧辰不会转告事情原委,微笑不作争辩,道:“我先去了。”
沈碧痕道:“去罢,看来你们早有计划,我在卓府等你一月便是,反正哥哥这些日子忙着迎娶大嫂,我回去了他也没空陪我。”
晋无咎先前听她说甚么谷内喜事,没来得及过问,再得闻沈碧辰忙于成婚,心下一沉,道:“沈碧辰迎娶的是谁?”
沈碧痕看他脸色剧变,微觉诧异,只道他因与卓凌寒同仇敌忾,视沈碧辰为大敌,这才忿忿不平,自顾自道:
“还记得我对你说起过的师妹么?那天夜里,她与哥哥先后入谷,谷中好不热闹,二更时分还无人入睡,叔叔当着六峰所有教众之面赐婚,师伯一口答允,师妹也没反对,可把哥哥给乐坏了,我知道夏姐姐被擒,你们这里心急如焚,趁他们昨夜入睡,对鬼界弟子借口出来采购,快马加鞭赶到这里。”
晋太极与卓凌寒早已回身,见晋无咎呆若木鸡,齐声道:“无咎。”
晋无咎恍若不闻,道:“你是说,玄炎,玄炎没有反对?”
沈碧痕大感意外,道:“你竟知道我师妹叫作玄炎,她本就是我大嫂,为甚么要反对?”
晋无咎连退两步,脚下磕磕碰碰,已然魂不守舍,晋太极赶紧上前托住他的右腋。
沈碧痕见他只短短一瞬,目光游离面如死灰,更是不解,道:“晋大哥,你到底怎么了?”
晋太极道:“莫家丫头,可是无咎未过门的妻子啊。”
沈碧痕大惊,道:“你说甚么?”
虽有万般质疑,却分明从晋无咎脸上读出肯定,不知何时眼眶湿润,道:“为甚么?我早对你说过哥哥嫂嫂的事,你为甚么还会……”
晋无咎全身剧颤,真气如海沸江翻,将脏腑经脉撞得痛不欲生,喃喃道:“玄炎,我说这一声‘滚’,竟把你,竟把你……”
后一个字尚不及吐露,喉头一甜,口中鲜血喷出足有三丈。
沈碧痕吓得大叫一声,下意识跃向一边,好歹没被鲜血沾染,惊道:“晋大哥!”
快步奔近,双手扶住他的左臂。
晋太极道:“凌寒,‘中极’、‘关元’!”
卓凌寒道:“是。”
出手如电,在晋无咎脐下三寸与四寸处各重重一点。
晋太极将晋无咎的身躯转过,道:“‘大椎’!”
卓凌寒又朝他后颈一点。
“大椎”为“督脉”与手足三阳经交会穴,又为人体阳气之最,一旦被封,晋无咎天旋地转,就此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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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关于武当创派祖师张三丰,可参看金庸先生《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
②武侠小说中描述的打通“任”、“督”二脉,并非中医学的疏通“任”、“督”二脉,而是丹道修真学中的“髓道周天”,本书中的描述皆确有来处,历代丹经对其生理和验证过程全为口口相传,文字记载都是语焉不详,笔者不是修身实践者,未能获得口传或自我验证,而只是在文史资料中徜徉,笔下偏差失误在所难免,好在小说发挥并不受学术严谨性制约,笔者本意亦在于将传统文化中的国粹以故事形式加以宣扬,望读者们理解。